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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军阀混战的年代,刘英出生在一个偏远的乡村,母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父亲也在她3岁的时候上山采药失足摔下山 ,在送往乡医院的途中断了气。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背地里说她是一个不详的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父母。
刘英跟着奶奶艰难地生活,扫把星克死父母的流言传进她的耳中,她跪在父母的坟前哭了整整一夜,哭完回头的时候,她发现奶奶一直坐在她的身后,眼睛布满了血丝,满头的白发被风吹的散开,杂乱地垂在脸上。她并没有打扰刘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陪她,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只是自那以后,奶奶的眼睛便再也看不清东西了。
刘英10岁的那年,两个年轻人来到这个乡镇,他们准备在村里开设学校,他们住进了刘英的村子。由于刘英与奶奶相依为命,父母已经不在了,家里还有空余的床位,一个身穿长袍马褂、围着一条灰色围巾的年轻人在甲长的安排下进了她家。男人叫李精忠,斯斯文文戴着一副破旧的眼镜。
刘英总是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个20来岁的小伙子总在闲暇的时候拿着一些书本在看,甚至吃饭的时候也聚精会神地看书,刘英不知道书里面都什么魔力吸引着他。
有一次,刘英趁着李精忠外出的时候,打开了他的背包,他的背包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根像笛子一样的东西外全是书,刘英翻看书本想要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让那个男人那么痴迷,除了密密麻麻刘英不认识的文字,什么都没有。
“想识字吗?”李精忠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刘英有些慌张,急忙低头从他身边跑出了他的房间。
晚饭的时候,李精忠告诉奶奶要让刘英去上学,只有多学知识才能改变当前国家愚昧落后的局面。
刘英看见奶奶叹了一口气放下了碗筷,灰蒙的眼睛有一些难过。李精忠看了看刘英和奶奶,沉默了一会告诉她们,村里正在改建老旧的祠堂,他和另一名叫程好的就是教书先生,刘英的学费可以减免。
奶奶打断他的话说:“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呢?她要是去上学,家里怎么办?”李精忠有些着急,他涨红着脸接口道:“我可以帮着照顾家里。”
奶奶皱起眉头,转头摸索着返回了房间,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帮人生孩子!学那些东西能改变这一切么?”。
李精忠有些难过,却无力反驳。刘英急忙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将桌椅端进了堂屋。等她全部收拾完后,却看着李精忠依然坐在屋外的土堆上,木然地望着如血的夕阳发呆。刘英坐在床头,脑袋里一片空白。
不一会,一阵悠扬的音乐传入刘英的耳朵,声音高亢激昂,如行云流水一般悦耳,后来曲调却变得低沉起来,如人的悲鸣一般,她的眼泪被那声音牵引着夺眶而出。
李精忠放下竹箫,转头看着满是泪水的刘英,有些吃惊地盯着她问:“听得懂?”。刘英倔强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听不懂,只是听了这曲子心里难受,眼泪自己流了出来。”
李精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开始向刘英讲述音乐知识。随后的日子里,李精忠耐心教她识谱吹奏。
她第一次将梦里的声音尽情地吹奏出来,那一刻天地之间只有她自己,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嘲讽,也没有冷眼,那里有着的都是美好。
李精忠欣喜若狂,说刘英有音乐的天赋。在他的教导下,刘英已经可以吹奏出很多曲子了,她开始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另一个年轻人程好也经常来刘英的家里,看样子李精忠和他的关系很好。听说程好的父母是南京政府的大官,连市里的军阀大帅也要给些面子,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小马甲,黑裤子,一双黑色的皮鞋总是擦得发亮。由于他父母的关系,程好住进了甲长的家里。
李精忠似乎和程好有说不完的话,他们总是谈论国家大事,刘英虽然听不太明白,但她喜欢安静的待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说话。她有时候询问他们怎么知道那么多的事情,程好总是举起手中的书本告诉她,这都是书里面写的,如果她能看懂就会知道很多以前不明白的事,刘英开始对那些并不起眼的书籍有了兴趣。
