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说出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们也许会吓一跳,那就是别看我这风吹杨柳的瘦弱样子,我可是一个玩过刀子的人。
我舞动起刀子,上下左右翻飞,前后来往迂回,管饱让你心惊肉跳,胆颤心惊。别怕,我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江湖大侠,更不是流氓地痞,也不是杀人狂魔,我只是曾经是一个理发师。
嘿嘿,你一定会把嘴一撇,不就是洗剪吹吗,你说的那么威武。网络上因为林生斌曾经是洗剪吹,利用亡妻和孩子的悲惨事件,消费民众的慈悲之心为自己敛财,一度让理发这一行推上了风口浪尖,你这个洗剪吹神气个啥!
我没有神气,只是我曾经的二十年理发生涯,早已成为我一生很厚重的一部分。我的很多故事,很多惊险的片段,很多温馨的过往,都发生在这段时间。而今天心头无意间泛起的这点记忆,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许多年前。让我想起那个青涩的我,在学徒时期,怎样拿着我的刀和剪子,霍霍那些出现在我生命里倒霉的他们。
先说说修面。
我学理发时还不到二十岁。因为水肥的滋养不够,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五六岁,干瘪瘪的一个女娃。小小的个子,极度腼腆的一张脸,让我看起来有点像呆头鹅。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娃,提起刀子的时候,也让一些人感到惊悚过。
那时候,一般的小理发店对男顾客都有一道工序要走,那就是修面。作为一个小徒弟学艺,首先学的就是修面。
理发难不难,也难也不难。那些衣帽光鲜,比较注重仪表的人理发比较讲究。他们来店里只想着你把他的头发前翻翻,后剪剪,当成一项大工程来做。男人进来时本来像老头,修整后他想变成小伙儿。女人更甚,进来时八十,走的时候想变成十八。理个发,不管形象多么恓惶,都想把自己改造成一道亮点,这样精装修的活计根本轮不到我,只能师傅去完成,小徒弟一般都是靠边站。
学徒刚开始学手艺时,就是给那些做体力劳动的工人、农民开始修剪。这一部分人好打发,那就是剃头图凉快,你哪怕把一片茅草窝一下子开垦成平原,他们也照样嘻嘻哈哈。看你沮丧,还会安慰你,没事,短了能多顶两天。说句实在话,学理发真得感谢这样一批讲奉献的人,他们真的很和善。
跑题了,咱还说修面。
那时候,学理发我反而不怕,怕的就是修面。那些个胡子拉碴茅草丛一样的脸,你要一点一点给他打扫干净,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手里拿的是明晃晃的刀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没过多久,不算是过于愚钝的我,慢慢学会了窍门,高山峻岭,沟沟坎坎,都能一一扫平。但是记忆里有一个人,在那时却总是让我心惊胆颤。
那个人是师傅的朋友,长得很体面,衣装也很规整,按说这样的顾客,那都是精装修的那一波,是属于师傅的活计,根本轮不到我沾边。或许是因为他是师傅的朋友,或许是因为师傅和他不太投缘,总之,只要他一来,师傅就把眼往我这边一瞥,然后高喊一声,来,给成哥修修面。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原因,也许是我看他不像是那些做苦力的人,讲究的让我心里没底。也许是他胡子太多,我自感技术上不过关。第一次,他笑眯眯的往椅子上一躺,笑着说,来吧,没事。我望望他的脸,那张脸很温和,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就是那么一张和善的面孔,我心里却意外有点发怵。
不过,自从我给他脸上拉过第一口子之后,我们之间的情形就有点变化。那就是不光我怕他,他也开始怕我。
以后很多次,只要师傅在门口一喊,来,给成哥修修面。我的腿肚儿就不由自主开始打颤。叫成哥的那个男人看看我,有些犹豫不定。我也望着他,脚步不愿意上前。但最终,还是他躺着,我拿起刀子……
成哥的皮肤很好,很光洁紧绷,不像一些人的皮肤起褶子,但脸毕竟是脸,不是一马平川。而且这张脸,不知怎么回事,不在上面整点动静我好像会心不安。
先是一道浅浅的白色印记出现,我的心一紧,坏事了!接着就看见,那道白印慢慢被红色蔓延,一道血口子就出来了。我的心啊,那一刻就像一头受惊地小鹿,砰砰砰跳个不停,我不敢张口,害怕一张口那颗心会借机逃窜。只能越加小心,一点点,一寸寸,小心翼翼,让刀子缓慢前行,就像走在悬崖峭壁边沿。可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我的手没来由的又一颤,只觉得一道亮光猛地一闪,一道红印子就又重现了。
