戟章
我知道的，剑冢永远都是伏国的剑冢。
十岁那年，师父说：“戟以伐敌，剑以护国，是择之日也。”
师兄从师父手里接过了剑，只留下了伐敌的戟给我。从来没人问过我是否愿意成为伏国的戟。从那时起我开始知道，这世上很多的所谓选择，事实上并没有容我选择的余地。就这样，我接过那把比我长数尺的戟，成了伏国的戟将。
弹指五年，剑山上的山茶已凋落了五回，朝上传来御令。
第一次看见塞北的大雪纷飞，只感到割肤般的寒冷。身前半尺，师兄面如北疆的飞雪。
我问师兄：“师兄，今年你多大了。”师兄溯声道：“弱冠。”
然后转身走进大雪纷飞的军营。
每当开战之时，师兄就把我安排在大军的后方，然后自己孤身上马冲在阵前。从苗蛮到北疆，刀光剑影里，师兄立功无数，他是新的剑将，逐渐被所有人认可。
但，伏国兵弱，不敌胡人彪骑悍马，强弓烈刀。师兄再骁勇也不过是个善战的将军，无法左右压倒性的战局。
来年长门关一战，伏国大败，失掉了长门关，撤回雁关之时，师兄身中数箭，抬回营里，已是半个死人。而我因为待在军后，几乎毫发无损，看着成了血人的师兄，我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胡人节节逼近，长门关方失三日，胡人已军临雁门关下。胡人大军如同乌云压境，雁关发发可危。
师兄不顾阻拦，强行带伤扬鞭上马，赤红的无袖抖落白色的末雪。从侍从手中接过长剑，只留给我一个削瘦的背影。
“斥候，来了多少胡人？”
“五万人。
“我们有多少人？”
“两万。”
“两个时辰可以吗？”
斥侯额头滑下一滴汗：“援军最快也要明日才可到达雁关，如果只撑两个时辰，恐怕……
“不。”我看见师兄举起了帅旗，走到众军前，侧过身子说道，“两个时辰击退敌军，是否可以？”全军鸦雀无声，肆虐的寒风刮过，雪花落地成沙。
师兄对我说：“你留在这里。”
我不知道两个时辰究竟有多久，只是当我再见到师兄的时候，他一只手中提着胡人将军阿史那颗滴血的头颅。将其重重用在地上：“我早该知道的，狼群失掉了狼王，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我登上城楼远眺，苍茫之间，剑、戟、胄、尸散落了一地。
师兄做到了。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一年内就击退胡人的人侵。大殿之上，师兄站在众军之首，接过师父手里的半块赤虎符。满朝文武皆呼天佑大伏，
国运隆昌。皇上龙颜大悦，赐下金银宅邸，封师兄为“伏胡上将”。
一夜间，举国都知道剑冢出了这样一位无双的将军，能万军从中取胡将首级。一时之间，如何威风盖世不可尽说。好像世人都忘了，师兄是剑，我才是戟。
剑要藏在鞘中，戟要披露寒光，师父是这么教我的。
“在我有生之年，不想再看见你出现在战场上。”师兄的眼神冰冷得可怕。
“师兄，我是伏国的戟。
“伏国有一把剑，够了。”
“这就是师兄你的剑道吗？”
“原谅我。”
时隔三年，胡人再犯。伏国连失数座城池，战况急转直下。
金殿之上，圣上点将出征。师兄被点为统年总帅，我被点为副帅。朝下议论纷纷，说新的载将毫无作为，何德何能担任此职。若是放在从前，仅凭载将之名就能叫满朝文武哑口无言，今日却是那么无力。我看向师兄，希望他能替我说话，师兄与我对视，眼神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师员上前单膝跪地道：“启禀圣上，未将有一事相求。”
皇上：“无妨，说来。”
师兄头一低，沉声道：“戟将不才，难当副将大任，望圣上慎重考虑，再做定夺。
