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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要结束了。
周博一身冷汗地从床上坐起,迅速摸了一把自己的身体,完好无恙。和无数个清晨一样,从梦境中醒来,只觉得浑身疲惫,而且脑袋昏沉,醒来之后总觉得若有所失,而且今天特别严重,如果可以,他不想醒来。
周博是一名游戏设计师,或者说曾经是,任职的公司上个月唐突地解散了,老板连同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一起人间蒸发。从小到大除了某些特殊时候,大多时间里周博都是个不喜欢引人注目的人,和其他的设计师不同,周博喜欢一个人工作,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交流,即使他是个愿意与他人交流的人,但并不代表他喜欢交流。
客厅一片狼藉,像是被人洗劫过,但周博早已不以为然,他只觉得口渴,不料才发现喝水的杯子已经被打碎了,地上还留着碎裂的玻璃碴子和一滩水。是昨天打碎,还是前天?周博还未来得及思考,手臂已被扭到身后,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无法动弹。
“稍微收拾一下,会对大脑有益处。”沙发上坐着一名头发乌黑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皱褶,我叫刘道,男人接着说。在刘道两边,站着两个保镖模样的男人,黑西装白衬衣加上寸头,是那种看一眼就会忘记的脸。
“堵上。”刘道说着,朝周博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周博感觉腹部被后面的人捣了一拳,反应过来时口中已被手帕堵住,除了呜咽以外,再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比较紧急,长话短说,我想你已经发现,身上带着奇怪的疲惫感,接下来你会逐渐遗忘一些重要的事情,原因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可以理解成你的时间所剩无几。另外我不是你的朋友,当然也不是敌人,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在此之前,你有三次提问的机会,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松开他。”刘道翘起二郎腿。
身后的人把周博口中的异物取出并让他的双手得到自由,周博本想冲上前把自称刘道的男人挟持住,不料身体完全动不了。坐,刘道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表情像是在驯服一只宠物。周博乖乖地坐了上去,他发现自己无法违抗这个男人所下达的命令。
“你是什么人?”周博的呼吸急促起来,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害怕。
“刘道,你可以理解成这个世界的管理员,但我不是上帝或者神仙什么的,完全不同,我不是万能的。”
“交易是指?”
“除非你接受了,否则无可奉告。”
“我能不能拒绝?”
“可以,但那样一来你最爱的伍浅溪就会带着你的一部分永远消失,你或者会成为一副空壳,当然也可能好些,变成只会呼吸的植物人,这不是我能说清楚的事情。”
“伍浅溪会永远消失,是什么意思?她在哪里?”
“提问结束。”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周博发现,自己就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只有眼睛能够自由转动。
刘道身体后仰,靠在了沙发上,如同窒息一般大笑了约半分钟,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道。
“周博,29岁,喜欢速食食品,在冰箱上面的三包方便面是你在上个月买的,两包辣一包不辣,其中一包没有酱料包。在你19岁那年,在学校超市打工的成树仁在后山猥亵了昏迷的伍浅溪,并且终结了她的生命,抛尸在后山,三天后因为抵不住内心的压力自首,但警察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本来已经被杀害的伍浅溪,如同凭空消失一般。三年后,成树仁死于一场交通事故,肇事车主醉驾,在撞倒成树仁之前已经连续撞了三个人,肇事逃逸,成树仁头盖骨碎裂,当场死亡。”说到当场死亡时,刘道声音明显低了下来,随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身旁的保镖立马给他递上一根烟并点着。
“伍浅溪,她还活着吗?”
“我没有义务回答,我可以告诉你,她活着,你能够呼吸、思考、甚至做梦,都是因为她把你的一部分带在了身上,因为在19岁那年,本来要死去的应该是你,但她选择了保护你。”
“她在哪?”
