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小凤仙把苏东坡的《水调歌头》一气写就,轻轻搁下毛笔,将宣纸展平,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又低声诵读了一遍。太阳刚刚西落,望着窗外靛青天空中一轮浅白色烟一样的圆月,小凤仙被深深感染了。这是一首多么好的词呀!这一个人,到底要拥有怎样的才华、历经多少尘事、在什么样的境遇里,才能写出这样的一首词呢?
比照着苏东坡这首词,她也在琢磨袁二公子的“绝怜高处多风雨,莫上琼楼最上层”那一句诗。从字面上理解,楼阁越高风雨越大,“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呀。这个袁二公子,看起来倒是个孝子,怕他父亲到了高楼之上,受那风吹雨打,寒冻侵蚀,对身体来说可真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了敲门声。
“凤仙,迎客!”门没反锁,小顺子敲了两下随后推开,引导一位客人进房,“大爷,您请!小心门槛。”
怎么说也不说一声,直接就穿堂入室?小凤仙凭空被骚扰了品诗的雅兴,刚想对小顺子发作,见那客人已大步流星迈进了房门,爽朗地笑了一声道:“凤仙小姐,请恕唐突之罪,别来无恙?”
小顺子挤着眼掩门退去。小凤仙一看,原来进来的这人,正是她近日里来且思且想、且想且恨的“那个人”,打量他的面貌特征、衣服穿着,和前些日子时竟没一点变化。她怔怔望着他,想起了那方绣着诗句的手绢,想起了那个难耐的雨天,想起了领班的冷嘲热讽,又想起了良玉楼的诉说,胸口里有五味瓶翻转腾挪,竟一时语塞。
蔡锷见小凤仙没说话,仍当是她耍着小性。为了调节气氛,他左右看看,看见小凤仙站在书案前,案上面赫然展开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墨迹点点发亮,似乎未干,想是刚刚写就,便缓缓走上前去,想去看写了些什么。小凤仙见他眼神望着自己逐渐走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放在以往,她一定会灵巧地早早躲避,但此时心思微微僵木,身体也不太能听得使唤,脚掌虽然用力,却无甚效果,只向旁边蹭开了几寸距离。
蔡锷见小凤仙的身体晃了一晃,好似要摔倒,推测她许是猝然站立,引起头晕症,正好走近,紧忙两步并作一步,双手作势搀扶。
蔡锷忽然伸出两手,小凤仙反而出于本能的反应,忽然解了僵木,将身体一扭逃开了去。
“大爷请自重,这进门就要动手动脚,我可承受不起!”小凤仙蹙眉斜目,态度冷淡。
“哦,凤仙小姐,你误会了,我以为你刚刚站起头晕发晃,才要想帮你,扶你不要摔倒。”蔡锷忙着解释。
“是么?”小凤仙将信将疑,“那你径直向我走来,你又作何解释?”
“哦。”蔡锷笑了,指指书案说,“那是我想走过来欣赏凤仙小姐的墨宝。”
蔡锷回答得如此自然,语气也真诚,小凤仙脑筋一转也就相信了。但是她不愿意把自己的字给陌生人看。于是重新走回书案处,将宣纸自下而上轻轻折起,再用镇纸压住折上的一角。
“对不住,这位大爷,这字,是不能看的。”小凤仙还用身体挡在书案前面。
“为什么?——凤仙小姐,我们相识这么多天了,难道你还是这样拒我于千里之外吗?”
一句话挑起了小凤仙心尖的那一点委屈,她蹙了蹙眉,说:“咦,这倒是奇怪了!亏您还记得有‘这么多天’?您是生意人,算盘打得最精,上了盘子,却不知道回头的,等好歹是来了,把自己先脱掉干系,还说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鬼话!”
蔡锷始终凝视着小凤仙的一双眼。还是那一双传神妙目,明亮伶俐,眸子含情,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一双眼。
小凤仙这几句话,里面有气愤、有讽刺、有责怪、有抱怨,但这些,对蔡锷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蔡锷从这几句话里似乎还听出了那么一点点、可望而不可即的矫情。他想,那一定是第一次临别时留下的、那块绣了字的手绢发挥了效力。
“最近生意实在太忙,离开北京——哦,看我,刚才说错了话。明明是我的错,还责怪你,让你受委屈,该罚该罚!”蔡锷态度诚恳地认错。
“该罚,怎么罚?”小凤仙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犯下这么大的错,怎么责罚都不为过。”蔡锷继续一脸坦诚。
小凤仙明显接受了蔡锷的抱歉态度,那些不佳的心绪暂时闪躲不见。她看着蔡锷,琢磨着“怎么罚都不为过”的话,一忽而竟觉得他不再是个高高在上的主顾,却像极了一个儿时的玩伴,她的心思于是开始骤然变得天真——或者调皮起来,便貌似认真地问蔡锷:“真的?你说的,可是怎么责罚都不为过?”
“真的!”蔡锷坚定地回答。
“好!”小凤仙叫了一声好,随即伸出一只胳膊,用手向窗户外边指去,“那就请阁下站到楼下院子里,大喊三声你对我不起,怎么样?”
“啊?”蔡锷经风经雨,他本以为在小凤仙面前摆个姿态,再不济请她听个戏吃个饭,算是赔礼道歉,让她心满意足就妥了,没想到小凤仙童心未泯,灵机一动,竟然想起这种惩罚人的办法,真是——,忙说,“罢了,罢了,凤仙小姐,站到院子里高声喊叫,这成何体统?一来影响云吉班的生意,二来,敝人是要脸面的人,这传将出去,还不被一群朋友们当作笑柄,生意场上我还怎么混去!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法子了么?”
小凤仙被蔡锷的表情和语气逗得开心的笑了。本身就是逗趣,目的达到了,小凤仙自然不再穷追究,“那好,那您说说别的办法。我先听听。”
蔡锷终于看到了小凤仙的笑。
他迷恋着那一双秀目,此刻又陶醉在她上翘的嘴角里,美丽如花的笑靥中。
“不然,我请你去煤市街泰丰楼吃一品锅,完了我们上粮食店街中和戏园看戏,可好?”
“嗯,这听上去还不错。但今天我倒不想出门,请您担待。”
小凤仙虽然心情格外好,她心里边还不糊涂。吃饭看戏何乐不为,只是第一,这门是不能轻易出的,二一个,这出门毕竟还是要担风险的,小凤仙不会不明白。眼前的这位,虽然留了些好印象,但毕竟不是熟客,还没到能跟着出门的火候。但她也没让这个好办法泡汤,让客人失望,接着说了句缓话,“这笔账姑且先记下,改日实行便是。”
“那好!随时奉陪。”蔡锷朗声应承。
此时蔡锷心中在想,她去与不去,并无所谓,总算自己眼下,好歹是渡过了一道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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