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事童年《三》

作者: 闻凉吃茶 | 来源:发表于2019-05-19 22:16 被阅读3次

    在后来的日子,我并没有对这件事一直心怀愧疚,但在我成长的过程的某个节点,我突然觉得她是无辜而可怜的。


    那是开始对异性生理美的意识萌发的时刻;是炎热夏天,看着身边的女生穿着短裙短裤,脑子里开始有冲动想法的时刻;是开始对女性的美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站在艺术的角度欣赏的时刻;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她,想象着这本该年轻美好的身体却留下丑陋的疤痕,然后缓缓陷入沉默,思绪回到那个炎热的夏天,那时的我开始记事。

    小熙住在我家隔壁,周围邻居家中只有我和她年龄相仿,俩人自然成了要好的玩伴。学校离家稍远,大人有时会被农活缠住,不能每天都接送我们上学。恰逢两家大人都忙的时候,我俩就手拉着手,缓缓走出村子,穿过大片麦田,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村里闲汉懒婆好拿我我俩取笑,一看到我俩拉着手去上学,远远就聒噪开了。你看那谁家的儿跟那谁家的女子,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未待说完,便露出被烟卷熏得黑黄的牙齿,笑得让我难以理解。

    在小孩的世界里,他们见到的东西很少,你向他们描绘恶魔的样子,他们很难想象的出来,但有时候在他们的眼里,大人就是恶魔。

    我和小熙仍然在通往启蒙教育的路上走着,我俩的事也成了村里老人嘴里咀嚼过数十遍的茶叶,索然无味后就会唾弃掉 。也可能是他们又发现张三的老婆跟隔壁的王二在麦田地多说了会话,天赋出众且经验丰富的他们很快就会编排一出大戏,而这将成为村里之后一段时间茶余饭后闲谈的重点。不管如何,我们俩总算是摆脱舆论的中心了,感谢这些人身上喜新厌旧的优点,才能让两个小孩在这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的村子不受影响的健康成长。

    而在一个夏日中午发生的事,让我们俩甚至我们两个家庭再次回到这个村子讨论的中心,之后”蝴蝶效应”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那天小熙像往常不上学那样,到我家找我玩耍。从早上厨房烟囱的炊烟刚刚散去到中午烟囱的炊烟又飘起。直到手脚不太利索的奶奶做好饭呼唤几遍后,我们才从游戏的世界回过神来,知道吃饭时间到了。

    奶奶将我俩唤到了厨房,准备为我俩盛饭。她将煮好的面从锅里捞出来,盛在盘里,等面凉下来后再用筷子盛到碗里,浇上提前调制好的汁水,一顿庄稼地人眼里的美食就做好了。

    像平常一样,她将煮完面的汤水连锅从灶上端下来,放到地上,稍微晾晾。一碗面下肚,再来上这样一碗面汤,然后满足去睡午觉。一觉醒来,避过了最烈的日头,然后继续精神满满地下田干活。家里的男人世代这样如此,家里的女人便也世代如此。奶奶做了几十年饭,这早已成了她雷打不动习惯。

    两个顽皮小家伙的涌入使得本来就狭小昏暗的厨房显得更加拥挤。俩人围着奶奶蹦着跳着,一个劲的追问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奶奶年老耳背,听不清我们说的话,只一个劲说别闹,我给你们俩盛饭,你们两个先出去。于是俩人就兴冲冲的朝外面跑去。

    当我先迈出厨房没两步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我扭头看去,小熙已不知怎的坐到了那滚烫的面汤锅中。惨叫后便是近乎疯狂的哭泣,我已经被吓得定住了腿,嗓子也失了声。眼睛呆呆的看着奶奶吓得丢掉了手中的饭碗,一把把小熙从锅里拎了出来,然后也是近乎疯狂地大喊着父亲的名字...