“我说得足够多了。你是接受还是拒绝?”刘道的声音充满了威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他朝着头顶吐了口烟,空气中立马弥漫起刺鼻的烟味。
“既然你那么神通广大,为什么还要问我,直接控制我不就行了?”
“你不属于这里,因为伍浅溪的缘故你误入了我的掌控范围,不过虽然是意外,但就在你误入的这段时间里,已足够影响你的生死。”
“最后一个问题。”
刘道没有作声,他把烟灰弹在了茶几上,保镖迅速用手帕抹去。
“报酬是?”
“视你完成情况而定,可能什么也没有,但如果完成得好,我可以在能力范围里改变你的人生,至少你现在想得到的,都能得到,我不是万能的,一些东西受制于我,但我同时也受制于一些存在。另外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次事情非常重要,关乎你和伍浅溪还有我,我不喜欢回答问题,我一次性告诉你好了,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是你。”
周博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但他的呼吸已不再急促,他开始打量刘道,感觉这张脸仿佛在哪里看过,只见刘道抽了几口烟后,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道。
“伍浅溪擅自动用了我的东西,让一些本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打破了原本的平衡,而我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严重性。而选择你,是因为伍浅溪把你的一部分带走了,让你和伍浅溪动用的那件东西产生了直接联系,也因此你能够活到今天,而不是死在19岁,但同时你也必须要为自己的幸运买单。你可以拒绝,后果是伍浅溪将永远消失,你的下半生也将行尸走肉地活着,这就是你们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刘道等待着周博的回答,并朝着脚下咳了几声。
“我接受,但你必须给我提供帮助。”周博嗅着空气中漂浮的二手烟,他发现这股烟味也并不是特别难闻。
“可以老实告诉你,这次的事情我不方便出手,不过会有人代替我帮助你,至于那个人最终是否站在你这一边,这我无法肯定。”
“呵呵。”周博冷冷一笑。
刘道身边保镖模样的男人见周博这种反应顿时怒目圆睁,一只手已经伸进外套的中准备拿出什么。
“我有让你动手?”刘道狠狠瞪了动手的保镖一眼,后者马上安静下来。“接下来,说说你要找的东西。”刘道再次抽了口烟,这次把烟雾吐向周博,居然是薄荷味,周博心想。
“是一个手掌这么大的钟表,只会指向八到九。”
“八点到九点?”
“不是八点到九点,是八到九。”刘道纠正。
周博感觉火气又上来了,他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道。“这种东西我怎么找?”
“你看到的时候就明白了。”刘道不以为然,他向几个保镖做了个手势,起身准备离开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说道,给你一个提示,今晚六点,在城市北边的中山公园,狮子石像处,还有,明天晚上十二点前你必须找到,过了这个时间,再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另外,关于我说过的一切,不能够向任何人透露,不然和你有关系的一切,都会被我抹去。
陌生的人离开了房子,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他到厨房处把三包方便面都拆开,其中一包没有酱料,他把三包面都扔进了垃圾桶,二手烟的味道逐渐沉淀为薄荷味,周博无力的卧在沙发中嗅着这股味道,思绪混乱。
在无数个日夜喧嚣中挣扎的自己,看不出一丝涟漪,但在伍浅溪离开后周博默默地和时间待在一起,弹指间已是十个年头,所有人都以为周博已经把所有都忘记。但在深夜万籁俱静之时,黑暗便会开始吞噬一切,带着记忆的锋刃,在心间破开一道接着一道的伤口。
他不想变成植物人在床上躺一辈子,更不可能让伍浅溪消失。
手机铃声打断了周博的思路,是自己的发小张勋。“喂?”“两个小时我到你家门,准时下来。成树仁没有死,他最近又开始活动了。”张勋曾经是一名警察,因为和同事闹矛盾一怒之下辞职,领导再三挽留,说到底张勋在一年破的案子比很多人十年破的还多,但张勋还是拒绝了,他说他受不了了,具体受不了什么,他没说,别人问也闭口不谈。他辞职以后也没有找工作,而是不断地跟踪以前经手的案子,因为这个事情,他的女朋友已经和其他男人好上了,但张勋并不在乎,他始终认为自己值得这么做。
