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狗

作者: 艺良辰 | 来源:发表于2022-04-18 18:29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变形】

    成铭狗肉馆在小城最原始的那条街道,雨季的时候,街道周围生活的人们,需得穿着高及膝盖处的水靴趟过泥泞不堪的“水泥路”才能回家。然而与老街的破败不相符的是,每当到了饭口,无论刮风下雨亦或是大雪漫天,这条街永远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因为成铭狗肉馆,它在这儿。

    可谓酒香不怕巷子深,小城的食客们,只要是好这口“香肉”的,有一个算一个,成铭狗肉馆必定是他们不二的选择。

    成铭狗肉馆的狗肉肉质鲜嫩,回味无穷,锅里下了白玉豆腐和冻白菜小火慢炖的狗肉汤,再配上郑氏独家秘传狗肉酱,让人欲罢不能。偶尔有些过来吃饭的女士们,声明是不吃狗肉的,理由也是多种多样,多半是自己养了狗,看不得狗做盘中餐的样子吧。可讽刺的是,她们中多数人,却无法拒绝那锅狗肉汤。而更讽刺的则是,将那些活生生的狗变成食材的狗肉馆老板郑成,他竟是真的不吃狗肉。

    狗肉馆是两间打通的平房,面积不大,摆不下几个桌子,偏偏生意兴隆,经常是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到了饭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人声鼎沸。常来这里的宾客也习惯了这气氛,介意的也不会来这里请客。时不时遇上熟识的朋友,还得拼个桌喝上一圈。馆子的正门紧贴着路,热闹的时候,车顶车能排到街角,还得转个弯。

    郑成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哥哥郑文在狗肉馆后厨打下手,身体不好,做不了太重的活,按他自己的话说,自己是个废人,有一口吃的就行,不过他也清楚,这些年二弟和弟妹对他是真好,有句老话叫长兄如父,可他这个兄长只能给家人徒增负担,他总是愧疚的。而更让他们操心的,则是弟弟郑武,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走了,父亲又早早撒手人寰,两个哥哥把他带大的。成长的路上颇多磨难,哥哥们对他也是宠溺有加,后果就是郑武常常闯祸,游手好闲,是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一事无成的郑武每天做着暴富的梦,不断地蚕食着二哥二嫂辛苦挣得那点钱。掌管财权的二嫂终于绷不住了,警告郑成,再借,就分家吧。狠话说了,但只要郑武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抹脖子五跳楼,每次家人最终都会妥协,最后自然是又打了水漂。不过,自从郑武谈恋爱以后,败家的情况改变了许多,也让两个哥哥省心多了。

    成铭狗肉馆,“成”是取自郑成的成,“铭”则是选自他儿子小铭的铭。前院的兴隆全靠郑成妻子张罗,而这馆子的后院,则是郑成宰狗扒皮的地方。平日里只有郑成一个人在这里“工作”。不过这后院,出于种种考虑小铭他爸妈从来不让他去。也不能说从来不去,他也算去过一次。他的事后面再说,先说本故事的主角,他父亲郑成。

    郑成杀狗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他爹就是屠夫,他爷爷也是屠夫,都命不长,不知道是不是杀孽太重所致。不过手艺传下来了,养家糊口是首要的,郑成也争气,与妻子一起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可惜的是几辈的手艺,到了他这儿,算是断了,郑成让小铭好好学习,将来当个公务员啥的,不再干这杀生的活计。不过即便是他想让小铭干他这行,小铭估计也会拒绝,因为小铭喜欢狗。狗在他的世界里,甚至比他父亲郑成都亲。从小铭记事儿起,他父亲就整天沉默寡言,父子俩也没什么交集,自然少了很多平常父子的那些对话,母亲则成为了小铭和父亲之间沟通的纽带,但终究无法弥补父爱的缺失。父子俩的隔阂似乎与生俱来,以至于小铭妈妈后来回忆父子俩的过往时,也常觉遗憾。

    反倒是郑成送给小铭的那条黑狗,在小铭的成长过程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它陪小铭玩耍,陪他作妖,听他喋喋不休,听他哭诉在学校里被其他同学指着鼻子骂——屠夫的儿子。总之,不能跟父母说的,都跟黑狗说了,能跟父母说的,也得先说给黑狗。郑成夫妇整日在店里工作,经常到深夜,自己的店,也不存在节假日一说,而节假日碰巧又是饭店最忙碌的时候。经常在那些父母该带孩子去游乐场玩的日子里,母亲塞些钱给他便打发了。小铭是孤独的,而最近黑狗对他的态度也有些难以琢磨,它经常没来由地对小铭发火,有几次差点就咬了小铭。这让小铭更加沮丧,爹不疼妈不爱,狗也不理了。幸好后来母亲告诉他,黑狗是因为怀了崽崽,才变得脾气暴躁。

