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傻气,我的骄纵
呐,白雅,
你知道吗?
是你的傻气拯救了我的骄纵。——顾准
(一)你的眼里有火苗
顾准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顾准!顾准!”是一声一声清晰悠远的女声。
顾准眯起眼睛向着远处张望,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正向着自己移动。视野里,那片蓝得出奇的天犹如一幅厚重的油彩画,映衬着群山深浅不一的色调,那女子在如画的景色中匆忙赶来。
顾准觉得自己有些痴醉。
这里是四川白马村,一片尚未开垦过的淳朴村庄。在这里村民不分四季地种植劳动,用辛勤的血汗为自己换取收获。或许也正是如此,才使得这里的天比别处都更加蓝些,水也更加清甜。
顾准之所以来到这里,并不是旅游观光,又或是寻人探亲。一切都源于顾准的父亲顾存,偶然间看了一档叫做“变形记”的综艺节目。
顾准是个天生的小霸王,从小便骄纵狂妄,在十几年的成长历程中给顾爸爸惹了不少麻烦。于是这一次顾存终于狠下心来,决心把顾准送到乡下来吃吃苦。
听完父亲的建议,顾准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你也是闲啊!没事瞎搞啥!”
顾存像是早就料到儿子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着急,转头和顾母唠起嗑来。
“听说乡下白家有个女儿,应该和我们小准差不多大了吧!”
“是呀!算算也有16了!”
“那女孩叫什么来的?是不是白雅?”
“好像是叫做这个名,说是清新雅致,犹如白莲。”
“那得多漂亮啊!”
“呃……反正呆在家也没事干,要不送我去玩玩?”顾准凑到父亲跟前,眼里光彩肆意。
白雅第一次看到顾准时,他正倚在一棵不知名的大树上,喝着矿泉水。乌黑清爽的头发、脸庞清秀俊朗。发觉对方已到跟前,他合上瓶盖,扬起一抹微笑,眼神灼灼生辉似有火焰燃烧。
然而,两秒钟后……
“哎呀!你搞什么?”顾准突然大叫起来。两秒钟前,那个叫白雅的女孩,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矿泉水,一下子全倒在了他的头上。
而此刻,女孩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顾准。有些怯生生地说道:“有火在烧……你的眼里……有火苗。”
顾准觉得自己彻底凌乱了。
(二)你还能饿死我不成
白马村的风景天然,就连空气里,也迷漫着一股在城市里难寻的植物清新。
顾准躺在白家门口那把竹编摇椅上,眯着眼、哼着歌,嘴里还叼着一根草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身后突然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顾准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白家父女俩正在用一个奇怪的机器筛着麦子。那机器很大,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边角处生了很多红褐色的锈斑。白家父女配合默契,一个在上方用手用力地按着机器的顶端,一个在下方启动着机器,好像这样那机器才不会失控散架。
顾准瘪了瘪嘴表示同情,转过身又悠闲地唱起了歌,“劳动人民最光荣!嘿嘿!最光荣!”
不知过了多久,机器的轰鸣声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跑到了顾准旁边,依旧是怯生生的语气:“那个,顾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请你帮帮我们筛麦子呢?”
“啊?为什么?”顾准看了一眼瘦瘦小小的白雅,脸上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我爸爸的手前些天手伤了,筛麦子要用手劲,爸爸他……”
“那关我什么事?”顾准快速地打断白雅的话,脸上已经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
白雅怔怔地看着顾准,眼睛有点发红“可是……可是……”
“算啦!妞妞!”身后传来白父的声音“人家城里的少爷怎么肯做咱们这乡下的活!”
顾准当然听出白父这话中的讽刺,他吐出口中的草芥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再也不说话了。
是呀!他就是城里来的小少爷,凭什么要帮你们这些乡下人干活?
午后的风暖洋洋的,一阵一阵抚在脸上,让人不禁滋生出困意。顾准舒适地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听到白父吼了一嗓子:“我们白家,不干活可没饭吃!”
顾准想,不给我饭吃你还能饿死我不成?之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三)不靠你们还能饿死不成?
