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七点左事,来到长途汽车站,搭车去邻市的乡镇上班。一进站,直奔目标——一辆中型客车,核载34-36人那种,粉红色车身。
一上车,位置基本已满,这出乎我的意料。
我只好往后走,寻找座位。走到第四排时,发现有1个空位,但座椅前搁脚的地方放着一个行李箱。我想,这应该是靠窗那个人的。
我只好继续往后找位置,发现倒数第三排右侧靠窗的那个位置空着,靠近过道的那个位置上坐着一位大妈,五十来岁,花白的短头发,穿衣较得体。我准备坐到那个他位置上去,但走近才发现上面也放在一堆东西,确切地说是几个塑料带,不知道装着什么。同时,大妈的一只脚搭在座椅上,脱了鞋子,顿时胃里一阵翻滚,立即打消了坐进去的念头。
幸好,同排左侧的靠窗的位置也是空的,我便坐了过去。
之后,我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位大妈,和她搭在座椅上的那只脚。我赶紧把刚买买的玉米塞进包里,胃不受控制地抽搐一番。
只见大妈低着头,双手开始在她那只脚上侍弄起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大妈那只脚是受了伤,她正把缠绕在上面的白色布条一圈圈地解下来后,然后又重新一圈一圈地裹回去。
我想,受伤的大妈挺可怜,但仍旧觉得有什么不妥。
(二)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后,那个面露凶色四十岁(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条线的售票员都是这副模样)上下的女售票员来到我们这排座位旁,逐个叫着:
“来,车票买一下!”
“你,到哪里,车票买一下!”
……
语气生硬。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张红色钞票,高高地举到售票员面前,说:
“给,到X镇!钱,到X镇!”
……
你们知道,售票员习惯挨个儿从车尾收到车头,这样能保证一个不落。或许,这也是一种专业素质。
我手举着钱,目光一边跟进她收钱卖票进度,一边观察着大妈待弄伤脚的动作。等到她把4张20元的钞票递给我,再转向大妈,从大妈手里接过几张零钱后,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售票员后退一步,对着前一排的乘客叫着“来,车票买一下”“你,到哪里,车票买了吗?”。大妈又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只袜子往脚上套,我想这可能是她刚刚脱下来的。
我连忙把头转向窗外,尽量不往大妈那里看,努力不让自己去想这件事情。
我更暗自庆幸,幸好刚刚没有执意坐到大妈旁边的那个位置去。
我更庆幸,售票员先找了我的钱。
(三)
一个小时左右,车到达F市。
行车速度渐渐慢下来,售票员址起她那副生硬的嗓子:
“来,F市到了,F市的快下车了!”
“F市到了,F市的赶紧下车了!”
“来,快点,往外走!”
大概有六七人从位置上站起来,被催促着往车门走。
车厢瞬间明亮起来了,我心里想。
“F市的赶紧下车了,没听见吗!”
一声充满唳气的喝斥,“没听见吗”四个字显得异常尖锐。
我寻声而去,看见售票员的目光正聚焦在大妈身上。
显然,大妈的目的地是F市,她“应该”下车了,但他没有。
我们不必要怀疑女售票员的专业能力,哪个地方该有几个人下车,她心里有数。
“不是在前面红绿灯下车吗?”
“今天就在这里下,自己走一段。”
“平时都在前面下,今天怎么就要在这里下?”
“你看大家都在这里下,你怎么就不能这里下。”
“我的脚受伤了,不好走路。还有这么远,我要半天才到啊。”
“没看到前面堵车吗?你还要不要过去了?”售票员简直是暴怒。
大妈无语。
三言两语,女售票员完胜。
我开始为大妈感到不公。心想,如果他们再次交锋,我应该站出来替大妈说两句,台词我都想好了:
“你这样说是不对的。堵车了,大家就一定要提前下车,走过去吗?”
“无论大家下与不下,你的车都要往前开的呀!“
“又不是说堵车,你的车就不向前开了,或者说要绕道了,不就是开得慢一点,干嘛要让人提前下车。你没看到,大妈的脚还受着伤呢嘛!”
“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买了票的,坐了你的车,你就应该拿出服务的态度。你是为大家服务的,你知道吗?”
……
然而,现实中并没有发生我想象的再次交锋。
车继续往前挪着。
售票员坐回了工作位,打起了手机,操一口带着方言口音浓重的普通话,与那头的人交流着堵车的信息。我想,那头的人应该也是个售票员,和她来自同一个地方。
我看到,大妈抱着她的行李,直着身子,探头盯着车行前方。
她应该在搜寻她平时下车的那个位置吧。
(四)
十几分钟后,车子挪到了红绿灯处,停下来了。透过挡风玻璃,我们可以看到前面的路堵了好长一条车流。
大妈拿着她的行李,走向车门,一瘸一拐,行动迟缓,就像被堵的车一样缓缓前移着。
“我在这里下。”大妈走到了车门处。
“你不是能走吗?刚才怎么不下车?”是司机的声音,一样生硬,带着唳气。
“平时我们都是这里下车,你开一下门,让我下去。”
“这里不能下,没看到车后面有摄像头吗?到对面路口才再下。”
“我们平时都能下,为什么今天不能?就麻烦你,开一下门好不好?”
“跟你说了?你看一下车后面,是不是有摄像头?我开门让你下了,被拍到了,我找谁去?”
“你看,我的车是不是停下来了,开一下门,应该不会被拍吧。”
“怎么跟你说不清楚呢?这里不能下,到前面下。”司机提高了嗓音。
大妈无话,车厢内鸦雀无声。
大家似乎只关心前方,那条堵得长长的车流,和那个一动不动的红灯。
“就麻烦你,帮忙一下,开门让我下去,好不好?”带着恳求,大妈的声音再次响起。
司机不理。女售票员不理。车厢依旧安静。
“我们说,你的车已停下来了,你开一下门,我还要上班,再不下车,我就要迟到了。我们平常都是在这里下车,今天应该也可以。”大妈的声音又响起,语气明显变弱了。
依然没人应答。
我有理由怀疑司机是在故意“报复”大妈,但是红绿灯处不能上下客,也是交通规则。
(五)
“你不能这样做人对不对?做人总要做点好事。”
良久,大妈再次开嗓。
“你这样会遭到报应的……”
……
虽然,我不知道,大妈的心里经过了多少个对话,才决意吐出这些狠与刺。
但是,我决定不再听他们的对话,也不再关注他们“过招”。
我不再怀疑司机,不再同情大妈,不再那个满脸凶色的售票员。
我只关注:前面的车流,什么时候开始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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