文武百官鸦雀无声，半晌，底下炸开了锡，议论纷纷。
“怕是剑有别心，要继剅家，故如此．”
“戟将无能，早该”
我大脑一片空白，仿佛遭一记重锤，嗡嗡作响。暗自苦笑道：“师兄，我不懂，剑道吗？”
次日，师兄披上那件只属于创将的银色甲胄，领军出征。他措马骑过我的身前：“等我回来，我再告诉你原因好吗？”
“那你永远都别回来。”我咬牙道。
“孙琅！你放肆！谁教你这么对将军说话的！
我举过身旁士兵的载，反手转握，一戟爆刺而出，他脖子旁的皮肤被撕开一道口，顿时鲜血如流：“那又是谁教你对戟将这么说话的！程澈，不要以为自己成了副帅就可以在我面前作威作福！”
“够了。”师兄握住我的戟，“不要胡闹，回剑冢，等我回来。
我丢下手中的戟，转身离开。
“不过是个顶着戟将名头的废物罢了，有什么好器张的。”
我只装作没有听见，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剑冢
我一直在酒肆待到子时才回去，不知是否少了他的缘故，今天剑冢格外安静。我走到池旁，月影里池子中的游鱼也隐去了踪迹。
池子里的月亮突然一阴，太安静了，我咸到不对劲儿的刹那，一股破风声从背后袭来。我一个侧身，一支暗箭从我耳边飞梭而过，刺破了我的面颊，飞出几滴鲜血。
“是谁？”我朝暗箭飞来的方向甩出袖箭，只听几吉兵器碰撞传出，我的袖箭跌落在地上，屋檐上出现一个人影，那人知自己行踪暴露，便不再躲藏，从屋上跃下。我看见他手中的长刀反射出熔人的月光，知道来者不善。
我抽出所身的长长，一个健步上前，与其兵刃相接。锋刃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摩擦声。
“胡人的刀法！”我心中有了底数，于是后撤半步，划出长长，就在兵器碰撞的瞬间，猛然甩出绑在左手上的线刃，瞬间绞碎了他的长刀，扭身一个擒拿将他压倒在地！质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他没有回应我，待我细看之时，却见他耳中爬出数只果虫，人已暴毙。
我倒吸一口冷气：“蛊！”
揭下他的面纱，棕发碧眼，是胡人，可胡人又是怎么学会苗人的蛊术，而且胡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剑冢之中，一个又一个疑惑缠上我的心头，我决意明日上朝之时要启票皇上，这所有的事情都太诡异了。
正当我准备处置尸体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孙戟将！孙戟将！出大事了！殿下宣百官入宫！”我心头一寒，回应道：“等我备马，我马上入宫。”
皇上看上去憔悴了很多，面色苍黄，神色溃散。知道消息的我也怔在原地。
出征的队伍遭袭，被灭旋的苗人如鬼魂般重新出现，出征的四十万大军，折损十万，副将战死，剑将下落不明，边疆倒戈，一切都在暖息之间发生。等反应之际，胡人长驱直入已近中原！满朝文武惴惴不安......
皇上抚眉长叹：“是天要亡伏吗？”
“皇上，割疆求和吧，弃车保帅，来日方长啊！”
“荒唐！你们这群文懦！割地只叫胡人凶气更盛！”
满朝文武寨时分成主战与求和两派，互相争论，不肯让步。
那个身影在我的脑海中逐渐远去，如同北疆飞雪，春日融暖。也许像他那样的人，也会有夙愿吧。
“陛下，末将愿领兵出征！”
皇上抬起头看向我，混浊的眼里充满了不信任。我心一沉：“愿签军令状
“也许寡人是小看你了。”皇上取出半块赤虎符放到我的手上，“伏国的江山，寡人把它交到你的手上，不要让寡人失望。”
......