顾准是在一阵食物的香味中醒来的。
那香味并不浓郁,但却令人格外有食欲,其中隐隐有着鸡蛋羹清淡诱人的气息。不知是饿了太久,还是乡下的土鸡蛋要比城市里好太多,顾准觉得那淡淡的气息,简直比平常在家吃的还要香得多。
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白家父女俩倒是把他的喜好给摸得挺透彻的。
等了半天还没听到有人叫自己吃饭,顾准有些不耐烦地向后张望。终于看到,白雅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大碗朝自己走来。
香味越飘越近,顾准顿时觉得有些饿了,就连肚子都不争气地“咕咕”直叫起来。
看到白雅已经走到自己身边,顾准迫不及待坐起身来准备开饭,不料白雅径直由自己身边走过,甚至看都没有看顾准一眼。
顾准顿时急了,朝着白雅大声叫喊:“喂!姓白的丫头!”
顾准从来不叫白雅的名字,因为他始终觉得白雅配不上那名字,配不上那“清新雅致犹如白莲”的寓意。
事实上,白雅一点也不白。皮肤黝黑粗糙,身体瘦瘦小小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最重要的是,白雅是个低能儿。虽然可以正常的说话,干活,但目光却总是痴傻的。也时常做一些傻事,例如妄图用矿泉水浇灭顾准眼中的火。
大概是由于初次见面自己就被白雅泼了水,而来到这破地方的原因,又是上了“白雅”这名字的当,所以顾准对于白雅有着强烈的厌恶感。
而现在,白雅对于顾准的叫唤居然毫不理睬。顾准一下子就来气了,又大喊了一声:“喂!白丫头!”
对方仍是没有反应,眼看着食物就要随着白雅逐渐远去了,顾准气得脸色发红,每股脑地喊了一句:“傻妞!”
谁知道,这话一出口,白雅竟停下了步子,转过头怔怔地望着顾准。
顾准忍不住发笑,看来这还真是一个傻妞。
“你叫我?”
“当然是叫你啦!除了你,这里哪里还有傻妞!”顾准的语气里灌满了嘲弄。
“有什么事吗?”白雅依旧怔怔地发问着,但神色却比以往更加木讷了几分,她常常被村子里的小孩骂做傻妞。
不过这些,顾准才不会注意到。顾准指指白雅手上的大碗,“你要把我的饭捧哪去?”
“哦!这个啊!爸爸让我把这些剩菜倒给隔壁的阿黄。你……你想吃?可是……可是爸爸说,你没干活不能吃饭……”少女有些为难地看着顾准。
阿黄是白家邻居养的一条狗,瘦得可以看到嶙峋的骨头却凶得不像活。顾准刚来的那天还险些落入了那狗口,好在白父及时出现。
而现在白家居然宁愿养着那条恶狗,也不愿意给顾准一口饭吃。难道自己还不如一条狗?
顾准气得一把打翻白雅手中的碗:“谁要吃你家的剩饭!不靠你们,我还能饿死不成!”
(四)其实是个好人嘛!
白雅把顾准认定为好人,是在来他到白家的第二个星期。
白马村的生活虽是闲适淳朴的,但也绝算不上是慢节奏生活。短短一周时间,门口那成堆的麦子就已经被白家父女筛完,装进了一个个白色的大麻袋里了。
顾准不满地要求白父,将那些大白麻袋从房间内移出去。
浓重的谷物气息呛得他难受。
白父打开大木门,朝着天上张望,片刻后说道:“这可不行,马上就要下大雨了,麦子放在院子里要被淋坏的!”
顾准也学着白父的样子朝着天上望了望,天色湛蓝如水,厚重的云朵像重泼的油墨,哪里有要下雨的样子!分明就是白父故意为难他!
顾准虽然生气,却没有当即发作。
已是午饭时间,顾准的肚子饿的咕咕直叫,白家父女俩也张罗起饭菜来。顾准捂着肚子,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吃起了仅剩的最后几包奥利奥。
这一个星期里,顾准天天靠带来的零食充饥,眼看就要仓尽粮绝,却仍然不愿意向白父低个头。
出来倒水的白雅,有些好奇地凑近顾准:“你……你在吃什么呀?”