成树仁怎么样,关我什么事?而且我今晚有地方要去。张勋听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道,你今晚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城北的中山公园狮子石像?神了,你怎么知道?周博有些紧张,他想起刘道要抹去一切的威胁。成树仁今晚的交易地点就是那里。张勋说完,电话那头传来轰然巨响,挂断了。
周博提前半个小时就下去了。张勋应该是在开车,却一直给自己发微信,而且和平常不同,错别字特别多,标点符号用得也乱七八糟。一直以来他不是个喜欢错别字的人。等会儿看见白色面包车就上来,我这边有人开车,张勋在微信中说。谁给你开的车?周博不禁提问。以前认识的一些同事,这次事件有些关联,私下给了点帮助。周博有些愕然,因为在印象中张勋跟好人缘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和自己一样,他们都是孤僻的人,只是周博更喜欢安静,而张勋则用更加喧哗的手段去让自己被孤立。
两人从小就是朋友,和所有漫长的友谊一样,两人的相识是什么时候,双方各执一词,周博说是在自己看见伍浅溪后才认识的张勋,张勋却说自己在那之前就认识他了,而且知道他喜欢伍浅溪。张勋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自学生时代起就喜欢研究各种对于同龄人来说极其超前或者难以理解的晦涩理论。但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一名学术界精英的时候,大学毕业后的张勋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学术生涯,转而成为了一名警察,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独自放弃了保送研究生的权利,张勋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而且控制欲极强,一心望子成龙,没有按照既定轨道前进的张勋最终和家人断绝了关系,他从未向别人解释过这么做的原因,周博知道张勋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有且一次,在深夜醉酒后的街头,张勋告诉周博,不上研究生只是借口,他不想连累家人,他有必须完成的使命。
约定的时间已到,时间指向下午四点,距离晚上六点还有两个小时。不见张勋踪影,打电话也不接,微信也突然没了动静。正当周博犹豫着是否要独自前往时,熟悉的声音喊住了他。回过头,是张勋,正确说来,是一瘸一拐的张勋。你怎么了?出了点意外,打车过去吧。你头顶流血了,真没事?周博盯着张勋的额头。习惯了,过一会儿就没事,而且错过了今晚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周博反问道,张勋没有回答,招手打了辆车,然后转过头跟周博说道,手机里有钱吧?有,周博说。行,走吧。张勋额前冒着汗,和血渍混杂在一起,一瘸一拐地进了出租车,去北边的中山公园,张勋朝司机说道。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谈,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十分钟路程时,张勋突然开口,我辞职了,不够钱坐出租车。我知道,周博说。
下车后,张勋看着自己付了账,然后指向城北中山公园的一个已经荒废的游乐场说道,成树仁那伙人就在附近活动,不要随便游荡,游乐场比较空旷,我摸查过了,他们很少在游乐场出没,我们先到那边观察一下四周情况。游乐场不仅场地已经荒废,就连门锁都是形同虚设,两人轻而易举地就翻进了围栏之内,这片区域四周不见人影,不如说,城北的这个公园,在几年前卫生环境愈发恶劣以后,几乎就没什么人再来。游乐场旁边有一个积满绿藻的湖,也许是绿得太过亮眼,张勋进来后一直盯着看。
你确定那伙人不喜欢这么空旷的地方?周博环视着四周问道。
记得吗?以前我不喜欢和伍浅溪一起玩,因为看见她我就会想起那个男人,张勋目光转向轨道已经生锈的过山车,冷不丁地说道。
那个男人,就是张勋的父亲,在三百公里外的一所大学当教授,周博只见过一次,不爱说话,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他既是张勋的父亲,也是伍浅溪的父亲。不错,张勋是伍浅溪同父异母的哥哥,这是在伍浅溪失踪以后他才知道的。
小学时,我们经常会到这边来看着别人坐旋转木马和过山车,但是我们都没有钱,都是伍浅溪给我们的,周博说道。
是,因为出于愧疚,那个男人给了她们母女一大笔钱,我从来都不知道家里原来还有这个实力,张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问你个问题周博。
嗯?