李精忠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做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他都做的无可挑剔。奶奶见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也不再反对刘英跟着他学习。
一天傍晚,李精忠突然对着刘英说:“小英你很漂亮,也有音乐天赋,如果好好学习,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刘英避开李精忠的目光,双手紧张地扯拽着已经打满补丁的的粗布衣服。她将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我这人命不好,克死了爹娘。如果现在再去读书,家就散了,唯一的奶奶也活不下去,只有我在,家才会在。”。刘英第一次对着这个男人大声述说着自己的孤独与无助,她越说越激动,泪水划过脸庞,无声坠落在了脚下的喇叭花上。
李精忠看着远处的田野,斟酌着词句。“我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你记住,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也会全力帮衬这个家!”。此时的他有一股难于抗拒的威严,声音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苦楚。
祠堂终于改造成了学堂,在这个偏远的乡村,大家生活得都很艰苦,即便是甲长的家里,也被大帅逼着捐了各种杂税,因此,他们收不到学生。没办法他们开始免费教学,一起来到学堂的也就几个人,邻村的小苏、李威、刘英和王艳成了他们的第一批学生。第二年在小蔡那个哑巴母亲的坚持下,小蔡也进入了这个学校。
李精忠和程好教的东西与其他公立学校教的很不一样,他们极少教四书五经和八股文,而是教授算数、地理、历史、作文、科学,甚至还有画图、唱歌和手工。有时他们也会结合战时的情势教授一些时事、抗战歌咏及军器常识。
自刘英上学那天起,李精忠一边教书一边下地干活,没有一丝怨言。那段时间,刘英学会了很多知识。
一天吃过晚饭,李精忠筹措了一会突然说道:“最近我要出一趟远门,或许需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当他看清刘英脸上的失落之后急忙说道:“也许要不了那么久。”。他向刘英详细的介绍家里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刘英很愧疚,原来她对家里的状况已经如此的陌生。刘英突然想起他已经到自己家4个年头了,她甚至没有询问过李精忠家里的任何事情。
从李精忠的话里,刘英知道了国家教育部发布公告,在国统区划分高考考区,李精忠还想继续他的大学梦。由于抗战爆发,很多大学不得不联合办学,四处迁移。李精忠和程好的目标就是由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组成的西南联合大学,所以他和程好将要前往昆明考试。
李精忠告诉刘英已经和乡里的公立学校说好了,他们走后她们便可以去乡里的公立学校继续上学。他将家里所有的收入都交到刘英的手里,叮嘱她说:“你不用担心我,在家好好温习功课,暑假结束前我一定赶回来!”
刘英鼻子有些酸。“多带些钱吧,路上颠簸,出门在外不能苦了自己。”。李精忠摸着脑袋微微一笑。“我一个大男人,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放心吧。”
刘英想帮着李精忠一起收拾行囊,却发现她根本插不进手,因为他的行囊异常的简单,一个洗的发白得背包已经装完了他的全部。刘英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将竹箫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显然那是留给她的。
程好已经收拾好行李来叫李精忠,他思考了一会交待刘英:“奶奶眼睛似乎越来越差了,我走后你一定要多注意。我前些日子买了一块花布,跟着小蔡妈学着缝了一件花衬衫。”他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可能缝得不太好,已经放在你床头的柜子里。”
刘英心头一轻,小心地开口。“你不会回来了,对吧?”。李精忠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如血的晨阳,避开了她的目光。
刘英将他们送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下,和他们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失魂落魄的刘英返回的时候发现了甲长的小女儿王艳,她正悄悄地躲在村口肉铺的墙后小声地抽泣,美丽的脸庞挂满悲伤与不舍。直到他们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才发现了刘英在看她。
