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死人。”司机回头对艾尔达笑了笑。
“你吓了我一跳。”艾尔达松了口气,手也从配枪上移开。库力奇易容了,他的金发和眉毛都染成了黑色,浓密的胡须剃得一根不剩,脸上还戴着墨镜,很难认得出来。
“约拿的报告里,在你的搜索行动中我已经死了,和搜索队里的其他人一样。”
“莉萨罗塔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是最先遭到袭击的人,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线索?”
“你猜的没错,不过别急,线索已经交给艾莲娜检查,你只需等待结果。在此之前,你得先去一个地方。你知道,约拿在上面没法说任何事情。”
“并不意外,那个医院到处都有监视器和窃听设备。直奔重点吧,说说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你必须寻求帮助,他们想让你彻底消失。你在乐园里没死,简直是个奇迹,我想这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之外。”
“你不也没死嘛。”
“那个傍晚,搜索队遭遇袭击时,所有人的PDE都断线了,于是约拿知道我们出事,才会来救援,我和莉萨罗塔才能活下来。有人骇入搜索队所有人的PDE,让我们连不上任何通讯体系和网络,这就是企图谋杀的证据。”
“彻底断线需要在PDE通讯公司的核心服务器中发出指令,必须有内应,也就是说,杀搜索队是事先计划好的。”
“没错,事先计划的谋杀。”
“所以,本该没有人能离开乐园。嗯,也许莱拉除外。不过,库力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运气,和你一样。”
“哼哼,运气。也许你知道,在那片林子里攻击我们的是什么东西。”
库力奇回过头来,墨镜中的双瞳盯着艾尔达的眼睛,“有许多事情会超越在常理之外。艾尔达,你必须非常谨慎小心,虽然你的命已不长。”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不是去我公寓的路。”艾尔达问道。
“你不想知道答案吗?还是说你仍然在选择逃避?”
“我们要去哪儿?”
“你有必须要见的人和完成的事。你和约拿能力出众,也一样固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即使推理正确、证据充分、证人的证词确凿,司法和情报依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在与乐园有关的事情上,这种可能也许始终占据上风。”
“你认为他们渗透了军事法庭?”
“艾尔达,时间不多了,你没有必要孤军奋战。要知道,有人比你更早意识到乐园的本质。”
车在遗忘之市郊外一栋孤零零的别墅门口停下。艾尔达对这幢别墅再熟悉不过,他在这里长大。别墅的周围安装着许多监视设备,门口有两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人站着。他们见到库力奇和艾尔达,立即为他们打开了大门。艾尔达走在前,高大的库力奇跟在后。
他穿过与记忆中画面一模一样的客厅,来到别墅的花园里。他的父亲正坐在一把老藤椅上喝茶,用手里的平板电脑翻看新闻,他的右脚踝上戴着一个用作居家监禁的定位器。在这个让艾尔达充满既视感,如同在梦境中的场景里,父亲成了个老头,眉发斑白,脸上的皱纹深刻,中等的身材似乎比以前更瘦小。他只在十七年前,在父亲刚入狱时与母亲一起探望过他一次,当时三人也相对无言。母亲很快就含恨去世,曾经艾尔达也恨他,可现在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已经知道,那种恨是肤浅的,早就随着时间而流逝殆尽,他畏惧的只是心中那片陌生的空白。他实在对父亲太不了解。
“艾尔达,你看那一片绿色的蔷薇,真想不到它们居然能爬满整面围墙,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吗?”
父亲的声音既熟悉又苍老,如魔咒般把艾尔达拖入时间的漩涡,让他想起了在这个花园里发生的许多琐事。与父亲一起浇灌修补草坪、捉蜗牛和蚰蜒、坐在烈日下吃着香草冰淇淋、在这里搭帐篷模拟露营,它们成了一张张画,历历在目。
“我小学入学仪式的那个周末,你我各种下一株。父亲,我......”
“对不起,艾尔达。在那个时代,曾经的我们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维持父子关系是我的责任。我懊悔,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可至今,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更好。”
艾尔达一时无言以对。
“我曾以为人的感官和注意力应当聚焦时间即将流向的那个方位,回忆的画面只能证明曾经发生的事情,这些画面也会渐渐淡薄。我错了,我把事实弄反了。当我上了年纪开始忘记未来,把注意力调转方向的时候,发现人的一生原来只是记下了最贵重的东西。我这才意识到,人在未来的命运是确定的,而自己剩下能调整和摆布的,恰恰是那些最贵重的记忆。它们太少了,弥足珍贵,正因我不懂得注重当下。”
“母亲在临死前仍然相信你,她恨的并不是你。我应该早些来看你,现在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时间,幸好我们还有时间。艾尔达,我离开你的生活太早,当初的你一定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到底做了什么。外面的人会告诉你,你的父亲疯了,作为调查乐园的负责人居然收受薇特尼尔家族的贿赂。现在你自己负责了乐园的案子,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推理,实话告诉我,你信不信自己的推理?有几成自信?”
“虽然我没有证据,连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的推理很疯狂,但有八成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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