你会一直相信我吗?会,你今天有点奇怪。是吗?张勋抬起头,他看着周博,眼中若有所思,一直以来你都在保护我和我的妹妹,这一次,轮到我保护你了。我的妹妹,周博第一次听见张勋这么称呼伍浅溪,心中五味杂陈。怎么保护我?
周博话音刚落,张勋便从身后拿出了一把手枪,通体漆黑,反射着冷冷的光,他把枪口对准了周博,另一只手拿出了一个塑料圈。如果开口,我会开枪把你击毙,如果你相信我,那么就让我把你绑到湖边的那根栏杆上,不要出声,六点钟以后,会有人来替你解开。张勋边说,便让手中的枪上了膛,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要这样?这都是为了让我们得救,我是个罪人,周博,还有,这一切与你无关。
张勋把自己双手绑紧后,带着手枪朝公园深处走去。周博无法理解目前的处境,他不想张勋一个人去找成树仁,更不想错过刘道的提示。双手被勒得发麻,公园的湖面积满水藻,散发着恶臭,他在脑海中试着回忆遥远的记忆,试图整理出一些线索,但让他感到非常不悦的是,某一段记忆似乎被清空了,如刘道所说,自己似乎正在遗忘一些重要的事情。
和张勋完全相反,伍浅溪从小就是个开朗的人,比周博和张勋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开朗,三人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是伍浅溪一直说个不停,偶尔抱怨女生之间的小心思,偶尔又肯定自己的开朗和乐观,张勋总是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周博则每次都很认真地听,只是从头到尾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大多是“对”、“不错不错”、“哈哈哈”这类回答。但正是如此乐观的女孩,对于自己的未来却很少提及。有一次老师让大家把自己梦想的未来写在纸上时,周博曾经偷偷看过伍浅溪写的。
一片空白。
伍浅溪消失那天正是自己十九岁的生日,那天一放学伍浅溪就自己一个人离开学校了,反常地没有等周博和张勋,并且在后面的三天都不见人影,从其他人得知伍浅溪的情况后,周博先是面无表情,在回到自己房间后,他开始大哭,仿佛要把出生以来所有的悲伤一次性地倾泻。随着悲伤的倾泻,强烈的恨意也漫上心头,在这以前,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得恨,只觉得所有的感情显得多余并且累赘,只要卸下一切往前走该有多轻松。只是在意识到伍浅溪因为他人的恶意而离开这个世界的瞬间,他终于如同顿悟一般,内心开始回荡一个赤裸且粗犷的声音,在夜晚的中央那个声音如同钟表一样一遍遍地敲打着心脏,生与死、死与生。
真正将一把手掌长的水果刀放入书包并带回学校时,他才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愤怒,除了夺走成树仁的生命,他再无其它想法,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当下的恨意。
“张勋,成树仁在哪?”周博在学校等了五天,始终没看见成树仁的身影,那时候成树仁已经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他知道如果唐突地询问其他人,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不想再看见伍浅溪了?”张勋问道。
“想,但这跟他在哪里有什么联系?”
