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周章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
周章出生的时候,周章父亲因“特殊原因”,被打得奄奄一息关在“柴房”里,不肯检讨自己的所谓“重大罪行”。
得到儿子出生的消息,周章父亲颤抖着手,在纸上写下了“周章”两个字,交给了前来报喜的大女儿。
周章父亲小心翼翼地交待大女儿: “这是我给你弟弟取的名字,第二个字取了你母亲姓的谐音。告诉你母亲, 万一我有不测,就将你弟弟的名字倒过来,将文章的章换成你母亲的姓(张),跟你母亲姓,周换成小舟的舟,免得受牵连,切记!”
周章上面只有两个姐姐,在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没有儿子的家庭本来就被人瞧不起,加上周章父亲原因,就更加显得低人一等。
后来,周章父亲受组织上照顾,回原单位任一把手,周章家在村里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瞬间从最底层跃到了最高层。
两个在学校长期被同学欺负的姐姐,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再加上有了弟弟,周家后继有人了,两个姐姐自然对周章是稀罕的紧,生怕他摔着碰着,放了学就轮流背着周章玩耍,争着抢着照顾这个唯一的弟弟,盼望着他快快长大,好替周家光耀门庭。
然而两个姐姐的过分愵爱,却让周章养成了衣来张手饭来张口的坏毛病。周章长到十岁,生活还不能自理,整天除了玩什么都不会,常常玩累了就歪在椅子上或者趴在桌子上睡觉,两个姐姐毫无怨言地打来水,将他洗干净了再轻轻抬到床上去。
到了十二岁,周章依然什么都不做,而且从来不爱惜自家的东西。不管周章父亲给他买的多贵重的玩具,有跟他关系好的小伙伴找他要,他都会给,周章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憨憨的傻小子。
偏偏这时候,母亲又给他生了个妹妹。
妹妹虽然体弱多病,却特别聪明,和又懒又憨的周章比起来,自然更得父母喜欢。加上周章读了五个五年级也没考上初中,两个疼爱他的姐姐又先后结婚了,周章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每况愈下。
父亲常常抱着年龄足可以当他孙女的小女儿叹着气说,可惜是个女孩儿,要是是个男孩就好了。
说归说,毕竟在父母眼里,儿子才是家里未来的顶梁柱。周章父亲寻思着周章既然不是读书的料,不如送他去学一门手艺,常言道“天干饿不死手艺人。”这样好歹也能让他将来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周章被送到临县的小县城学裁缝,学了一年半,却连条小裤衩都不会缝,没办法,被师傅送了回来。
周章其实也不是真傻,他觉得缝衣服就应该是女人干的活,枯燥乏味的很,所以压根就没有用心学。
周章住的乡镇,以种稻谷为主。在上世纪80年代,打谷用的都是手扶拖拉机,闲着无事的周章很快就学会了开手扶拖拉机。
他觉得打谷是个轻松活,忙起来也就一两个月,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可以可劲儿玩。于是他要家里给他买了一辆手扶拖拉机,给村民打谷。
又过了一年,周章在电视上看到有一种小型的打谷机卖,比手扶拖拉机可高级多了。就缠着父亲给他买了一辆,就这样,刚满十九岁的周章,成了村里最年轻的打谷师傅。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周章家境好,父亲又是厂里的一把手,尽管周章懒名在外,上门为他说亲的人依然络绎不绝。
经过千挑万选,周章和邻村一个长得白净秀气的女孩结了婚。
贰
在周章父母看来,周章既然已经结了婚,自然应该由他老婆管着。谁知道,偏偏周章又娶了个勤劳的媳妇,只要周章一声叫唤,她老婆端茶递水,甚至每晚的洗脚水都替周章调好温度放到床前。
周章就像财主家的大少爷,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早晨饭烧熟了才起床,晚上天不黑不着家。
周章父母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让周章扛起家庭的重担,他们不顾周章的反对,强行和周章分了家,周章父母带着未成年的妹妹另起炉灶。
分家后,因为没有了周章母亲料理家务,初为人妻的周章媳妇就有点吃不消了。加上还要种菜喂猪,慢慢地,她就希望周章能像别人家的丈夫一样,分担点家务。
于是,周章老婆向同村的小媳妇取经。小媳妇和她商量好,以后隔三差五,等他们吃饭的时候,找借口邀她一起出去,将碗筷留下来让周章洗,以此达到慢慢引导周章做家务的目的。
这天,同村的小媳妇如约前来,周章老婆心神领会。临出门前,一再叮嘱周章吃完饭后将碗收了。
周章嘴里答应着,老婆走后,邻居过来下棋,他三两口扒完了饭,将碗筷快速收进厨房,放在大锅里,便和邻居下起象棋来。
周章老婆和同村的小媳妇儿,在商店里玩了将近一个小时,估摸着周章碗应该洗完了,欢欢喜喜地回来了。结果跑到厨房一看,见碗筷一股脑儿全丢在锅里,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答应收碗了吗?”
