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两代情缘

作者: 阿尔巴 | 来源:发表于2022-04-30 16:44 被阅读0次

    夏日的正午,镇子的中央大街新铺的柏油路面在阳光下黑亮黑亮的,鲜有行人,每个路口处都停着几辆出租车,等活儿的的哥的姐们蹲在楼影里扯着闲篇。

    秀云和长青坐在镇南老二道桥的下面,身边摆了一些零食和啤酒,两个人心事重重的,无心无欲地吃喝着。

    “我妈……”秀云说,“真丢人!”

    “我爸也是,”长青叹了口气,“太不要脸了!”

    然后两个人都不言语了。许久,长青撕开一包薯条递给秀云。

    “吃点这个,”他说,抓起她的一只手,把薯片塞在她的手里,她在两个人的手碰到一起时突然身体一凛,想要挣脱样子,但没有挣脱,眼泪又流了出来。

    长青试探着把秀云搂在怀里,却没有了以往的愉悦,彼此都觉得陌生了。

    “咱俩——还能这样吗?”她说。

    “怎么不能?”他说,“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咱俩……更丢脸……”她唏嘘起来。

    老二道桥是一座木头桥,伪满时代的,早就作为危桥弃用了,在离木桥二十米的地方另有一座石拱桥,上面稀稀落落的往返着一些各种车辆。

    长青望着秀云,桥下的暗影里,她秀美的脸颊被泪光和河水反射的波光辉映着,是无以形容的生动,他感到心头疼痛不已。

    良久,他以沉静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们没必要自责,也没必要责怪父母,他们当年做的,我们一无所知,我们今天做的,他们也完全想不到。”

    谁也怪不着,谁也没有做错,可是事情肯定是错的。

    他们把常用的那张毯子铺好,并排躺下来,却丝毫没有了往昔的激情,望着上面的桥梁,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殉情的故事,同时感觉到最初选择这里幽会就是个错误,更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到这里来,说不定中了二十年前那两个吊死鬼的招了。

    桥头的两侧长满了没过脚踝的碱草,在晌午强烈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白色耀眼的辉光,里面传出蚂蚱高频率擦动翅膀发出的“哧哧哧哧”的声音。

    “哧——”身边响起和蚂蚱声音相同的单音,秀云睁开恍惚的双眼,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的长青正拉开一罐啤酒。她也坐起来,接过啤酒,他又拉开一罐,两个人碰了一下眼神,就对着易拉罐的三角口喝上了,带来了好几样熟食,还有秀云最喜欢的辣条,虽然在沉郁惶惑、心绪不宁的烦躁中不知美妙滋味,吃喝还是有了很高的进度,尤其是啤酒。

    喝啊,吃啊,他们最后的午餐,无所顾忌,他们本来就是无所顾忌的,这一回却是大不同。

    “你转过身去!”秀云边说着边站起身来,走到河边去小解。长青也感觉到膀胱胀得难受,就走向和她相反的另一面。两个人都想起不久前那次也是在这里喝啤酒比谁憋尿时间长,结果秀云输了,不得不按长青的恶作剧受罚:像男人一样站着撒尿……那时所做的一切都引发出快乐的欢笑,现在,那些恶搞全变成了耻辱。

    而耻辱的终极就是她的肚子里多出了最无耻的赘肉!那原本被称为爱情结晶品的。

    回到原位,长青看到她拿出来的药瓶,眼睛盯着秀云,说:

    “真的要那样做吗?”

    “怎么,”她的美目死死地盯着他,“后悔了?后悔你可以不做,我是下定了决心的!”

    “我,不是后悔,”他痛苦的脸颊扭曲了,眼睛似乎要凸出来,“我是疼你,想到你……唉!我就要疯啦!”

    他突然失去了最后的理智,从她手里抢过药瓶,拧开盖,“哗”地倒出来半瓶在手里,然后将满把药片的手捂到嘴上,又拿起啤酒对着灌口“咕咚咕咚”一阵灌。

    他把另外半瓶药递给她,可是在她去接时,他的手轻轻地往旁边一挥,那个承载着她悲恸命运的小小瓶子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在水面上砸起一朵小小的浪花,那浪花在桥梁粗大木头的阴影里倏忽一闪,像镁光灯在定格一个瞬间。

    长青不去看秀云的反映,躺下身,闭上眼睛,他真的不想死,但他也真的不怕死。他听到她哭着说:

    “我忘了你的鬼心眼儿了,——我应该准备两瓶的。”

    接着他就听到她声嘶力竭地拨打幺二零的求救声。挺好,就这样吧,我们都死不了了,但是我们都已经死过了,他想。

    他一直坚持到听到救护车的鸣叫声传来。

    两个女人在医院见面了,她们本是旧日相识,是朋友,按现在的称谓可以叫做闺蜜的。

    是那个高大强壮英俊潇洒的男人使得她们分离,而且一分就是二十年。她们都怀着对彼此的怨恨,以为只要见面就要爆发战争。今天见面了,才明白彼此之间竟潜藏着一股难以置信的思念。

    “我们,”一个对另一个说,“出去走走吧?”