现在只有成树仁身上有线索,他死了,伍浅溪就真正消失了,张勋说完指着自己背部接着说道,而且你拿的那种水果刀,根本造不成威胁,成树仁是个瘾君子,犯起病来,手无寸铁也能和你同归于尽,你是在自寻死路。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周博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甚至开始怀疑张勋是不是害死伍浅溪的同谋。现在不能告诉你,抱歉。张勋话音刚落,周博愤怒地朝着他肚子上挥拳,两人立马扭打在了一起,那天是周博十九岁的第九天。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博才回忆起,当时的张勋脸色苍白,而且说话都是颤抖的,还有一点,张勋打架从未输过,从来都是在动手前一秒就把对方撂倒在地,哪怕对手是自己也一样。
记忆就是在这里中断,印象中应该是和张勋扭打了好一段时间,但和张勋打架以后的时间成了真空,自己甚至无法记起和张勋是在哪里动起手来。周博隐约感觉到,这段记忆是理解目前处境的的关键。关乎无所不能的刘道,张勋的抉择,还有关于伍浅溪带走的谜底。
一阵腥臭的热风袭面吹来,初夏的夜晚很早就会覆盖天色,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直在回忆的周博打了个激灵,他想回过头知道是什么人,但视力范围实在有限,看不到身后来的人是谁。
别动。身后的声音说道,也不要看我。是一把带有磁性中性的声音,这个声音周博似曾相识,但又没办法想起来是谁。
是你吗?周博把头看向湖面,经过一天蒸发后,湖面的强烈的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掉眼泪。
为什么就过来了呢?好好待着不行吗?身后的人说道,同时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应该是在身上的口袋里找些什么。
和我说吗?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博确实没听明白身后的人想要表达什么,而且自己的手腕已经失去知觉。如果是你的话,麻烦替我解开,谢谢。
我说你真是一点也没变,其实本来不是我来的,但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了,啊找到了。周博感觉到身后的人正在用工具裁断塑料捆。对了,张勋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身后的人说道。
张勋?不是他让你来的吗?为什么你要反问我?周博不解地摇摇头,他刚想回头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不要看!身后的人喊道,如果你看了,我马上离开。只听“嚓”地一声,双手终于自由了,几乎同时,远处传来一记清澈的鸣枪。这个拿好,不要再陷进去了,现在去学校后山还来得及,那样就可以回到原来的生活。那张勋怎么办?周博几乎吼出来。身后的人像是思考了一阵,开口道,张勋为了寻找自己珍视的东西,已经献出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但不是你应该要走的路。说完,往自己别在身后的手心中塞了什么,这个拿好,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不要回头。
周博把手里的东西拿到面前,是一个棱柱形状的银白色吊坠,他迅速地回过身,但身后只有生锈的秋千在随风摇荡发出吱吱的响声,学校后山距离这里也就五百米的距离,大约在正西方,周博看向太阳下落的方向,握紧了吊坠。
不错,自己确实是忘记了很多东西,但手里的这个吊坠,周博绝对不会认错,这是属于伍浅溪的东西。
公园里有很多流浪汉,听见枪声后都朝着相反的方向狂奔,因为地面常年缺少清洁,到处爬满青苔,周博只能一边控制着平衡一边循着流浪汉逃跑的相反方向狂奔。
在发臭的人工湖对岸,是游乐园的对面小树林,周博在那边找到了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张勋,他安静地躺倒在血泊中,如果不是起伏的胸口,任何人看一眼都会认为他已经死去。周博不敢上前,因为十年前杀死伍浅溪的成树仁握着手枪,站在张勋身旁不断用脚踢向张勋。
那一张脸,周博绝对不会忘记,他握紧了拳头,几乎浑身都在颤抖。
不行,绝不可以轻举妄动,枪在那个瘾君子手上,搞不好自己和张勋都交代在这里。
和以前相比,成树仁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疯狂,少了几分理智,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张勋,开口道,这样吧,我刚好要做掉一个人,如果你帮忙,我就能答应你去自首,用下半生赎罪。
张勋深深呼吸了几次,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谁?