返回家的时候,刘英碰到了邻居小蔡,他意味深长的说:“王超天天在打听你的消息,你可得小心,那孙子不是个东西,你离他越远越好,知道么?”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李精忠始终没有回来。刘英每天傍晚便看着村口的那棵老槐树,希望他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当刘英听说一起去昆明考试的程好已经返回来了,连忙跑去询问李精忠的消息,却看着程好和王艳抱在了一起。刘英扭头准备离开的时候,程好叫住了她,她看着一脸羞涩的王艳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出了程好的房间。
程好将大学通知书和报到证递给刘英,她看着程好满脸春风,心里为他高兴。当程好得知刘英的来意的时候,叹息了一声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他才开口:“我们考试完后便分开了,也不知道他的情况。”。说完这话他低下了头,躲开了刘英的目光。
有一天,甲长带着他的儿子王超来到了刘英家,他告诉刘英。“我儿子挺喜欢你,如果你愿意,可以先把婚订了,等你们大了就把婚礼办了。这样你去乡里上学的时候,我们可以帮你照顾奶奶,也可以承担你的学费。”。刘英看着王超那张痞子脸,心中厌恶到了极点。王超比刘英大2岁,是当地有名的二流子,打架斗殴、调戏女生就是家常便饭。
刘英小声地推辞。“我还太小,现在不想考虑那么远的事情。”。可是奶奶却是一脸的沉默。甲长将手里的礼物放在桌子上后,让她们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带着王超离开了。
甲长走后,奶奶说道:“甲长是大户人家,人家有权有势,更重要的是王超这孩子毕竟是本地人,以后彼此照应也会方便。如果你还想读书,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他们家可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
刘英向奶奶述说王超以前的劣迹,而且以前也没少欺负自己,她渴望奶奶帮自己推掉这件事情。奶奶听后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一个女孩子懂什么?王超这孩子年少不懂事,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这样的人长大后才会有出息。”
刘英坐在桌前不想说话,奶奶却突然说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了李精忠。”刘英心中一紧,却没有答话,她仔细思考着以前的点点滴滴,心里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个老实沉默的男人,让自己内心无比的温暖,只要看见他,心里便无比的踏实,这种感觉是其他任何人都给予不了的,她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爱。刘英的脑子闪现出王艳那悲伤的脸庞,不知道她看见程好的时候是不是这样的感觉。
奶奶见刘英没有说话,便接着说道:“李精忠的确不错,忠厚老实,可比你大了十几岁,这让村里人怎么看咱们?再说他毕竟是个外乡人,终究有一天会离开的。就像池子里面的龙,总有一冲飞天的时候。”刘英心中隐隐作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希望越晚越好。
王超天天来刘英家找她,奶奶总是热心地招待他进屋,刘英也总是寻找借口尽量远离他,每次都会不知觉地抬头看着村口的老槐树发呆。
快要开学的前几天,那天傍晚,刘英返回家里突然看见了李精忠,他正在做饭,依旧穿着走时的那件铁灰色的长袍马褂。刘英心头一暖,丢下背篓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浑身都在颤抖,扭头看见她后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刘英能清晰地听到他激烈的心跳声。她贴近他的耳畔轻声问“考上了没有?”,李精忠迟疑了一会说道:“或许我太久没有温习功课,很多题目都不会做,所以我落榜了。”。他说得一脸平静,可刘英却听得心惊肉跳。
从屋里出来的王超看见这一幕,生气地大骂:“你个老流氓,我的女人你也敢碰,你给我等着。”。然后他转头对着刘英吼道:“小贱人,真不要脸,总有一天让你后悔!”。李精忠想要和他解释,却看见王超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随后村子里那些流言蜚语便铺天盖地,甲长带着保长和乡里的领导天天找李精忠谈话,李精忠总是一言不发。
甲长过来辱骂刘英伤风败俗,让整个村子蒙羞,他的话语越来越难听,无助的刘英唯有以哭泣来控诉这一切。
听见刘英的哭声,李精忠这个沉默的男人终于爆发了,他发出了惊天的怒吼,提起木凳狠狠地砸在甲长的头上,大声得呵斥他们不能毁了刘英的清白。甲长的头上顿时血流如注,人们惊慌起来,急忙将他送到了乡里的医院。
第二天李精忠就以故意伤人的罪名被抓进了警察局,刘英跑去甲长家理论,甲长捂着被打的头说道:“我一定要让李精忠坐一辈子牢,整个村子还没有人敢打我。”谁都知道甲长有权有势,他的舅舅就是警察局的干部,想要对付李精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简单了。