    小铭的家就在狗肉馆隔壁,院子里是爷爷留给三个儿子的三间房。秋天的时候,妈妈会在房顶晒几百盘向日葵,春节前夕,把向日葵上晒干的葵花籽用木棍打下来,然后用大锅炒香,分给大家打牙祭,物资匮乏的年代那是极好的,即便是现在生活条件好起来了,一到年根儿,小铭妈妈的大锅炒瓜子也是大家格外期待的。小铭九岁,正是“讨狗嫌”的年纪,爬树上房已然驾轻就熟,时常带着小伙伴们上房揭瓦堵烟囱。

    一个清爽的午后,小铭带着二牛爬墙房顶,躺在向日葵上边吃边享受着秋日阳光的温暖。

    “小铭,你看,你爸是不是要杀狗?”二牛拍了拍小铭,小声说道。

    小铭用右手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俩蹲在房檐边,如同两只五六十斤的老鼠,嗑着瓜子,看着院子里郑成杀狗。这是小铭第一次看父亲杀狗,也是最后一次。

    那是一条全身黑色的狗,比小铭的黑狗还要黑得彻底。看不见它的脸,它的头被父亲用一个刚好能套住头的布袋子裹住了。小铭想象着它的面容,转过脸看了一眼自家院子里酣睡的黑狗,思考着会不会跟他的黑狗是亲戚。这时父亲将一条手指粗细的绳子,打了一个绳结,套在那条狗的脖子上,然后另一端挂在院子里专门用来挂狗的横杆上。那狗开始因为窒息而剧烈地挣扎着,小铭的心跳也随之持续加速,他若是不紧闭着嘴,恐怕心脏就会立马从嘴里蹦出来,他想起看电视剧《封神榜》时,周文王吃了被做成肉羹的儿子伯邑考那一幕,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画面会出现在脑海里,他很害怕,很慌张,很想吐。他看到父亲淡定地点燃一支烟,烟还未燃烬时,那狗已不再挣扎,是死了么?小铭想。

    死了么?根据以往的经验,应该死了。郑成将指尖的烟递到嘴边,伸手去摘那个布袋子,就在那一刹那,那条黑狗用它最后的一口气,狠狠地咬了一口郑成的手指,然而终究是苟延残喘,失去了它往日的咬合力,不然恐怕郑成那两根破口的手指早已成了那狗的最后一餐。

    那狗的诈尸行为,不但吓了郑成一跳,房檐边的小铭也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从房上摔了下来。他摔下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和死去的狗四目相对,他总觉得,那狗似乎还活着。之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郑成已顾不上流着血的手,平时在后厨,免不了割伤烫伤,早已习惯了,更何况此时儿子生死未卜。他赶紧喊人叫车,抱起儿子赶往医院。

    小铭昏迷了三天,郑成守了三天。小铭醒来时,郑成受伤的口子基本愈合了。小铭看到父亲母亲的第一句话是,“妈,咱家黑狗吃饭了么?”

    “……”郑成欲言又止,他的脸上阴晴不定,时而想笑,时而又想哭,就那样拉扯着。

    “喂了,喂了!铭啊!你可把妈吓坏了,你这熊孩子!”母亲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粉红色的桃子,不知她哭了多少次。

    “你爸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就在这熬着。”母亲说着,看向父亲,接着说,“郑成,你快回去睡吧,小铭这也没啥事了,我自己就行。”

    郑成还是沉默,只是站起身,在小铭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然后迈着疲累的脚步,往门外走。

    “爸。”

    “啊?”

    “你慢点。”

    “唉。”

    郑成回到家时,平日里警觉的黑狗此时噤若寒蝉,瞪着黑亮的眼珠子,龟缩在墙角身体不自然地抖动着,它是嗅到了郑成的味道,他怕这个男人。郑成在炉灶上,热了一大碗剩菜剩饭,端给黑狗,他伸手招呼着它,它打了一个冷颤,一个加速,窜到窝里去了,大气都不敢出。郑成尴尬地苦笑了一声,那声音卡在嗓子眼处,沉闷而又无奈。