成树仁听后狂笑,表情狰狞,他手中的枪口一转,直直指向了周博的方向,周博内心一惊,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果然,身后伸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出来。成树仁说道。周博只能一步接着一步,慢慢地走出了藏身的树林。成树仁把半死不活的张勋扶了起来,掏出弹簧刀塞在他手里,然后站在一旁用手枪指着周博的脑袋,你把刀捅进去,上下划开,我就放过你,然后去自首,承认我做过的所有事情。
周博被身后的人扭住手臂,直挺挺地站到了张勋面前,他终于看清了张勋的伤势,腹部有两个弹孔,下半身全是血渍,脸色苍白。张勋浑身发抖,他瞥了一眼周博,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走?
有人解开,我就来了。
其实我没安排那样的人。你知道成树仁是什么样的人吗?
杀死伍浅溪的人。周博刚说完,一旁的成树仁便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
张勋叹了口气,无力地说道,每年这座城市都会有人在消失,有的甚至没有名字,只是一张纸、一件衣服、甚至一句话,你觉得是因为什么?我只是来带你走。张勋听后,眼中神情复杂,然后看见了周博胸前那个白色的吊坠,他恍然大悟,愣愣地看着周博,俄顷,淡淡一笑,说道,我已经没办法回去了,从我决定走向这边的时候,一切都注定了,但是你不一样,最后一步的时间我算早了......
“砰”。
张勋话还没说完,周博耳旁便响起骇人的枪声。
张勋闷哼一声,手中的刀滑落地面,整个人立马倒在了地上,不再有所反应。叽叽歪歪,成树仁表情狰狞。周博难以置信地看着成树仁手中冒着烟的枪口,朝着成树仁怒吼,但是双手被人死死扣着,无法动弹,如同困兽。
成树仁脸上挂着冷笑,说道,看来你还不清楚,你们对我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他把枪口指向了周博。其实我不想解决你,因为我感觉你有点不一样,好像是不属于这里的人,不过我不可能原谅你们,更不能让你们继续活着,我能够活到今天,就是要亲手解决掉你们,对了,还有那个女人,不过她已经被我解决掉了,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们才是罪人。成树仁再次开枪,枪声再度鸣起,周博只觉得胸口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在刹那间压倒在了自己身上,漫天的黑暗顿时包围了自己,身体深处极度渴望着氧气,仿佛世界在这一瞬间迎来终结,在意识失去前,周博听见了枪声和人群的吵闹声,最后是红蓝色的闪光。
“我没有做错。”“差点就把循环的钟表打烂,可真有你的。”“我再跟你说清楚,我才是管理员。”周博耳旁听见有什么人在声嘶力竭地争吵,他缓缓睁开双眼,头顶的太阳光刺得双眼生疼。醒了,嗯?刘道正站在一旁,他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跟晨运的中年人没什么两样。刚才好像有什么人在吵架?周博说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刘道脸上挂着微笑,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首先我要恭喜你,找到了那个东西,你还真是拼命,果然我没有看错人。刘道说完,扬了扬手中的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大圆。你要我找的就是那个画在纸上的蛋?这不是蛋,是循环钟表,刘道说完,把纸递到了周博面前,确实是一个钟表,而且画得栩栩如生,唯一异样的是这个钟表只有一根针,刚好指向数字8和数字9之间。这个钟表实际上只会在数字8和数字9之间来回摆动。那其他数字有什么意义?没有其他数字,这两个数字也没有意义,不说这个,你找到了我要的东西,按照约定,本来是应该完成你想要的一件事。本来?是,因为有些意外的情况发生,所以有些情况必须要跟你说清楚,刘道说,把画着钟表的纸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你的吊坠被打碎了,我没有想到那里面就是循环钟表,这可是摆了我一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那是伍浅溪的东西,也就是说吊坠是你连接这个世界和原来世界的桥梁,这个桥梁现在断裂了,所以有些意外的情况也跟着一起发生。周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果然,吊坠已经不见,只剩下一根轻飘飘的绳。你说,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我一直都是生活在这里的啊?周博说道。看来你是足够迟钝的,刘道说,在你十九岁后伍浅溪明明有十年的时间把吊坠交给你,为什么直到今天你才收到?