刘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甲长依旧不理不睬。王超嬉皮笑脸地走过来说道:“如果你嫁给我,我可以不在乎你是破鞋,也可以帮你照顾奶奶让你安心上学,我能让我爹将李精忠放出来。”。王艳也帮着刘英一起向她父亲说好话,希望甲长高抬贵手。王超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有你什么事,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滚一边去!”。说完上去就是一耳光,他指着自己的姐姐骂道:“你不要以为大家不知道你那些破事,今天谁坏老子好事,老子和他没完。”。
刘英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将甲长家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奶奶,已经六神无主的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奶奶沉默了一会说道:“现在也只有和王超订婚这条路可以走,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村的人。王超脾气虽然不好,但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你。”。刘英哭着告诉奶奶。“他说我是破鞋!”。奶奶叹了口气说道:“王超也是太在乎你了才会口不择言。”
李精忠放出来的那天就是刘英和甲长儿子订婚的日子,看着家里热闹的场景,李精忠什么都明白了。他站在人群外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脸上有些沧桑也有些麻木,他坐在门前那个小土堆上默默不语。
王超让刘英和奶奶搬到他们家楼房去住,刘英没有答应。但是他们认为李精忠住在这里影响不好,便要求李精忠搬到学校去住,可以在刘英上学期间过来帮着照顾奶奶的生活起居,奶奶高兴地点头应允。
那天,刘英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傀儡一样,被人操纵着却无力反抗。当天晚上李精忠便搬了出去,一整天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同学李威和小苏突然来到刘英家。他们听说了刘英订婚的事情才过来看她。李威生气地问道:“是不是王超逼你这样做的,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帮你收拾他。”。刘英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小苏弱弱地提醒她。“你才14岁,还在上学,这以后同学们会怎么看你?”。刘英依旧沉默,只是眼泪大滴地滑落。李威凝重地四处看了看刘英家里的破败情形,紧锁着眉头。
有一天,王艳突然找到刘英,吹散的长发杂乱地铺在漂亮的旗袍上,满脸的泪痕。她几乎是带着哭腔问道:“李精忠呢?他走了没有?”。刘英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于是问她:“李精忠要去哪?”。她哇的一声哭出来。“程好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瘫坐在地上,她不断地重复着。“我该怎么办?”。
看着痛哭流涕的她,刘英心乱如麻。心里却想着李精忠迟早也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吧,想到这里刘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住了一般难受。
年底的时候,王艳穿着大红的嫁衣出嫁了,她嫁给了村口的刘屠户,一个30多岁油腻的男人。就在将要进新房的时候,王艳悲伤地跪在雪地里,不停地向着刘屠户磕头,求他放过自己,刘屠户猛地抱起她走进了新房。她在他的怀里拼命地挣扎,倾尽了全部的力量。
开学的日子里,李精忠并没有离开,刘英相信他是真的落榜了。但是刘英和他见面的时间却越来越少。每次放假回来他都会准时离开,但在刘英床头的柜子里,总留有刘英正需要的书籍和一些钱。每次放假王超也来找刘英出去玩,但她都以学习为由拒绝了。
奶奶总是拿着家里的新物品告诉刘英,那是王超送来的。刘英很不喜欢奶奶总提这些事情,她知道奶奶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以为刘英跟着有权有势的人就一定会过得好,其实她并不知道刘英心里有多难受,也更不会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无助。
毕业的那年,刘英的才艺被X市歌舞团看中,破格向学校要了她,他们要将刘英送到省文工团学习专业的乐理知识,刘英非常渴望得到这次难得的机会,可是这一去就是两年,她有些无措。
刘英回到家的时候刚好王超也在,刘英将歌舞团的事情告诉奶奶。奶奶犹豫了很久说道:“两年的时间是有些长啊,这可怎么办呢?”。
王超一脸痞笑地对着刘英说道:“你只要马上和我结婚,我就将奶奶接过去好好照顾,你就可以安心去省城学习了。”
刘英没有理会他,奶奶却插进话来。“小英,这段时间很多人来找李精忠,我觉得他最近心事重重,会不会他也要走了?”