    郑成兄弟三人,父辈传下来的手艺,只有排行老二的郑成继承了。哥哥从小体弱多病,在郑成的记忆里,他哥哥就没停过一天的药。而且,随着身体越来越差,他哥哥在药物上的开销也越来越大,弟弟郑武那时又小又不懂事。可就在这时郑成的父亲不行了,老人家临别之际紧紧抓着郑成的手,眼里不舍地盯着痛哭的大儿子和小儿子,嘴唇颤抖着,无言。郑成就明白了,流着泪让他父亲放心,他会照顾好哥哥弟弟,父亲这才安心离去。

    郑成不爱他的父亲,甚至可以说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恨他的父亲。郑成永远记得,他第一次杀狗的经历。小铭的那条黑狗,是郑成在狗贩子手里买下的,郑成第一眼看到它时,记忆的大门一下子被打开了,而那门后的痛苦不堪,是他不愿回想的。他曾经,也有那么一条黑狗,陪伴他长大,直到有一天……

    “学着我的手法,打一个绳结。”父亲说。

    “这不难,爹,你看!”郑成骄傲地说。

    随后,父亲欣慰地笑着,夸赞郑成有天赋。之后发生的事,直到成年以后的郑成还常常因此而从梦里惊醒。父亲将郑成亲手打成的绳结,套在了郑成的那条黑狗的脖颈上。或许黑狗以为那只是一条拴它的链子,乖巧地伸着脖子,眼睛看向郑成,眼神干净得让人心疼,尾巴轻轻地摆动着,似乎在等待着主人带它去遛弯。郑成呆呆地望向父亲,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

    “爹,你要做什么!?”

    “你弟弟不是病了么,炖了它给你弟补补身子。”父亲轻描淡写地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爹,老黑是我的,不能杀它啊!”郑成扑了上去,紧紧抱着黑狗,黑狗以为主人在跟他亲昵,愉悦地伸出舌头舔弄着主人满是泪水的脸。可是父亲并没有理会郑成,还大骂他不懂事,就当着他的面,将黑狗活活勒死了。老黑是父亲杀的,可绳结是自己亲手做的,郑成看着自己的双手,手心仿佛都是老黑的血。

    这是郑成永远的痛,也是永远的噩梦。而要说这件事对他有哪些“正面”的影响,或许就是他后来迫于无奈接手父亲这个行当杀狗扒皮时,早早便没有了丝毫的怯懦与怜悯。

    郑成那体弱多病的哥哥,任性妄为的弟弟,都如同他的孩子一样让他劳心劳力,以至于他还没到而立之年便已白了头发。他太累了,后来又有了自己真正的孩子。日复一日的杀狗,郑成觉得自己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这些年他无数次与那些刀下狗对视,它们眼中的惊慌,无助,绝望,他都看在眼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尤其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他越发的看不得那些眼神,于是他每次都用那个袋子遮盖上它们的头颅。

    伤愈的小铭出院回家那天,郑成却意外地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又死得合情合理。小铭和妈妈从医院回来时,郑成的身体已经凉了。他蜷缩在院子的角落,面目狰狞,浑身都是尘土,衣物破败不堪,他死之前一定很痛苦。救护车和小铭他们几乎同时到达,郑成的哥哥郑文先发现躺在院子里奄奄一息的二弟,并叫了救护车,郑文看着二弟的模样,便知道弟弟没救了。他知道郑成是狂犬病发作,郑文曾经见过类似的一幕,那是他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和父亲一起杀狗的一个叔叔就是这样死去的。他无力地靠在墙角,紧挨着他的弟弟,神情木然,他像在做着一个白日梦,还没从里面走出来。小铭也觉得自己在做梦,只要能醒过来,爸爸就还在……

    可他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黑狗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郑成死去的时候,它生了两个崽崽。一只带一点点咖啡色,一只纯黑纯黑的跟妈妈一样。带点咖啡色的崽崽紧紧贴着虚弱的母亲,那只纯黑的崽崽,它完全没有新生狗的娇弱和无力感,它就那样坐在地上,漠然地盯着院子里或哭泣,或冷漠,或惊慌,或无助的人们。而崽崽们的母亲黑狗,和这个纯黑的儿子四目相对时,它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喉咙里不自然地发出那种属于狗的惊讶声音,它从这个新生儿身上,嗅到了他的气息。

    郑成盯着院子里来送他的人们,除了亲友,宾客寥寥无几,郑成不禁感叹这么多年,竟没交下一个朋友,多少有些遗憾。

    妻子面无血色,伤心过度,终日以泪洗面,每见到一位亲人,便是两行热泪,哭诉她的苦命和哀伤。小铭紧紧牵着母亲的手,一刻不敢放松,母亲走哪,便跟了去。他通红的脸蛋上布满了眼泪流淌过的痕迹。