剑冢
我站在万军阵前，塞风凛冽。方遭战挫，众军士气低迷。我操紧了拳，如果是师兄，这个时候又会怎么做。只可惜严寒的飞雪不会告诉我答案。
“将军，三十里外发现胡军……
“是哪路胡人？”
“阿史那烈带领的左军，从扬沙来看，不会少于六万。”
“迎敌。”
“戟将三思，乾关只有三万人……”
我披上无袖，把长发束到身后，心意已决。
一个时辰之后，我把送入阿史那烈胸口的长戟抽出，铁杆一挥，在雪地上酒出一道刺目的血弧。一个八尺胡人在我面前轰然倒地，战局胜负已分。
当我凯旋回关之时，城门上的伏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我听见所有人都在高喊着：
“戟将！戟将！ 戟将！”
剑冢
剑山上的山茶花，又调落了一回，我站在长门关的百丈城墙之上，望着北疆千里一色的飞雪，心中凝噎，喉中如塞。我看着视线尽头的胡营，一切都快结束，这将会是最后一场角逐了。
除了阿史那揭之外的所有胡人将军都被我斩于马下，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晓勇的将军。一年之前突然出现，伏国所有与他有过一战的将军都身死大漠，没人见过他那张黑色面具下的真容。我未曾与其有过一战。但是当命运的齿轮隆隆碾过之时，那些被天道注定的东西，就绝不会逃开。
鸣鼓出击，两军相杀。我策马奔驰，抬手一戟刺穿一个精壮的胡人，撞上阿史那羯骑马上袭来，挥剑斩下一名伏兵的头颅。
我二话不说，一戟爆刺而去，他颜色一寒，猛然后仰躲过。然后长剑一挥，带着鲜红的血，把战马的双腿齐齐切开，我翻滚在地，侧握长戟猛地一撕，切开了他脖下之驹柔软的肚皮，露出鲜红的内肠，随着一声惨烈的嘶鸣，阿史那羯跃下马来。
“我不想杀你！”阿史那羯的面具下发出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
我刺出手中的长戟：“该死的胡人！”
他面具底下的双眼冰冷得可怕，我以为这一戟他会躲开，却不曾想他横握黑剑，重重将我手中的乾击飞了出去，我被那种怪力击倒在地。
他缓缓走近，抬起手中的剑，朝地上的我狠狠刺来！我抽出腰际的匕首，孤注一掷。朝着他的心脏?同时闭上了眼。
良久，我睁开眼。手中的匕首已狠狠地扎进他的
他的胸膛，他的剑没有碰到我分毫，只是斩断了我的发梢，立在我的耳旁。我感到额头湿润，不知是汗还是北疆的雪水，我看着他脸上黑色的面具缓缓落下，露出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泉颜，一滴眼泪滴到我的脸上。
“琅儿……我怎么舍得杀你。
剑冢
剑章
我知道的，剑冢永远都是伏国的剑冢。
五岁那年，师父带着襁褓中的她，来到了剑冢。 师父问我：“琊儿，你说该给她取什么名好。”我看着她珀色的眼仁，喃喃道：“琅。”
师父则赐姓为孙，所以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孙琅。
弹指十载，我已束发之年。
师父拿着剑与戟来到我和琅儿的面前告诉我们：“戟以伐敌，剑以护国，是择之日也。”
我曾经问过师父，戟以伐敌，是为保身苛活还是卫国立业？剑以护国，是以剑戈伐还是以剑护人？师父说：“为卫国立业而保身苟活，为剑护人而以剑戈伐，皆有何不可？”
我从师父手中接过了剑，从此心中暗暗发誓，除非卫剑沉沙，莫叫伐戟饮血。这是我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没过多久，朝上传来御令。我第一次发现剑冢之人，没有选择的权力。
琅儿的皮肤被北疆残忍的飞雪冻得通红，她问我：“师兄，今年你多大了？”我回答道：“弱冠。”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大雪纷飞里的军营。
可琅儿，才只有十五岁啊……
每次开战，我都把她安排在军队的后方，我知道这将是我履行誓言的时候了。
就算长门关告破，垂死的我被拾回军营之时，看到毫发无损的她，心中悬着的巨石也总算落地。
凯旋之日，我站在万军之首，接受皇上的嘉赏。听着龙椅上的人许诺给我的无数财富，我的心里却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我去找琅儿谈话，告诉她，我不愿意计她上战场。