刘英去村小学找到李精忠,却看见他眼睛布满血丝,胡茬已经很久没有刮了,显然他最近没有休息好。见到刘英后李精忠有些吃惊,刘英将歌舞团的事情告诉了李精忠,希望他能给些意见。李精忠考虑了一会告诉她:“这样的机会你应该珍惜,你也应该系统性地学习一下乐理知识。”
刘英低着头又将王超说结婚的事情一并说了出来,李精忠疲惫得将身体陷进椅子里,半天没有说话。沉默了很久,他才抬起头。“这件事情我也帮不了你。”沉默了一会,李精忠接着说道:“小英,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了。”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市里已经为我安排了工作,或许我也要离开了。”
刘英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靠在门框上掩饰着自己的慌乱。李精忠起身从床头拿出一个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绢,交到了刘英的手里。“这是乡里奖励我的,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往后的日子里,别亏待自己。”
刘英一下哭出声来,愤怒地打落他手中的手绢,“我不要这些东西,我要什么你不明白吗?”。手绢一下散开了,几枚银元顿时掉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好听的脆响。刘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滴落在李精忠顿在半空的手上,迅速地汇聚起来在他掌心跳跃。
李精忠低着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随后他轻轻擦拭着刘英的眼泪,弯腰拾起地上的银元,依旧将它们包进手绢,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上。“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辱没一段美好的过往呢?”。他顿了一下。“等你长大了,自然会明白。”
黄昏时候,奶奶对刘英说:“你真的想去省城学习吗?”。刘英看着桌上的竹箫没有说话。她坐在床头继续说道:“我已经收下了甲长的聘礼,也选出了黄道吉日,在你去省城前完成婚礼。”。
刘英反身愤怒地质问她:“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会向我的心口扎针?”。奶奶反驳道:“你就算不顾我这个瞎老婆子,但是没有甲长的支助,你去省城连生活费都无法凑够。”
刘英找到小苏、李威,向他们述说目前的遭遇。刘英告诉他们自己准备和王超结婚了,他们是刘英最好的朋友,她希望他们能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李威大声吼叫起来。“你是疯了么?如果你要是和王超那个王八蛋结婚,我们都不会来的。”。刘英告诉他们。“这也是奶奶一直希望的,我现在的情况,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我认命!真的!”说完这些,刘英如释重负,只是一种悲伤与无助包裹着她,使她呼吸也不顺畅。
见刘英说得坚决,他们低着头不再争辩。微风贴着大地流过,猛地灌进脖子里,刘英觉得身体宛如掉进了冰窟中,全世界都是冰冷的,炽烈的阳光也带不来一丝的暖意。
婚礼如期举行,刘英穿着大红的嫁衣冷漠地注视着来往的宾客。说好不来的小苏和李威终究还是来了。他们一起举杯来到刘英和王超的面前,他们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刘英,目光中写满不甘与失落。他们一饮而尽,从头至尾没有看王超一眼。然后没有任何言语,扭头便走,就像他们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王超带着刘英离开的时候,刘英瞥了一眼村口的老槐树,她看见了李精忠。李精忠站在学校门口,遥望着刘英。他的身后依旧背着那个洗的发白的背包,灰色的围巾随着细风飞舞。他努力保持笑容,向刘英挥手告别,然后落寞转身离开。
刘英心口宛如受到重击,丢下身后的人群向着李精忠奔了过去。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刘英叫停了李精忠。李精忠有些吃惊,缓缓转过身来凝视着她。两人都不说话,只是互相凝视着彼此,慢慢地刘英的泪水流了下来,但她依然勇敢地仰头迎着他的目光。这短短的凝视忽然变得极漫长,极漫长,长的让人恍惚。
李精忠像是不经意地踏出了一步,赶来的王超急穿进来,横在刘英的身前,不知怎的,此刻的王超对于李精忠的接近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李精忠停下了脚步,看了看隔在中间的王超。良久,他收回脚步,退后一步,站回了原来的地方。然后李精忠对着他们笑了笑,苦涩地说了一句。“恭喜!”。便转身离开了,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再不回头。
刘英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她选择了一条新的道路,天堂,又或者是地狱。她苦笑着细想,又能有多糟呢?
