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老家门前那棵苍劲的皂角树

我从年轻时应征入伍离开家乡，在外打拼漂流已经几十年了。或许是离家太久，又或许是“年事已高”的缘故，本就“多愁善感”的我，近些年来更是多了一些对故土的恋愁和怀旧之情。

家乡的一丁一卯，一草一木，都让人感到那么亲切、那么迷恋、那么牵盼，那么缱绻……正所谓“一枝一叶总关情”啊。

近日闲来无事，在街上随意溜达，走到一个中药材市场，一种长约20余公分、宽约5、6公分长而扁平的紫黑发亮、状如刀鞘、形似豆角的中药材映入我的眼帘。

顿时，我两眼放光，快步靠近这种药材，两手拿起一根过细凝视端详，心想，这不是皂角吗？小时候，我的老家门前就有一颗硕大而苍劲的皂角树，上面结满了这种皂角。

皂角树，又名“皂荚”，因果实而得名，属蔷薇目，豆科落叶乔木或小乔木，叶为一回羽状复叶，皂角是豆荚状，可当肥皂使用。皂角树全身均可入药，皂角对治疗便秘有一定疗效，树刺、树皮可祛痰。

我两手轻抚着皂角，心中异常兴奋，手中这根坚硬的皂角，将我的思绪又拉回到了几十年前的老家，那就像是一个古老而又恬静的梦境：

老家门前那棵古老皂角树的苍劲神韵，挂满枝头那紫黑发亮外粉一层白蒲的皂角，微风一吹哗哗作响且风姿绰约的摇曳身影，我们儿时嬉戏树下的欢快情景等等，这些如烟的往事，犹如高清电影画面，又一幕幕在脑海浮现……

我的老家在长江中游，而今具有著名“电都”之称的宜昌市下游水路60公里处，长江北岸一个叫两美垸的村庄，那里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前面是奔腾不息的万里长江，背后是延绵不绝的丘陵地带。记得小时候的那里，林木丰茂，各种树木品种繁多，唯有皂角树稀少，整个生产队仅有我家门前一棵，因此，它就成了我们全生产队老少的稀罕“宝贝”。

那棵树干粗壮挺拔、足有百年树龄的参天古皂角树，灰黄的树干上，长满了一团团长长的、黑红色的尖尖棘刺，咋一见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敢靠近。

那与其他树木单片叶子不同的羽状复叶，密密匝匝地挤满了虬枝盘曲的树枝，将古树下的那一片土地遮盖得严严实实，连太阳也照射不透，那树下简直就是避暑纳凉和遮阴躲雨的极佳“天堂”。

春天，浇开那棵古皂角树前面粉红桃花的春雨，在染绿隔壁古桑的同时，也把这棵皂角树从黎明的梦幻中淋醒，它一点一点绽放出嫩嫩的淡黄绿色的新芽。

不经意间，树枝上的嫩芽就“华丽”变身为成型的一回羽状复叶，颜色也由淡黄变为深绿，树冠上密密实实，朝四面展开，犹如一把撑开的巨大绿色雨伞。枝头，栖满了叫不上名的各种花花绿绿的鸟儿，蹦蹦跳跳，叽叽喳喳，高唱着属于它们自己春天的恋曲。

立夏时分，叶腋处盛开出皂角花来，花朵极小，呈五瓣型，黄白色的花瓣，有如茉莉花般娇贵，又似油菜花样艳丽，密密匝匝，香气四溢，引来无数蜂蝶在花间嘤嘤嗡嗡，盘旋飞舞。清风送来阵阵清香，整个房前氤氲着浓郁的春的气息……

此时，正忙着春耕夏种的大人们累了，在皂角树下稍事憩息，谈论着农时节令，而我们小伙伴们则听着树上鸟儿欢快的歌唱，闻着皂角花所独有的芳香，在树下玩着属于我们乡下农村孩子自己的游戏，过家家、“烧灶儿火”、藏猫猫、“打棒儿”、“抓子”、“跳房”、“打珠”（即弹玻璃球），有时还玩“起羊羊”（即老鹰抓小鸡），或者，就在树下疯跑打闹，洒下儿时的一地欢笑……

到了夏天，嫩黄的皂角一大抓、一大抓地缀满枝条，就像一串串绿色的风铃，在风中摇曳着婀娜的身姿，发出轻微的“吱吱”响声，连同树上的鸟鸣和枝头的蝉唱，共同演凑着一曲“琴瑟和鸣”的“夏日交响曲”。

三伏天的中午，室外烈日炎炎，屋内酷热难耐，唯有四面无遮无挡的古老皂角树的绿荫下，略有些许清凉。我便卸下一块门板，放到皂角树下，脱去上衣，赤背躺在上面。阵阵清风拂来，十分舒爽，惬意极了。听着那或清脆的鸟鸣，或悠扬的蝉唱，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听着听着，就朦朦胧胧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有时候的中午，爱玩的我们也不睡午觉。我和姐姐顶着烈日，去做一种老家叫“塌叮叮”（即网蜻蜓）的活动。

