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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以来的几日,天气晴朗且凉爽,我便有了一份外出采风的雅兴,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夜寒的缘故,猛地发起了烧,咳喘不止,每咳嗦一声身体就不住地颤抖着,整夜都裹在汗水濡湿的床衽和被褥中,还有那黏住我肌肤的衣服,使我感到难以忍受,心又蒙上疴疾。躺在病榻上的日子里,气温又陡然升高,无论开窗与关窗,都一样令我这个发热的躯体感到难堪,在此般无法事先预料的悲慨之下,我便忧郁了起来,在病榻上感怀起自立秋以前的日子,所累下的难掩泪滴的往事来。可能正是在这个时节下,一个身无长物的人因病而感到哀悯独身的滋味,便想着寻求一些刺激精神的事物。然而屋外的喧嚣声却不时打断了我的思忆,我瞭望辽阔的天空,那似乎静默着的云好像白色的轮船在海上航渡。
躺了不知几日,病也未有痊愈的迹象,反而气节却越来越热,还没有过完末伏的时节,我便立即换下了一身濡湿的衣装,久违地洗了一次澡。
母亲过来劝我,生怕洗过澡后再度受凉。我便闭紧了窗户,并拉上了窗帘,偌大的屋子黑沉沉的,似没了生气。
我不住地咳嗦着,有时候咳嗦得厉害了,便感到将要呕吐的滋味,然而我还是强捱了下来。躺下后母亲便为我来敷冷毛巾。我张着大嘴呼吸着空气,在黑漆的屋内,我的太息格外清晰,我甚至感到命不久矣的滋味,连同微弱起伏的胸腔,使我为此感到遭际的偌大不幸,好像是来锤炼我诅咒。我甚至开始觉得这并不是普通的发烧,似乎是某种浮沉于心胸间的窒闷,以及盘桓在头顶的乌云,天降不幸于我身上,命我去各各他忍受撕肉的磨难。
“唉,痛,头痛起来了。”我捂住敷在头上的冰毛巾,使劲按了按,想以此减轻冰镇带来的巨大疼痛,被褥因为先前濡湿,当下盖在身上有些湿冷。
“你看看,说了别洗澡,别换衣服,这下肯定是受凉了。”母亲用埋怨的语气说道。
“就算不去洗澡,也会热出病来的。”
干渴般的声音连我本人听着都不禁发憷,发出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微弱的呢喃,耳朵里还传出嗡嗡的鸣音。
“这下好了,要是再不退烧,就要去医院打针了。”
“我想赶紧好起来,打针也不要紧。”
“何苦呢你说?”
“又何苦不让医生看看我,”我细声说着,“这次,简直像受了巫蛊,不如再请个道士给我看看。”
“又没有人愿意给你下咒,莫不是你自个咒自个惹上身的。”母亲开着玩笑,然而却还是没好气的语气。
我微弱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母亲是否在乎到此举,然而我委实没有别的办法再进行表达,同时因为感到了病重的恐惧,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生的欲望可言,当下的自己简直如同没有理性的野兽气息奄奄的模样似得。
打着呃盯着天花板,敷在头上的冰毛巾有一丝细微的声响,也不知是不是烧坏了耳朵的缘故。窗外不知是哪户人家又放起了鞭炮,吵扰声令我喘起气来的动作更加粗重。我无奈一动不动在床上,想要尽早酣睡过去,然而这当儿母亲又进到我的屋内。
“这是口服液,记得喝了。”
母亲将一盒口服液放在桌子上,又拿出其中两瓶放在我的枕边。
母亲告诉我马上还要出去工作,我喃喃地点了点头,示意过后母亲走了出去并关上了屋门,不多会儿,便传来了家门开闭的闷响。
昏黑下,我强撑着倔强的身子爬起来,慢悠悠地摸寻枕边的口服液,双眼冒着金花,戳耳的虫鸣又在世间浮荡着,好像在替我挣扎。发现母亲并没有给我留吸管,我又摸索着桌上装口服液的盒子——依然没有。我只好用手抠了抠瓶上包着的硬铝盖,然而也未果。
生性敏感的我不免有了几欲凄楚的感受,再没有耐心多待见这两瓶口服液,我便又扔回到枕旁,随即闷声躺下。
我闭上双眼,使劲让自己不在乎身外的事物,可耳畔不时传来微妙的耳鸣,胸腔又好像积液一般的难以忍受,浑身黏腻的滋味,还有被褥里的潮冷。这个滋味令我五味杂陈,好像备受嘲谑的目光,无处求索的凄凉,以及……
唉,我思忆起几年前的一件事,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日子,靠着窗户,窗户是磨砂材质的,但隐约能见那明媚的蓝天,还能看见一座不那么高的山的轮廓。当时是冬天,寒风吹响窗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我正例行每日打着点滴,无聊度日。
“唉,好想看看雪。”
说话的是跟我同一间病房的男生,当时大概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女生,因为他留着中长发,面目又格外清秀,白皙的面庞既干净又鲜亮,说话的声音也比较尖一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病导致的,他说起话来轻声轻语,但是再大一点就能听出沙哑的声色。
每天来病房照顾他的是他的姐姐,约莫跟我同岁,后来听说是音乐生,还练过舞蹈。
“唉!”