进入甲长家的时候,刘英看见了王艳,她正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切的喧闹声似乎并没有惊扰到她。她小心地避让着来往的行人,显得既孤独又悲伤。刘英走进新房坐在床头,手握着竹箫却心如死灰,外面的礼炮声和人们的喧闹声显得异常刺耳。
醉醺醺的王超看着床单上的那一抹殷红,显得异常高兴,喃喃自语地说:“李精忠还是个真爷们”。刘英别过头去泪如雨下。
奶奶如愿搬进了宽敞的楼房里,沉浸在安享晚年的喜悦中。
去省城的那一天,刘英特意回到原来的家,抚摸着房间里熟悉的一切,她的心里涌起酸楚。再次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阳光穿透树叶间的缝隙射在刘英身上,她看着远处的小土屋,曾经的点点滴滴涌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刘英在省文工团刚学习了一年,内战一触即发,省文工团只得闭课。举荐她去学习的X市歌舞团也被迫解算,刘英不得不提前回家,渴望知识的她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对人生的憧憬被击的粉碎。
在刘英人生最失意的时候,王超因为调戏邻村的女孩被告发,被警察局拘留了,甲长赔偿了一大笔钱后才被放了回来。刘英听说他调戏的竟然是小苏,她心如刀割,在她的质问下王超动手打了她。当奶奶找王超理论的时候,愤怒的他一把将奶奶推倒在地上,奶奶从此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王超总是有意无意在刘英面前提起小苏,说她才是他心里理想的爱人。他甚至开始怀疑刘英和李威、小蔡有染。每每谈及这事,便对刘英百般辱骂、拳打脚踢。
酒醉的他再次打刘英的时候她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已经麻木了。可当刘英对人生充满绝望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怀孕了。刘英悄悄将这个事情告诉了奶奶,瘫痪在床的奶奶欣喜若狂,她告诉刘英等孩子生下来了,或许王超做了父亲就会收了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刘英心里突然有了一丝慰藉。
肚子里的孩子并没有给刘英庇护,酒醉后的王超甚至在奶奶的床前动手打她,完美地避开了她的肚子。奶奶嘶哑地对着外面大声叫着救命,刘英看着奶奶拼命挥舞着干瘪的臂膀,竭力想要保护她的样子让她心碎。刘英知道奶奶什么也做不了,她嘶声的叫喊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她应该明白她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她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可她还是希望像刘英小时候那样,只要她撑开双臂就可以将自己护在她的背后。
奶奶哭泣着一遍一遍呼叫着刘英的名字,她已经看不清刘英的模样了,她努力竖起耳朵想要知道刘英的情况,奶奶嘶叫着让她快跑。刘英突然大笑起来,眼泪跟着笑声一起被风带走,她的笑声刺激了王超,他的拳头如暴雨般的落下,刘英一个踉跄跌倒在床头柜上,鲜血顺着大腿肆无忌惮地流淌,在地上汇聚成一朵好看的玫瑰花。
王超看着这一幕突然清醒过来,他扭头跑了出去。刘英被送到了乡里的医院,她流产了。甲长犹豫了一会告诉刘英,奶奶这些日子已经不能吃饭了,整天说一些胡话,只怕也就在这几天了。刘英心急如焚,拖着病体返回了家里。
进入奶奶的房间,一股刺鼻的气味飘散在空气中,床头还摆放着几碗饭菜。奶奶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一直都在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些什么。刘英跪在床头大声叫她,奶奶似乎没有听见,依旧对着天花板胡言乱语。刘英小心地将饭送到她的嘴边,她却将嘴闭的紧紧的。
刘英准备起身去拿水的时候,奶奶一把拽住了她。奶奶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华,她面无表情地告诉刘英她做了孽,受到了报应,她现在是在祈求菩萨,求菩萨帮帮刘英。
奶奶哆哆嗦嗦地指着柜子里的一个包袱告诉刘英在她订婚的那年,李精忠总是拿着一个东西唉声叹气的,她害怕李精忠会和程好一样离开,便趁着李精忠不在的时候将那个东西藏了起来。
刘英打开包袱,里面装着的是西南联合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和报到证,证件上的李精忠满脸喜悦,刘英从来没有见李精忠这么开心地笑过。
奶奶见刘英没有说话,她问刘英那是什么东西,如果真是人家要紧的东西,将来一定要还给人家。刘英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都还不上了。刘英看着奶奶努力撑起羸弱的身体,一脸的期待,或许这也是她的心结。刘英不忍告诉她真相,只是告诉她那是他父母写给他的一封家书。
奶奶一下哭了出来,浑浊的泪水顺着腮边轻轻地坠落。她牵着刘英的手告诉她,李精忠和刘英一样,他的父母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他是一个孤儿,为了让刘英安心学习,这些他都不让她告诉自己。
刘英帮奶奶擦掉泪水,她突然告诉刘英,她一辈子都没有害过人,到头来却害了最亲的两个人,是她强逼着李精忠离开的,她害怕李精忠会影响到刘英的婚姻。
激烈的喘息过后,奶奶仿佛喃喃自语。说她拜了一辈子菩萨,现在才明白李精忠就是她求过来的活菩萨!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她抬手指向门口告诉刘英,只有菩萨才能救她出苦海。奶奶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两只灰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外的天空。天空中洁白的云朵汇聚在了一起,就像一位菩萨端坐于莲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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