就是手拿一根竹竿，竹竿的一端用竹篾做成一个直径大小约10公分的圆环，插于竹竿内，将竹篾圆环上面搅满蜘蛛网，竹竿的另一端握于手中，尔后去找落于树稍、各种植物以及地面等各处的蜻蜓，见到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竹篾网环伸向蜻蜓，将其罩于竹篾圆环内的蜘蛛网上，使其毫无还手之力而束手就擒，我们将这种活动称之为“塌叮叮”。

由于天气太热太晒，有时候玩累了，我们也回到皂角树下歇荫。往往一个中午下来，我们能“塌”住不少的蜻蜓，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黑色的，还有一种个头较大颜色像水牛的灰色、我们当地称之为“牯牛叮叮”的蜻蜓，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尽管我们的脸被太阳晒得黑红黑红，全身大汗淋漓，甚至头上起包，但只要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战利品”，心中就高兴极了，一切辛苦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相对于其他树木的果实，皂角的成熟季节较晚。到深秋时节，当秋风轻轻吹落的树叶，悄悄地向人们诠释“叶落归根”的经典涵义时，那正是皂角的成熟时刻。

树上高悬着的那浓黑、坚硬且外罩一层白蒲的皂角，在风中呼呼作响。此时就可以收获皂角了。如果不及时采摘，用不了多长时间，皂角就会自己掉落下来。

在那艰苦而贫困的日子里，清洁衣物和头发的洗涤用品，远没有今天这么丰富，仅有单调的肥皂一种。

而那时人们所穿的衣服都是各家自己纺线织就的土布制作和土法染成，一般农人家里连“洋火”（火柴）都买不起，就更别说有经济能力购买被我们当时还称其为“洋皂”的肥皂了。

因此，那时候全村人的洗衣洗被和洗头洗澡，就全靠我家门前的那棵皂角树了。

由于皂角的泡沫非常丰富，去污能力也很强，又没什么毒副作用，且还散发出一种独特的自然香气，因而成了全村人们清洁洗涤的必备天然用品。这也是全村人将其视为珍宝的主因。

那从树上掉下来的一条条浓黑坚硬而又自带清香的皂角，村子里的大妈婶婶和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拿着篮子来我家门前的树下，捡回去放着，一年的衣、被、头、澡等的洗涤用品就不用愁了。

皂角使用时，一般有两种方法。简单一点的，就是到堰塘边洗衣被时，将皂角直接包裹到浸湿的衣服或者被子里面，衣被置于石头或跳板上，用棒槌捶打，要不了多大会儿，洁白的泡沫就溢出来了，只要将衣被不停翻动敲打，所有角落都敲打到位后，再简单地搓搓揉揉，放到水里透透就干净了，很是省事。

另一种方法是，先将皂角捣碎，用布袋装好，使用时就像用肥皂一样，抹于衣服或被子，然后揉搓洗涮即可，这种方法多用于洗头和洗澡。记得小时候，妈妈为我们洗头洗澡都是用这种方法，头发和身上都洗的干干净净，洗完后的头发和身体，都带有一种皂角的天然芳香味道，好闻极了。

12岁以后，我独自在外求学多年，衣服被子等的清污用品，就是我从家里带去的这种皂角，我对它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

时光流转，世事变迁。而今几十年过去了，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有了质的飞跃。大家穿的衣服也都是高档面料，洗衣服也不用皂角，而用上了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洗涤用品。现在的人们哪里还知道天然的皂角，曾经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

现在，老家门前那棵古老而苍劲的皂角树也已不复存在，曾经用过这棵树上所结出果实----皂角的大妈婶婶、大姑娘小媳妇们，绝大多数已经作古，即使少数甚至个别健在的也都垂垂老矣，对曾经的往事恐怕都遗忘的一干二净。唯有我，对那棵曾经承载了我儿时许多欢乐的古皂角树，仍然有着极为清晰的记忆……

因为这棵古老的皂角树，除了给儿时的我带来春的温馨，夏的绿荫，秋的厚重外，还让我见证了它那无私的奉献精神；和那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风霜雨雪，它都像青松一样苍劲挺拔、宁折不弯的高贵品质；更有，它那满身的棘刺，是它感知周遭环境、防止外部干扰和侵害，在“物竞天择”的大自然中，生存和发展的“特殊本领”。

它用自己无言的一生告诉我，做人不仅要像它那样挺直不阿，堂堂正正，还必须努力锻造自己的“特殊本事”，才能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取得立足之地。这或许就是那棵古老而苍劲的皂角树，给予儿时我的人生感悟和启迪吧！

2018年7月14日于湖北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