周博恍然大悟,刘道看着他的脸,说道,看来你才明白,这里并不是你原来生活的地方,这是我的地方,你现在是进入了“钟表循环”,而这个循环构成的核心,就是这个。刘道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里面正装着那个只有一根针的钟表图纸,但因为吊坠碎裂了,你不仅没办法留在这边,也不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继续待在这里,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保证。伍浅溪留下来的东西,你已经替她补上了,现在你必须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你有两个选择。
两个选择?不是,我没办法回去了?
也不能说没办法回去,但要回到当下的“那边”,是不可能的了,不要打断我。首先要跟你说清楚的是,在现在这个循环里面,其实是和现实世界存在关联的,但因为张勋的行动超出了我的预算,他在这边虽然还活着,但在你那边的世界中已经死去了,死因是心脏衰竭。其次是伍浅溪,她虽然在循环里出现过,但是她的行动也无法在我控制之中,在她把吊坠交给你之后,就完全消失了,虽然她还活着,但她的存在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
周博只觉得夏天的阳光炎热,空气干燥,远处传来夏末蝉鸣的叫声,不知为何,他此刻只想睡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床,强烈的困意包围了自己。
那,你能给我的,是什么?
第一种,把关于伍浅溪和张勋的一切全部清空,让你相安无事地回到生命中的某一天,我会制造回忆,让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当然我会额外给你一些优惠。什么优惠?比如让你的生活一帆风顺,达到原本的人生无法达到的高度,刘道有些沾沾自喜,继而继续说道,也许你会感觉忘记了什么,但绝对不会再想起他们。也可能,你会在某一天重新记起所有发生的事情,但更可能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
第二种呢?刘道心不在焉地抬头看看天空,说道,我会让你记得伍浅溪和张勋他们,只不过你将不断地经历循环生命中的某一天,就是待在一个圆环里面,不断地绕圈。
你会再出现吗?
不会,在你存在的世界之外,有无数个圆环,有些圆环有像我这样的人掌管着,但更多根本无人问津。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刘道犹豫了几秒,点头。
如果我选择了第二种,有什么会改变?
有很多人已经进入了循环,但却不自知,因为他们所在的世界本身会捏造虚假的记忆,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正在经历、正在长大或老去。而你不一样,你会知道自己身处循环当中,世界无法给予你捏造的记忆,你能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经历着同一天,从你的角度来说,那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
刘道说完,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笔记本,上面别着一支签字笔,说道,这是我工作的一环,也是最后一环,把你的决定写在上面。
周博接过笔记本,说道,二选一的话,能够提一些额外的要求吗?那得看看是什么要求。周博拿着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远处湖水的味道,还有夏末秋初空气中特有的铁锈味,一切都让自己如此熟悉且怀念。俄顷,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决定,递给刘道。
哦?这我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可以答应你,决定是这样了吗?和普通的事情不一样,这个一旦发生了就不可逆,决定会一直留在你的生命当中。
确定了,就这样。周博想要站起身,却无法做到,虽然头顶阳光猛烈,但困意已经让他几欲昏迷过去,快点吧,我快睡过去了。刘道看了一眼周博,说道,看来能够遇见你,也是我的运气,再见。
毫无预兆地,周博耳边失去了所有声音,黑暗和梦境袭来,如同沉入万里深海般,太阳化作了遥远的一点光。后来那光逐渐变大,原本寂静的深海逐渐有了声音,身体在飞快上浮。金黄的光打断了梦境。
周六午后,学校的后山一片宁静,远处蝉鸣阵阵,自己居然靠在树上睡着了。周博发现自己胸前正抱着一张贺卡。
“十九岁生日快乐。”贺卡如此写道,没有署名。临近夏日的终结,初秋的风从深山吹来,带着丝丝铁锈味,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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