但是她的眼神告诉我，她已是伏国最尖锐的战戟。可十五年来她却从未意识到过，自己从未度过一天正常姑娘应有的生活。
剑冢
时隔五年，胡人再犯，点将之日满朝文武皆指示于她。我看到了她求助的眼神，我知道，如果这次我不阻止她，将再无机会。
我启禀圣上，说琅儿无法担副将重责，反之把副将之位放到了程澈的手里。当我离开之时，我看到了琅儿眼里对我的憎恨……如果必须如此的话，琅儿，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我想，这场战斗结束了，就向她提亲。
扬鞭上马，此时的我只希望，可以早点结束这场战斗。
兵行十日，驻扎于城中。这几日来我发现了军队中的不对劲儿，
行军速度越来越慢，甚至是我，都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乏力。
夜里，不知何处传来诡异的笛声。然后一声尖锐的声响破空而起，千万只带火的箭矢飞射而来！这明明还在伏国境内，为何会有敌袭！我来不及多想，大吼道：“斥候！告诉我怎么一回事！”
跑进帐里的斥候大汗淋漓，还未说话，就七窍流血，倒地暴毙，耳中爬出数只黑虫！
我倒吸一口冷气：“苗蛊！”
苗人与胡人的军队破开城门，如同蝗群股涌入城中！
我以最快的速度整合全军，与其所杀起来。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毕竟伏军占着人数优势，逐渐扳回了劣势，我目光横扫，看见城墙上站着一个凌然的身影。我知道那就是他们的领军，于是提剑冲上城墙。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看到我走来却不为所动，当我的剑快要劈到他颅骨之时，他开口道：“想要你师妹的命吗！”
我的剑悬在半空中！怒视着他：“你说什么！”
那个男子将我的剑弹开道：“我早就知道今天在这里是无法将你们杀尽的，甚至我们会惨败而归，但是你那个师妹，尽管你如此小心保护她，但是别忘了，她是伏国的戟，瞒不住所有人的。我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于你的军人身上下盅，就有办法在她身上也下盅！”
我冷言道：“我凭什么信你！”
他指了指城门下，程澈骑在马上提着银枪横冲直撞。那个男人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
“你看着……”程澈一枪爆刺而出，但这枪甚至还
没到敌人的咽喉，他握枪的那只手就突然裂开，数只黑虫缓缓爬出！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胡人趁机挥刀而下，斩下了他的头颅！
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
“现在呢？”男子转身对我露出一个令人胆寒的微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质问道！
他伸出了手：“很简单，服从于可汗，成为可汗最骁勇的鹰隼。”语气一转，“如果你同意的话，或许有些人就可以保住一条命。”
我说：“现在马上就退兵，我跟你走。还有，别忘了你的承诺。”
他大笑起来：“我要那个废物戟将的命也无用！”
从此，我戴上了可以改变声音的黑色面具，成了为伏国眼中的阿史那羯。
一年来，我为胡人的可汗征战四方，杀了很多伏国的人，我也知道。琅儿终究还是上了战场，我总是有意回避所有与她的战斗，但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当我把她手中的戟挑飞的瞬间，我想，或许杀了她。我们二人都可以得到解脱。
当琅儿把匕首送入我的胸膛，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肮脏的眼泪还是弄脏了你的脸。
“琅儿……我怎么舍得杀你。”
意识朦胧之中，好像有人抱住我。那个人轻声说道：
“师兄，我们回家……”
剑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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