    郑成是心痛的,他甚至都没有机会跟老婆孩子好好道个别就撒手人寰了。他想跟她们说自己的不舍和天人永隔的苦痛,他努力地呼唤着她们,“呜……呜……”,可他无论怎么努力,却只能发出这样的哀嚎。众人皆感叹,人有情狗有意,知道主人死去了,连狗都在悲伤,真不愧是人类的好朋友。

    他很饿,望着那条生出它的黑狗,它的母亲。此时它的兄弟,咖啡色的狗崽正在用力吸吮它母亲的奶头,而他莫名觉得有些恶心,他饿死都不会去吸吮黑狗的奶头。但是腹部的阵阵饥饿感却很真实,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他开始变得虚弱,他感觉到有些东西正在消逝,关于人类的记忆,关于人类的情感,关于人类的一切。

    他努力想,自己是如何变成一只狗的,他十分确定自己没见到黑白无常来带他去地狱,他同样十分确定自己没被天使引领进天堂。他只记得“自己”慢慢离开了自己,他看到自己躺在地上,表情痛苦,眼睛恐惧地圆睁着,嘴也以夸张的角度张开,嘴角都因为撕扯而有血液渗出。他冥冥中感觉“自己”随时会被风吹散,然后,他看到了新生的小黑狗。他急需一个容器安放自己,一个新生的虚弱的活着的容器再合适不过了。他终于都想起来了,他只是一丝游魂罢了,一丝只能依附于这条小狗的游魂,而他分明感觉到,这样也并不稳妥,他正在渐渐“消失”。

    他还是不肯吃东西,它超饿。

    这种饥饿感,他并不陌生。区别则是,此时他是主动拒绝狗妈妈的奶水,他不想像狗那样活着。而彼时的饥饿,是因为父亲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相依为命的兄弟三人在困苦与无助中,艰难前行着,最困难的日子里吃饭都成问题,那会儿挨饿最多的,就是他郑成。

    人们忙碌着,亲戚们都来了,邻居们也都在。他们在与郑成的妻子谈话时,表现出了十足的遗憾和悲伤,他们抚摸着小铭的头,小铭怀里抱着他,儿子带给他的温暖让他有些窘迫,他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是缺乏这样的温度的。宾客们互相寒暄着,吃着瓜子,喝着茶水,有些人在玩扑克牌,有些人在打麻将,有些人在聊着狗肉馆的将来,小铭想起叔叔郑武定亲那天,跟今天差不多的气氛。小铭给它准备了一些吃的,它狼吞虎咽着。小铭和小伙伴们讨论着两个狗崽,他们想要那只咖啡色的,它的“兄弟”,他们称它为咖啡。郑文坐在角落,沉默不语,往来的宾客也少有跟他搭话,反倒是弟弟郑武,热情地招呼着,迎来送往。

    他听到有资历的长辈说,他的尸体会在棺木中陈放三天,据说是算了卦,可以荫庇子孙。他当然认识这个长辈,小城里的红白喜事都会请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但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称呼老人,名讳就在嘴边,却实在想不起。他还记得老人最喜欢吃他们店里的辣白菜土豆片,爱喝他自己泡的枸杞酒。记忆消逝的速度,让郑成莫名伤感,他抬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小铭低头看着他,小心地抚摸着它的头。小铭的眼里有泪,它的眼里也有。

    第二天,院子里安静许多,亲戚们熬了一晚上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哥哥郑文和弟弟郑武在给郑成的“吉祥盆”里继续添加纸钱。郑文看起来更加憔悴了,脸色犹如那盆里盛出的纸灰一般灰白暗淡。郑成的妻子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疲劳,天亮后宾客散去,她睡下了。小铭也还没起床,它被放在狗窝里。狗妈妈和咖啡挤在一起,它警觉地支棱着耳朵,紧贴着狗窝最里面,盯着狗窝门口对着他的两个兄弟发呆的它。

    “哥,现在就咱俩,我问你个事。”郑武说。

    “啥事?”郑文低声问,又往盆里续了一叠纸钱。

    “咱家这狗肉馆干不下去了,如果卖了,咱们哥俩也得分一份吧……”

    “放屁!你给我住嘴!那是你二哥二嫂打拼出来的,跟你有啥关系?跟我有啥关系?”郑文大吼着,吼完他剧烈地咳嗽着,许是被飞舞的纸灰呛到了,许是因为一口气没倒上来。

    郑武从来没见哥哥这么生气过,他有些怂了,“哥你别生气,我这不想结婚么,可二哥走了,他活着那会能管我,现在他走了我嫂子还能……”