    “好吧!”

    她们踱步出来,并行着走到医院的草坪花园。

    “孩子们长大了,没想到竟这么巧,他们俩走到了一起。”秀云妈黯然说。

    “什么巧不巧的,”长青妈嘴角挂着一丝嘲弄,“世界本来就不大,何况你虽然选择了退出,却又不选择远离。”

    “你们……还好吧?”

    “你是想问他好不好吧?他好着呢,我也好着呢,只是我们,不好!”

    她瞅瞅她,不好再问什么。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思。

    一个男人匆匆忙忙走来,远远的看到她们,突然怔住了,紧接着就退回去选择另一条路去了病房。两个女人痴迷于二十岁年前的如烟往事,没有发现他。

    “我……”秀云妈倏然回到现实,“女儿第一次带你儿子来家,我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了……造孽啊!”

    “造孽?”长青妈仍然是嘲笑的眼神,“谁造孽了,是你?是他?造孽的是我的儿子为你们的行为买了单,我儿子是无辜的!”

    “对不起,”长青妈眼睛湿润起来,“造孽的是我……们,你儿子是无辜的,可我的女儿也是无辜的呀!”

    “那天,秀云带回来长青,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有多深,但是知道了他是谁的儿子,我一下子,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了,像被雷击了一样,我,要是真的被雷击了更好啊……”

    秀云妈泣不成声,引得几个锻炼身体的病人抻头向这边看。长青妈挽住她的手,她颤动了一下,二十多年前她们总是相互挽住的。她们避开人在树丛中的一个长椅上坐下来。

    “你这傻子,”长青妈忽然如当年有事时对她的嗔怪一样,“知道了闺女带回的是我儿子,也不想着和我沟通一下,却慌慌张张地和自己女儿坦白了一切。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改不掉爱冲动的毛病!”

    “我,我怎么就冲动了?”秀云妈又回到从前爱争辨的样子,“我怕女儿受不了打击,没敢直接告诉她,只是说我不同意他们相爱,可是秀云态度那么坚决,我才不得不……”

    “说你傻,你还真傻!”长青妈也如当年一样,揪住她的耳朵,“听好了我在说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找我?!要知道,那并不是你女儿一个人的事!想想我家长青现在正在受的苦,都是因为你这个傻女人的一意孤行!”

    秀云妈望着长青妈,忽然想,重新见面,都成了别人的妈妈了。以前是有好吃的从不独享,有了难处,共同承担。这世界上唯一不能让他们共同拥有的就是那个当年带着满身辉光的帅气男子。

    “我们当年”长青妈收起来见面以来一直的嘲笑神色,语调深沉了,“只知道争强好胜,很多事都没有经过脑子,没有走心啊——婚后生活并不是我所憧憬的,我只是想证明并不比你差,可是已经得到证明了,我就不应该死不放手啊——不,你别插嘴。不是他爱不爱我的问题,而是我很快发现自己并不爱他……发现你们暗中幽会后,我顺其自然把他还给你才对,结果我选择了三个人都陷入痛苦的方式。”

    然后是久久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秀云妈:

    “我们都不好,让儿女们如此难做……”

    长青妈听了,像似被提醒了,激灵一下抬起头来,傍晚霞光洒满了仍然清秀的面庞。

    “他们不应该再受折磨了,”她说,“他们的缘分让他们继续顺延吧!”

    “什么?”秀云妈诧异道,“怎么可以继续?那不是乱……唉!那是孽缘啊!”

    “走!”长青妈一把挽住秀云妈,“去见他们!”

    她们挽着手共同走向病房,那里,被护士进行了一个小时灌肠后的长青头脑清晰地思考着这一切,两眼盯看着头上的吊瓶一滴一滴地流液,那些液体一直流进他的血液里,流向他的全身。

    秀云静静地坐在旁边,平静的表面深处,在心的紧里面,惶惑地想:此刻我们还在一起,可是这算什么?这是不应该的!要是这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她没再流泪,毕竟,她也算死过一回了。

    他妈要单独和儿子说几句话,她们娘俩在外面等一下。

    “我只和儿子说一句话。”她说。

    长青妈出来后又挽起秀云妈的手,说:

    “现在,谁也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继续相爱吧,他们是可以的。”

    她们迈步时,听到了病房里两个年青人掩饰不住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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