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江堤啊

作者: 幽人独跹 | 来源:发表于2022-03-16 00:29 被阅读0次

    一弯江堤

    五月五,端午水,洪水漫过垅堤,淹进了村庄,淹没了竹山,房屋。孩提不识愁滋味,父母亲早早把我们安排到平房的阁楼上,把吃住柴灶,米油酱醋一应都搬上了阁楼,而我只是感到新奇。呆在阁楼里,踩着阁楼里的木板,有嗒嗒声。透过老虎窗向外望去,汪洋一片,一脉混黄,偶尔显露一簇簇翠绿的树冠。

    叔叔那时二十多岁,用一支长竹篙,撑着家里的圆扮桶①,靠着伞柱②,四周都是水。叔叔一边招呼我,说去摘酸枣;一边用绳索把扮桶缆稳在伞柱上。于是我翻越木梁,抱着伞柱,顺滑下去,直落到扮桶里,扮桶左右荡漾。

    那个时月,叔叔曾因赶时髦,穿着白裤子,白粉鞋,爷爷说,我还冇死,就穿着白鞋子,快脱了,一个说脱,一个说不脱,最后爷爷抄起扁担,把叔叔追出几条田垄,我只是静静地旁观。

    圆扮桶在水面上撑着,方向不好控制,荡荡悠悠,摇到了邻居家的酸枣树下,抬头就是青翠的酸枣,我抱着酸枣树,稳住自己,也是稳住扮桶,叔叔就用竹篙敲,敲落的酸枣咚咚咚地全落在扮桶里,我开心极了。邻居家的阿姐,站在阁楼的后门直呼:“还冇熟呢,还冇熟呢。”也只能干跺脚。

    要知道这水下的池塘、蔬菜、稻谷全不见踪影。村庄被水浸个十天半月,退去之后,就全部成泥褐色,看上去让人沉闷,找不到一丝生机,上半年的生产几乎就全没了。有时吃的是旧年留存的一点食物,晒干的芋头苗子、萝卜缨子,和高粱面糊……苦不苦,日子过去了也就不觉得了。外村流传一句话:“荷花村,水浸鬼,有女莫嫁荷花嘴,冬瓜南瓜冇吃过,豆豉斑椒打神脯。”

    不发洪水的年份很少,这种靠天吃饭的日子不好过啊!七八年,我六岁,村里号召修固江堤。男女老少,挑的挑,抬的抬,我就搬,能搬一坨是一坨。垄堤到处红旗飘飘,人声鼎沸,好不热闹。那一年,靠人工垒成的江堤成功啦,第二年洪水期,看水涨船高,我在江堤散步,真是“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洪水

    时间进入八十年代,分田到户,人们的热情高涨,村里的萝卜、白菜、冬瓜、南瓜已成为市里的蔬菜主要供货源头,远近闻名,只要说是荷花村的,个个争相抢购。后来我家建了新房,两层的楼房,旧平房已经没人住了,那个扮桶便放在杂物房里成为了谷仓,夏秋两季,谷子总是堆的满满的。

    每年的端午水还是如期而来,而村民们已经形成习惯,发洪水之时,有事没事,老的少的,都会说上一句,看洪水去,于是走上江堤,洪水又有什么好看的?一袭洪水,夹裹着木枝杂物,混浊地向北滚滚而去,也许就是一种心态,稀奇与担忧,又好似追忆往昔,看如今心中自能升起一股自豪。

    到了夏天,经过白天辛勤的劳累,吃过晚饭,冲完凉,正是休憩的好时光。大人、小孩把竹床、竹椅都搬上了江堤。江堤上的风毫无遮挡,月华从那半空投射下来,一泻千里。江堤以外是沙洲,再远处就是那一弯江水,江堤以内是村庄,树影婆娑掩映着青砖瓦漆,村居的灯火静谧安祥。

    长爷爷、云爷爷各自说着民间的故事和传说,更多的时候是以鬼故事居多。年轻的后生和姑娘,则趁着这朦胧的夜色,互诉恋情,随性踏步在这江堤之上。

    这种清凉之日,可以从农历六月持续到七月天,白天从塘边码头摸来的田螺,拣来新鲜的韭菜,厨艺最好的阿桂哥,炒一锅唆螺,端上了江堤。大家不分你我,色香味俱全的唆螺干完即好,一片嬉哈声。

    江堤上,月光下,听着那牛郎织女和七妹下凡的神仙故事,慢慢地在奶奶的蒲扇中进入了梦乡,梦醒之后,抬头再看那晶莹的天空,横跨天河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好似变得更加的清晰,多了一份感情。

    江堤一直延续到九四年,那时我已离开了家乡,在别个城市上班。这一年江水猛涨,突破警戒水位三米多,来了许多兵哥哥,同家乡父老誓死保卫江堤,但洪水连涨,河对岸的江堤也命悬一线,如果对岸垮堤损失会更大,在这艰难的时刻,最后作出决定,放弃我村保对岸。如是时隔十六年,村庄再次尝试被水淹的滋味。

    我采购了许多蔬菜赶回家,村子已是白茫茫一片,武警用冲锋舟把我送回家,水已淹没了一楼,我爬上了二楼平台,左右邻舍,站在各自平台上,相互吆喝,并无忧愁。冲锋舟时不时地来问候下,送来饮用水、一些米油等。

    水退之后,村民满怀信心,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生产,半月左右,一片褐色之中便泛出点点绿;两月之后,一派生机的绿重返家园。那种情况之下,你才真正的懂得——绿,才是生命,才是希望和信心。水退之后,政府派来了许多挖土机、推土机、泥头车,泥头车拖来土方,一车车地马不停蹄,轰轰烈烈一个多月就把江堤加宽两米,加高两米。江堤于是更加的雄伟。

    江堤的保护,家园的保护,这种情怀已根深蒂固到每个人的心中,听说随溃堤缺囗,第一时间驾船冲进来的,是平常在村里吊儿郎当的几个后生崽,关键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去挽救村民的生命和财产。

    江堤之下河岸之上,一台推土机正在修整着,要开辟沿江一线的风光带,年过七旬的叔叔,背着个手,边走边嘟囔着,一台推土机顶得当初多少个劳力啊?叔叔也老了,当年撑过的那只扮桶,应是早已朽木,或许成了柴火?

    如今的江堤,堤面打成了水泥路,堤旁装了护栏,来往双车道,护坡绿草如茵。夜晚一排橙色的路灯,打开车窗玻璃,任河风清爽地吹着,有蛙声清脆。

    江堤啊,那一弯江堤。

    ①【七十年代初期,打稻机已风靡农村了,完全取代了扮桶,扮桶也就闲置下来。什么是‘扮桶’?扮桶,木制的,或方或圆,一米来高,二米见方,专门用来打稻谷的。打稻谷家乡不叫打稻谷,就一个词‘扮禾’,稻谷熟时,把‘扮桶’拖往田里,中间搁以横板,三方围以篾席,一方留一囗子,人捧一束稻谷,朝横板使劲扮,对、就是扮,稻谷纷纷落入桶内。扮桶于你有个大概的了解了吧。】

    ②【平房屋街基上的立柱,我们习惯称之为伞柱。】

    江堤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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