    “小武,别打狗肉馆的主意。你去进屋睡会吧,我在这就行了。”郑文用棍子小心地拨弄着盆里的纸钱和灰说道。

    郑武愤愤地进屋了。郑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的突然离开,确实遗留下很多麻烦事,而这些事,会给这个家造成多大影响,他想都不敢想。之前他答应郑武,结婚的房子首付他处理,那也是他私下跟郑武说的,还没来得及跟妻子张嘴,他垂头丧气地趴在地上,脑袋沉沉地压在前爪上。

    “郑成啊,郑武不懂事,你泉下有知别怪他。这些年,你为了我们兄弟,操劳太多了付出太多了,现在啊,你就算是休息了。”郑文说着,眼泪就下来了。突然,他一头栽倒在地,手中的纸钱已经遇火燃烧,他已浑然不觉。

    郑成猛地跳起,从郑文手中将燃烧的纸钱拨弄开,它急得团团转,伸出舌头舔着郑文的脸,郑文的脸颊和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郑成汪汪地呼唤着它的母亲,狗妈妈听懂了它的意思,熟练地咬住门栓打开院门,郑成随即冲出院子寻找可以帮忙的人。

    可他刚跑出院子,就遇到了两只不速之客,那是两只身形壮硕的疯狗,它们的皮毛因为疾病而疤疤癞癞,被孩子们扔石头和棍棒打得伤害累累。它们此时正在觅食,办喜事丧事的门口,是它们的美食广场,因此它们企盼着,多几个人结婚,多死几个人才好。若是狗肉馆的郑成郑屠夫死了,那简直是狗界的纪念日,它们一定要来看看这次“盛典”。

    遇到小黑狗时,它们也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它们本能地想逃跑,可是又回头看看,就是一只狗崽而已,郑成家的狗,咬死它也算是给狗朋狗友报仇雪恨了吧。它们龇牙咧嘴,步步紧逼,直到把小黑狗郑成逼回院子里。这时,它的母亲,大黑狗扑了上来,把郑成护在身后,大黑狗目露凶光,它嗷嗷吼叫着,它用狗的语言,告诉它们两只疯狗,敢碰小黑狗郑成,它一定咬断疯狗的脖子。疯狗被狗妈妈的气势震慑住了,它们夹着尾巴跑了。狗妈妈拍了拍小黑狗的屁股,示意它赶快去找人,狗妈妈则赶回去趴在窗子上狂吠,希望能把睡梦中的人们叫醒。

    郑武刚要睡着就被大黑狗吵醒了,他怒不可遏地推开门,照着焦急万分的黑狗的前胸就是一脚,他似乎把对失去兄长的伤痛和对生活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在了黑狗身上,这一脚让黑狗直接飞了出去,躺在地上,四肢抽搐一般伸展着,口吐白沫。这时郑武才发现,就在奄奄一息的黑狗旁边他的大哥郑文,也倒地不起……

    回到家的小黑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它望着已死去的母亲,悲伤地哀嚎着,咖啡在用力吸吮母亲的奶头,它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了。

    小黑狗抬头看着郑武,郑武的手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呼唤着哥哥郑文。回头看向黑狗尸体的时候,小黑狗看到了郑武眼里的愧疚和悲伤。十几年前,父亲杀了他的老黑,十几年后,郑武杀了小铭的黑狗。

    小黑狗关于郑成的记忆,越来越少了,他就只还记得哥哥,弟弟,妻子和小铭。他很怕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他就真的死了,就永远的离开了。

    他整天跟在小铭的身旁,活着的时候,他给儿子的关爱太少了,此刻他想多陪陪儿子。小铭也格外喜欢这个新伙伴,他甚至将它放在身边,一起吃一起睡。

    “妈妈,我们以后怎么办呢?狗肉馆还开下去么?”小铭问母亲。

    “不开了,把狗肉馆那边的房子卖了,卖房的钱,分给你大伯和小叔。我知道你爸放心不下他们兄弟俩。”

    小黑狗郑成在小铭怀里哭成了泪狗,他感动于妻子的理解,和对哥哥弟弟的关怀。他也遗憾,不能陪伴妻子到白头,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成人。他想着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不喝那碗孟婆汤,他需要前世的记忆,哪怕是做一条狗,也要陪在她们娘俩身边。

    郑成出殡那天,小铭摔了盆,妻子哭得撕心裂肺,弟弟郑武搀扶着哥哥郑文,亲戚们,邻居们,相熟的食客们,一路相送。

    小黑狗和咖啡在狗窝里玩耍,不知是谁扔过来一根啃食过的鸡爪子,两个狗崽争抢着,互不相让,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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