“碗不是收了吗?”周章槽马将军,战得正酣,头都懒得抬一下。
“有你这么收碗的吗?洗都没洗也能叫收碗?”
“你可没叫我洗碗,再说我也不会洗碗;不信你去问我妈,我收碗从来都是这么收的。”周章老婆听了哭笑不得。
又有一年春节,城里的堂哥说来玩,一大早,周章媳妇和母亲便忙着烧水杀鸡。周章躺在床上,叫他老婆给他拿衣服。
周章媳妇听了心里寻思: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周章几时这么早起床过?莫不是怕堂哥回来笑话他?
于是忙里偷闲,将周章要穿的衣服都拿到了床前。良久进屋,见周章依然蒙头躺着,奇怪地问:“既然你不想起床,怎么这么早就叫我给你拿衣服?”
“我这叫未雨绸缪。”周章不无得意地说:“呆会堂哥来了,你忙着招待他们,还顾得上给我拿衣服吗?”
周章懒倒也罢了,好歹每年钱也没有比别人少挣。但是他挣了钱,谁有困难来找他借他都借,而且借条都不打一个。村民们背地里都说他憨,时间长了,他的“憨”名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有朋友有困难,找周章借钱,说好周章结婚的时侯一定还给他。谁知一拖再拖,周章婚也结了,房子也盖了,女儿都有了,就不见朋友还钱。
老母亲催他去讨要,周章说干嘛要去要?人家没还说明有困难,有钱了会还的。再说没钱还你,你去要也没有。反倒把多年的情分要没了,何苦来?
叁
周章妻弟家贫,常隔三差五找周章借钱,初时借的不多,也就三五百。慢慢胃口越来越大,几年下来已经借了一万多了,也没见还过。
一日,周章妻弟因打架斗殴被关进了当地派出所,老丈人眼泪汪汪的来找周章。当时周章正在建新房,自己还欠着账。但他还是二话没说,将家里的口粮拖去卖了,交了八百元罚款,将妻弟保了出来。
妻弟也是独子,家里托人在城里给他找了份工作,因为要转户口,又开口找周章借钱,而且一开口就要借五千元。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次借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何况妻弟说借钱,也不过就是名头上好听点,其实根本就是有借无还。
周章打听到转户口实际上只要三千元,自己又实在想不出法子了,就到信用社贷了三千元。
周章想了又想,决定断了妻弟以后再找他借钱的念想,于是他将妻弟叫来喝酒:“我实在筹不到那么多钱了,就三千块,还是贷的款。”
他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家里也没有种摇钱树,这些年你找我借的钱,加起来都快两万了,你以前没有成年,长扶幼天经地义,我就不要你还了。”
“但你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我父亲退休了,妈妈身体不好,妹妹也没有出嫁,我还要养孩子,所以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后来,周章妻弟在城里安了家,混得风生水起,果然没有再找周章借过钱。
九三年,周章媳妇给周章生了个儿子。随着父母的年老,周章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九六年妹妹出嫁后,周章父母单独另过。头几年还不需要周章操心,可后来周章母亲瘫痪在床,老父亲因关“柴房”时落下了病根,身体也不好;在侍候母亲一年多后撒手人寰,周章只能将母亲接到家里来照顾。
瘫痪病人确实很难伺候,过了段日子,周章妻子闹着要周章将母亲送到养老院,或者姐姐家,她说母亲又不止周章一个孩子,凭什么要他们一家伺候?
周章受不了老婆三天一小闹,两天一大闹,无可奈何,只得将母亲送到了大姐家。
周章母亲在大姐家住了一段日子后,被周章接回了自己家。周章觉得自己是儿子,在农村,儿子赡养父母那是天经地义,只有没有儿子的家庭,父母才由女儿赡养,他不愿被人瞧不起。
这时候的周章像变了一个人,这个三十五岁以前从来没有做过家务,长得并不高大的男人,不仅学会了做家务,还和平时几个要好的村民联手,因地制宜做起了多样化的小生意。
因为周章为人忠厚,又乐于助人,越来越多心思活络的村民主动向他靠拢。不久,他们就成立了一支颇具规模的小队伍。
他们的队伍为村民提供一条龙服务,不仅给村民打谷,收稻谷卖,还利用农闲期间,开山种树,大力发展园林建设。
而整天忙忙碌碌的周章,为了母亲不被老婆嫌弃,晚上回来就默默地洗母亲换下的衣服……他用他并不强壮的身体,努力地支撑着这个负重的家庭。
送走了母亲;嫁出了女儿;给儿子结婚。周章从一个又懒又憨的公子哥逆变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好男人。
后来周章年老的岳母摔断了腿,那时候岳父已经去世。妻弟在城里工作无法分身,周章并没有因为妻子当年对母亲不善而介怀。
他将岳母接到家里来,和老婆一起尽心尽力地照顾,直到岳母完全康复。
如今,周章儿子得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年纪轻轻就做了村主任。女儿在城里安了家,和人合办了一家幼儿园,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再提起周章,村里人都会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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