她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
顾准露出一个鄙夷的表情:“不是吧!你连奥利奥都没有吃过啊!真搞笑!”
白雅顿时红了脸,别说没吃过,这样的食物她连看都没看过。如今看到顾准吃得这样香,白雅有些按耐不住,小声地说了一句:“顾准,那个……可不可以给我吃一点?就一点……”
“不……”顾准原本想要一口回绝,但看到白雅红得过分的脸颊,居然换了个脸色,甚至带着点笑容地对她说:“可以啊!当然!这个,我还有很多呢!我回房间拿个新的给你!”
片刻后,顾准居然真的拿来了一包奥利奥,甚至还帮白雅开了封。白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片,咬下一小口,眼睛里透露出耀眼的光彩。
“好吃吗?”
“嗯!”白雅用力地点着头,神色有几丝兴奋:“谢谢你!顾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顾准笑得前仰后合,他把里面的夹心全都换成了牙膏!
正午的阳光透过门口的大槐树,洒在顾准的脸上,留下零碎的树叶的影迹。瘦削的女孩愣愣地看着男孩笑得发颤的身影,甚至忘了继续咀嚼嘴里那一小口饼干。
于是慢慢在嘴里融化,甜得连喉咙都发干。
其实是个好人嘛!女孩默默地想。
(五)顾准,你回去吧
顾准难得地吃上一顿像样的午餐,简单的小葱拌豆腐竟让他配下了整整两大碗的白米饭。
农家人最讲究知恩图报,因此当白雅将分饼干的事情告诉父亲后,白父马上决定让顾准吃一顿普通的农家饭。
顾准得意洋洋,没想要一份牙膏奥利奥,居然可以为自己换来一份饱饭,早知道这样他就多带几根牙膏了!
茶余饭饱之后,顾准坐在院子里玩起了随身携带的iPad。
白雅从一旁凑过来,瞪着大眼睛问他:“顾准,你在玩什么?”
大概是难得吃得饱,顾准的心情很是不错,便随意地回了一句:“菜板!我在玩菜板呢!”
“菜板?菜板有什么好玩的?”白雅咕嘟一声,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顾准了。
顾准嫌她吵,便打发她去地里帮白父干活。等到白雅出了门,顾准一下子从摇椅上爬起来,进屋搬起了那屯在房间角落里的白麻袋。
他可没忘了这回事,现在白家没有人,正是好机会。
傍晚的天微微转凉,有些萧瑟的风吹得村头的红帆仰得比往常都要高。走到半路的白雅又匆匆赶回家,打算为腿脚不太灵活的父亲取雨具。
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堆着十几个白色的大麻袋,白雅立刻慌了神,这不正是她前几天和爸爸一起筛的麦子吗!
这些麦子是特意留下的麦种,明天一整年的收成可都要靠它。麦子最怕水,就连受点潮都会成为“憋麦”。“憋麦”是乡下的俗话,意思是不出苗的死麦种。
天色已经发黑,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掩住了白马村上方的天空,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一个响雷惊醒了熟睡的顾准,他走出门正好看到在雨丝中忙碌的白雅。
白雅的眼圈已经发红,小小的身影正吃力地搬着一个个白色的大麻袋。看到顾准,她带着哭腔地喊道:“顾准!快……快来,帮我……快点!”
顾准被她的样子吓到,却还是佯装着无所谓的回了一句:“不就是些麦子吗?淋淋雨也没什么!”
白雅哭得更厉害了,越来越大的雨把她身上的旧衣衫浸得直滴水,她站在一条条闪电形成的背景前,用力拖动着白麻袋。
“这些……这些都是明年的麦种啊!家的生活都指望着它们呢……”
白雅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大哭了起来。
顾准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急忙冲到雨帘里帮忙。
被雨水浸湿的麦子比平常重了一倍,顾准和白雅几乎费劲了所有的气力,才终于把16袋麦子依数搬进了房间。
打开麦口袋,里面的麦子早已湿得透彻。
淋雨回来的白父,怔怔地看着满屋的湿麦子。一个拳头砸在麦堆里,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末了,却只说了一句:“顾准,你回去吧……”
闪电把白家父女的脸映得雪亮,顾准突然觉得心里像堵了好几袋麦子,闷闷的、厚重的。歉意和悔意几乎同时涌上喉咙口,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
(六)
雨后的村子,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清新娴静。清晨刚起床时,顾准看到左边的天空架起了一座迷蒙的彩虹桥。
他想拿出iPad来拍下这难得一见的景色,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把平板收到行李箱的最底层了。
顾准顿时觉得有些丧气,甚至有点不想走了。
门口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打开门看到白父焦急而慌张的脸:“妞妞!妞妞病了!”