哎呦,我的妈呀,每一次只要是成哥,那脸上拉得口子就不是一个,简直就是一大串。所以,我越来越怕他,他也应该一次比一次更怕我。
我曾在心里祷告,哎呀,你再也不要来了。可是没多久,成哥又一次出现了在门口。看见他的那一刻,我的眼睛就眼巴巴地望着师父的嘴,期望着他这一次千万发发慈悲,别再喊我了。可是每一次都令我非常失望,师傅仍旧老调重弹。那一刻我心里的鼓总是敲得梆梆的,而成哥,在走近我的那一刻,估计也早就冒了冷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也一直没有搞懂,当年那个成哥为什么非要来我们理发店。是因为可以免费?还是和师傅关系太铁?我还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明明知道我一次次的给成哥挂彩,还执意要喊我上前。
记忆在今天浮上脑海时,我想起那时的自己,那个瘦小的女孩子,是怎样鼓起勇气选择了理发那个职业。又想起那个成哥,是否还记起,当年那个让他频频挂彩的我脸上曾经现出的惊惶。
脑海里还有学徒期间一次理寸头的经历,印象特别深刻,至今想起还恍若发生在昨天。
什么是寸头?这是我学理发当徒弟时经常问自己的一句话。
随着涉入这一行业的时间拉长,我慢慢了解了寸头的形状。寸头就像山峰,要棱角分明,要巍峨耸立,要和面目相融合。看起来好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但又要和主人融合一起,让人显得精神,干练,有一冲山河之势,有一览众山小的恢宏。所以相对于学徒来说,寸头难学,学会了理寸头,也代表了自己又向珠穆朗玛峰峰顶攀登了一步,已经接近出师了。
对于一个小理发店的学徒来说 ,我一直都期待着有学习理寸头的机会,内心已经临摹过不知多少遍,但苦于找不到展示的机会。特反感有些人的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进店来对学徒看都不来看一眼,更别提做模特了,所以对于一个一心一意想要学会此技能的我来说 ,内心一直很失落。
不过总有一些例外,让我有一展宏图的时候,就像那天,那不他来了。
一件鱼白色的夹克,干净的浅蓝色牛仔裤,让他看起来很是整洁利落。因为不是常客,师傅往门外一站,那意欲很是明朗,徒弟,这个可是该你登场了,上吧!
心里一阵小激动,哈哈,我的寸头来了。顾不得捂住自己嘣嘣乱跳的心,脸上难掩笑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喜事转眼就到门开处。定定心神,做好一切铺垫,一会儿我的理寸头模式正式拉开。虽然理寸头对于一个初学者有点很难,但是相比愚公移山,这应该就不算什么。
什么也不想,走起。
随着手中理发剪嗡嗡嗡地响动声,那人的头发就像丰收的麦子一样被我割倒了。当然我不是一个盲目的收割员,我知道哪些需要长,哪些需要短 ,哪地方需要直,哪些地方需要拐拐弯,这也是我多次观摩和练手的总结的经验。
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个标准的寸头出现在镜子前。望着镜子中的那个发型,我真的全部沉浸在自我陶醉之中了。谁说我还不会,这个寸头看山有山,看峦有峦,棱角分明,方方正正,简直可以和师傅理的寸头相媲美了。
我对这镜子里的发型左看右看,喜不自禁(当然不是看脸,我理发只是看的发型),感觉自己太厉害啦。真的,没人夸自己夸,有谁敢和我PK,我都不带眨眼的。但我又是要求完美的人,我想必须把它修得好一些,更好一些,才让人信服我的水平。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在寸头的一些细微瑕疵地方用推剪修整着。嗯,这里有一点点长,看着有些满,那里有些不整齐,不太雅观。我拿着推剪像一个雕刻师,而我面前只是一块璞玉,一点点的精雕细刻,才能让别人发现它的价值。可以了。嗯,再把这里削掉一点点。就在我准备把推剪放下的前两秒,我忽然发现还有两根头发在一马平川的斜坡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挺立着,格外刺眼。好吧,让你们给我捣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我把推子立起来,对着那两根乱发而去。说时迟那时快,推剪猛地打了一个趔趄,我耗费半天心血打造出来的完美发型,后半部分被挖出了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哎呀,妈呀,这可怎么办啊!这恼人的最后两秒钟,就是灾星,如果……没有如果。