    当天下午,父亲带着我去卫生所看小熙,我没敢进去,只是站在门外,远远望着小熙全身赤裸趴在病床上,背部臀部大片暗红的水泡,看着令人触目惊心,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目光移到几个大人身上,小熙父母一脸悲伤愤怒,一言不发,父亲也是一脸严肃,只是嘴上一直不停的再说着什么,可对方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父亲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自己进去时的东西,深深的叹了口气。回到家后,他把手里的东西狠狠的扔在地上,然后走到奶奶的房间,随后里面传出父亲的厉声指责与奶奶的委屈哭泣,然后又是母亲急促的脚步声,她疾步走进房间,将父亲拉了出来说着什么,然后又转身走进屋里对奶奶说着什么。而我依旧呆呆的站着,仿佛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可事实上自己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这件事过后,两家原本和睦的关系悄然发生变化。小熙几个星期没去学校,再见到她时,她仿佛像是变了个人,无论我怎么示好,都视我如陌生人。一开始我难以理解,也很难过。但过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明白了。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大热的天,她还要穿着长袖长裤,她是在怕被身边的同学议论嘲笑,而我知道这点不是从别处得知,正是从周围人的议论中得知。起源某个颇具长舌妇潜质女生在上厕所时发现了她身上的伤痕,然后很快这件事传遍了小小的校园,也传到了我这个当事人之一的耳中。

    之后小熙对身边的人更加冷漠,当然也包括我。我虽然慢慢能够理解她的态度,但是看到她这样一步一步封锁自己,失去往日的开朗活泼,我意识到,这件事对我造成的痛苦远比我失去一个要好的玩伴要来的猛烈。

    有段时间,我常常痛苦的夜间难以入睡,身边父亲的呼噜声又让我更加烦躁。我跑出屋子,光着身子坐在院子石阶上。半夜凉风袭来,吹在我的背上,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平静下来后又陷入悲伤。我想这件事要是没有发生该有多好,这样的风吹到她身上她又会是什么感觉。我想找个人诉说自己内心的痛苦,可白天是父母忙碌的身影,晚上是父亲吵人的呼噜声,至于学校,似乎也没有可以倾诉的老师,身边同学身上又都是村里那些“恶魔”的影子,那时的我,承受着不亚于小熙的痛苦。

    至此我俩就几乎再没说过话,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虽然还在一个学校,一个村里,甚至是隔壁。

    大二那年,暑假回家,那个时候我们两家早已不住隔壁了,在我上初中那年,家里在村里别处改了新房,老屋的门就被锁上了。一天父亲让我去老屋找个农具,我就拿着钥匙去了老屋,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锁,找到农具,重新锁上门,准备回家。

    刚准备走,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一眼便认出她是小熙了。不是因为她从那个家门走出来,只是一看到她的眼睛,我就确定无疑是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样貌变了,她的声音变了,但是她的眼睛却没有变。更令我惊奇的是,她的眼里似乎重新焕发出小时候的欢快明亮,更多了自信与成熟。

    她穿着一身淡色长裙,留着披肩长发,热情的朝我打招呼,倒令我有点措手不及。我试图回想点什么,但理智让我迅速回过神来,于是我也热情的回应她,之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彼此留了联系方式。

    回到家后,我笑着把农具递到父亲手中,父亲问我笑什么,我说时间真好。父亲不解,继续埋下头干手里的的工作,他头上的白发似乎又多了些。

    时间啊时间,你竟可以改变这么多东西。十余年间,你让曾经无意犯错的奶奶离开了这个世界,你让一个身强力壮的中年男子头发开始变得花白,你让当初的小男孩长成气度翩翩的年轻人(原谅我的自恋),让当初的小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你带来伤害,也抚平伤痛;带来过冷漠与隔阂,又送来释怀与谅解。更令我高兴的是,两个年轻人这一路走来,都没被内心的痛苦与折磨所击倒,反而活得更加阳光。

    在如今这个流言如刀的世界,希望这两个年轻人能亦如当初那般单纯,开开心心的做自己的事,哪怕不用牵着彼此的手,也能一直骄傲而勇敢的走下去。


    愿我们一直快乐而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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