匆忙赶到白雅房间,白雅已经烧得直说胡话,伸手一触,她的脸颊滚烫。
顾准当即便反应过来,是昨天淋得那场雨让原本就体弱的白雅发了烧。
村里的医疗资源稀缺,唯一一家小诊所与白家遥遥相隔,赶过去至少也要半天。常年的村中生活,让白父欠缺相应的医学知识,无奈之下只好求救于城里来的顾准。
听到白雅说胡话,白父更是焦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跟着白雅说起了胡话。顾准这才知道,白雅的脑子就是小时候的一次发烧给烧坏的。
听着白家父女断断续续的胡话,很突然的,顾准的鼻子竟然酸了起来。
都怪他,是他害得白雅发了烧。
顾准快速地跑出房间,把打包起来的行李都一股脑地往外倒,找到带来的退烧药时,他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让白父帮忙喂白雅吃了药,他又匆匆忙忙地跑到门口的井里挑水。从来没有挑过水的顾准,手忙脚乱,溅了自己一身水才总算打上了半桶。
接下来是不断重复地打湿毛巾,为白雅降温,其间还不忘安抚着泪水直流的白父。
“没事的!白雅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顾准一遍一遍地说着,转身时却偷偷抹了一把泪。
白雅醒来时,已经将近黄昏。
在床边睡着的白父听到细微的声响,立刻起身抱住了白雅。泪水,再次布满了他黝黑朴实的脸庞。确定白雅已经没事,他才突然想起,不见了顾准的身影!
难道他走了?白父焦急地起身,却看到顾准捧着一碗白粥进来。他不会用乡间的灶头,生火时呛得直咳嗽,就连脸上都粘上了黑乎乎的柴灰。
顾准把粥捧到白雅面前,“吃吧!嗯……放心,这碗粥煮得很好,我让邻居张阿姨帮忙了。”
白雅接过白粥,吃了一大口,脸上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真好吃!和奥利奥一样好吃!”
想起奥利奥,顾准的眼睛又红了。他想,下一次他一定要让白雅吃上没有牙膏夹心的奥利奥。
顾准向白家父女道了歉,并且陪着白父去了周边许多村子,花高价买来了足够的麦种。经过这些事,白父对顾准的看法逐渐改善,但顾准却还是执意要走。
临走那天,白雅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顾准给了白雅和白父一个大大的拥抱,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看他们的。
到点,顾准拖着行李上了车,窗外景色转瞬即逝。白家父女的身影很快就变成了两个小小的点。
顾准想起初到时,白雅在自己的头上倒水的情景。
——“哎呀!你搞什么?”
——“有火在烧……你的眼里……有火苗。”
眼角突然有些湿润了。
正是被白家父女的淳朴与善良,熄灭了他的骄纵之火。
(七)
浮生如弹指,转眼竟已是入春时节。
春天的白马村比任何时候都更美些,四处都是一片葱翠的绿。白雅坐在田埂上,帮着正播种的白父打着下手。
前几个月,白家父女收到了来至上海的一封信。信里是整整两千块钱和一张顾准的照片。
顾准在照片后面写着,自己靠打了一个假期的工,赚到了这些钱。虽然不足以偿还给白家带来的损失,但还是希望白家父女能够收下。以后的每一个假期,他都会去打工,等到把钱还完,他一定会回来看他们。那个时候,他会带来很多很多的奥利奥,让白雅一次吃个够。
白父用这些钱,买了两张去往上海的机票,平平的压在枕头下面。
顾准绝不会想到,再过两天,他们就要飞身前往上海了呢!
——小鱼儿是写稿新手,你的一个评论和喜欢,便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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