我呆滞了片刻赶紧开始补救,把长的地方精简再精简,短的地方无法填补,只有更往短里去。理啊,修啊,我围着那个发型转了一圈又一圈,真感觉比修个地球还难。头上的汗从细密的毛孔里渗出,整个脸也憋成了一块红布。这时候真想借一借孙悟空的七十二变,赶快把这尴尬局面改变过来。
就在我和这个发型左冲右突之时,师傅推门进来,默不作声接过了我的推剪,继续我的后续工作。
自古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是现在变成了巧父也难为无发之烦,师傅修了几下,也就作罢。那人走的时候,我明明看到后面还有一片隐隐有些发白的空地。
在他推门离开的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声,对不起。
在我自认为理发修面技术基本上都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因为一次无意疏忽,又发生了了一件让我尴尬的事情,下面也借此机会讲出来。
“来了,是要理发吗?”看到门外进来两个人,师傅把手上冒着烟圈的半截烟卷一扔,脸上立马挂出职业的笑容。
来人把身边七八岁的小孩往前边一推,“嗯,给他理理吧,头发长了。”
那小孩上身穿草绿色军用衫,下身穿一条酱黑色裤子,怯生生地不敢抬头。
师傅扭头对着身后站着的徒弟我一使眼神,我心领神会,立即准备开始工作。
时间长了,这些活计不用老师开口,凭的就是眼力劲儿。有徒弟在场,洗头倒水这些活,就不能等着师傅分配,应该手脚不闲抢着去做了。理发这件事,就像三百六十行一样,行行有门道。
比如,有的客户进来时对着徒弟又夸又赞的,徒弟可不能当真,那都是对师傅的赞誉,夸他老人家眼力好,找到了聪明伶俐点的徒弟,以后就可以轻松了。徒弟也就是听听就好,这并不代表他就已经认可你的手艺,放心大胆的去给他理发,那要看顾客的脸色,他的头好不好剃,顾客说了算。所以,做徒弟的我虽然已经来了很长时间,学会了很多技术,还只能察言观色,尽力找适合自己的目标下手。
师傅背着手踱出门外,沉迷于外边热热闹闹的街景。孩子的父亲也来到门外,从兜里摸出烟卷,丢给师傅一根,两个人开始吐云吐雾。
洗好头发,系好围布,我对着墙上的镜子舒了一口气。最喜欢这种没有人盯着的时候,我就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大展身手。我已经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学徒,不是自夸,最基本的理发剪发早就没有难度,只不过人们的心还是对徒弟有偏见,不相信我的能力罢了。但凡有动手的机会,我都特别用心,一定拿出绝技让别人对自己心悦诚服。
这个小孩,看着穿着也不邋遢,不知怎么回事像是好久都没有理发了,头发有点长。我先给他设计好了发型,就凭我的一把刷子,保证自己能妙手生花,一会儿就理出来一个小帅哥。随着剪子咔嚓嚓,一阵龙飞凤舞,一个发型的轮廓就出来了,这发型看起来越看越酷,少不得师傅要夸奖我几句。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不由自鸣得意,又往镜子中瞟了一眼自己。
镜子中的我眉梢藏着笑意,看着自己的杰作,心里暗思忖,以后看谁还会瞧不起我这个做徒弟的手艺。
我无意中瞥了小孩一眼,忽然觉得不对劲,镜子中的小孩眼睛泪汪汪的,两腮已经有泪水如珍珠般跌落。我慌了神,颤颤巍巍地问:“小孩,你怎么哭了?”这一声探问,犹如触碰到开关,那小孩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动了门外孩子的父亲还有师傅,两个人连忙推门进来。孩子父亲看一眼镜子中的孩子急了:“俺是小女孩,你怎么给我们理成了男孩子发型。” “啊,他是女孩子?”我大惊失色,明明穿的男孩衣服,看脸型看衣服都是男孩子无疑,哪里有半点女孩子的踪迹。孩子父亲更急,你没看见他穿的是红色鞋子吗?我赶紧低头细看,可不是咋滴,那真的是一双崭新的红鞋子,红艳艳很有喜色,只不过被裤腿掩映着不引人注目罢了。
我心里那个悔呦,刚才怎么就没有注意,可是这女孩子的长相和装束也太那个了,能全怪我嘛!面对师傅深情地一瞥,我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委屈难受,像只呆鸡一般茫然无措。
师傅上前接过工具,三下五除二就结束了工作,好言语像炒豆般努力往那父女耳朵里塞,好一番话里添花戴锦,父女二人终于噤声,不再追究。
两人走后,我垂首而立,老老实实等着师傅给我上政治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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