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娜不禁回想起去年,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仲夏之夜,在河畔庄园,海因策家的别墅里,两个人下棋之前猜先的情景:
海因策把棋盒扣了过来,说:“你执白吧,女士优先,Lady first。”
“不用你让着我,咱们猜先吧。”
海因策眼珠一转,“好啊。”说着,他把一枚白兵攥在左手里,一枚黑兵攥在右手里,把双手放在桌子下面,“屋里有点热,你看我都出汗了,你去把门开一下。”
海伦娜起身去开门。
海因策趁这个工夫把手中的白兵放回到棋子堆里,拿起一枚黑兵攥在左手里,等海伦娜回到座位上,他把双拳放在桌子上,“请吧,棋后小姐。”
“右手。”海伦娜不假思索地说。
“确定吗?”
“确定。”
“抱歉,那就请你执黑吧。”海因策把右手张开,一枚黑兵落在桌子上。
“等等。”海伦娜忽然发现桌子上八个白兵一个不少,“能让我看看吗?”
“你要看什么?”
“看你手里的棋子。”海伦娜说着,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海因策的左手,“你快让我看看,听见没有?”
海因策只好把左手张开。
“哼,真坏,你这个骗子,你以为凭借这种小伎俩,任何人都会上当吗?”
“对不起,请快一点。”霍夫曼的催促声打断了海伦娜的思绪。
她把手伸进木匣里,随意拿了一支塑料地球仪,放在桌子上。
霍夫曼把它拿起来,里面果然放着一张叠好的小纸条,他把小纸条拿出来,展开。不出海伦娜所料,上面果然用德语写着“黑色”,他说:“好,由冯·赫尔维格先生执白棋。”
海伦娜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塑料地球仪里面的小纸条上写的也是黑色。”
霍夫曼听罢,顿时觉得有些难看,他装作没听见,把塑料地球仪塞进木匣里,盖上木匣,递给雷娜特。
雷娜特把木匣拿走了。
海伦娜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
这时,一只戴满了钻戒的手伸过来摸海因策写给海伦娜的那张纸条,海伦娜本能地伸手一把把纸条按住,纸条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她左手把棋盘抬起一点缝隙,右手把它塞进棋盘底下,然后抬头一看,吕迪娅正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把脸转开。
海因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颤抖的手机械地往相应的格子里摆棋子。
整个休息室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棋子往棋盘上摆放发出的细微的声音。海伦娜和在一旁观战的德国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决战前的寂静。
棋子摆好之后,离比赛开始还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双方都利用这最后一点时间来稳定自己的情绪。
海伦娜忽然想起她和世界棋王在柏林的一家餐厅里吃牛排时说过的话:
“相传在两千多年以前,印度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仗,总之,战场上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有个聪明人看见了这种惨不忍睹的景象,他突发奇想,塑造了一些形态各异、身穿盔甲的将士当作棋子,把激烈的战斗再现在棋盘上,很快,嗜血成性、贪得无厌的国王、将军和王公贵族们就被这个在八八六十四个格子上展开的其乐无穷的智力游戏深深地吸引住了。从此,战场上的血腥厮杀逐渐被棋盘上的斗智斗勇所取代。”
“我听过这个故事。”
“象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而战争则充分表现出人类有多么贪婪、野蛮和愚昧。”
“哼!这个伪君子把象棋和战争的本质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象棋发明者的初衷是企盼和平,让我们人类少一些是非纷争,多一些谅解。看来,这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罢了。人类历史上,全世界没有战争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现在,更是兵荒马乱,战火纷飞,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眼前的这个对手,国防军少校,的确曾经帮过我,为我洗清了不白之冤,可我也用男人最喜欢的方式报答过他了,所以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可是今天,他穿的是德国军官的制服,他是企图毁灭人类的法西斯强盗中的一个。好吧,既然他们要进行毁灭,那么他们就一定会遭到毁灭!现在,我要把夺取胜利的信念,灌输到每一枚棋子的灵魂当中,让他们个个无所畏惧,如狼似虎,英勇顽强地和敌人决一死战。愿耶和华赐予我力量,愿约瑟夫赐予我灵感,愿爸爸、妈妈、叔叔、哥哥、嫂子、雅各布、艾琳,还有萨缪尔,以及所有在这场战争中不幸遇难的同胞们,在冥冥之中保佑我,为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再立新功。”
海因策望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心想:“她变了。在饱受战争的摧残之后,她变了,美丽的蓝眼睛里不再像从前那样忧郁,而是充满了仇恨和愤怒,就像两门填充了炮弹的迫击炮一样,随时可以开火。我必须找机会单独和她谈谈,告诉她,自从分手以来,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她,告诉她,我是万不得已才和那个恶毒的女人结婚的。我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她和孩子从这狼群里救出去,带着她远走高飞。”
霍夫曼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随即宣布:“比赛开始。”
在这两位有着特殊关系的棋手之间上演的这场世界冠军级的巅峰对决就此拉开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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