少年总是传出叹息的声音,有时很快捷,唉一声下去,就好像石头垂直掉在地上一样干脆,可有的时候,便会拖着尾音,发出“嗐——”的声音,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朽的往昔岁月,令闻者动情不断。他这婉约般叹出的拟声词,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一日,少年的姐姐过来送饭。那天的前一夜晚上,刚下了一点雪,整日整夜住在病房的他束之高阁,无缘望及雪景的状貌,只能从同住此病房的我的口中得知此事。
“姐姐,能带我出去看雪吗?”
“雪?已经化完了,才下了那么一点,天一亮,太阳一出,就化了。”
“是这样的吗?”他转头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再说,你现在又不能下地,”姐姐继续说道。“等有机会我给你拍照,拍下了给你看。”
“那样又没啥感觉。”
“要那种没用的东西干什么,等你把病养好了再说吧!”
少年的姐姐总是一副无法反驳的语气对待这个病弱中的弟弟,然而闻者也总听得出那不是发自内心的嘲谩,只是每当我这么想,又总觉得对那个少年来说不那么公平。
“你说我要是死了怎么着呢?”
“那没办法,无非就是住院钱白花了呗。”
“要是治不好病能退钱就好了。”
“真要那样就好了。”
“但是不可能的吧。”
“你才知道?”
少年吃过饭后,姐姐便带着饭盒离开了医院,往往只有早上的这段时间我才得以见到他俩对话的场面,我打完点滴便会回家。因此打点滴的这段时间,他偶尔会跟我交谈,然而待我走后,除了午饭和晚饭,便是漫长的一个人的日子。少年的日日夜夜都是如此,起初我并没有感到什么。
“你说病房的窗户为什么是磨砂的呀?”
这个问题我也不懂,毕竟这栋医院的四周基本再没有这么高的楼了,而我们的病房则在15层。
想来确实没有啥好的理由捏造,我便只好折中地说道:“防偷窥吧!”
“要是窗户开着的话,病人的病应该会好得快一些。”
“说不准就是了。”
“就,我也想看看雪。”
“已经化了呀,而且我们这地方从来都没有下到积雪的程度,都是薄薄一层霜似得程度。”
“在我小的时候有过一次积雪的情况,但是那次家里人不让我去玩雪,他们说雪很脏,可明明看着那么干净。”
“是的呢,我小时候父母也这么说过。”
“可雪真的有那么脏吗?”
“刚积起来的雪,在最上面的还是干净的吧!”
“谁都说不准呐。”
“只要不吃进肚子里,我想病菌也不会影响到人的身体。”
“要是只碰一下就染病的话,这个世界就可就糟糕了。”
“唉……”
我听了少年的这席话,也不免唉声叹息了起来。
“话说窗外有什么呢?除了楼房……”
“有一座山来着,但好像很矮,底下还有一座湖。”
“那,好看吗?”
“这个怎么说呢,漫山光秃秃的,湖面也结了冻,毕竟此时正值十二月的大冷天,春夏之际看的话,会比现在更好看一些的吧!”
“想来别有一番风味。”少年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看着窗台。
“总比医院的大理石地面和天花板好看。”
“能帮我打开窗户吗?我想看看了。”
“太冷了,会被风吹感冒的。”
“拜托了,就这一会儿,我看一眼就好。”
我先前便对这位同居病檐下的室友萌生怜悯,心里是不忍拒绝他的,可还是担忧着这会招致他羸弱的身子再蒙一层尘霜,便婉然地拒绝了他。
他起不来,下不了床,听说是骨髓的问题。他的姐姐过来送饭的时候,会背着他到厕所,当时我看着他瘦弱的双腿软趴趴的,耷拉着,摇摆着,好像风中摇曳的铃兰。姐姐走后,倘若还有那种需求便是会拿桌上的瓶子来解决。每天一早我来的时候,都会多带几个空瓶给他,由此我俩萌生了病榻上的情谊,只不过这份情谊的深重却使我的病榻之期在往后的日子产生了一种不容割舍的感觉,我越来越觉他的病是好不起来的,虽然每一天,人们都在告诉他他会好起来——好像是只有我的存在立场不一样似得,我总觉得这就跟中世纪的炼金术师追求的长生不老与点石成金一样缥缈。
我继续咳嗦着,头颅也适应了冰毛巾带来的冰镇感,熬过了夏天不断地聒噪乏味的虫鸣,却又在末伏熬着发出死前悲戚呐喊的虫鸣,令我神摇意夺,心旌摇荡。
翻滚着的胸中的热烧好似要满溢出来,汇聚在我周身。堕在渊薮的我继续喘着,喉咙发出低沉的雷音。因为病痛而流下的泪已经干了,却留住泪痕残存的感觉在我滚热的脸颊上,牵惹着心理病的沉疴带来的薄弱意志,就好像躺在木舟上,在枯苇乱蓬,凋零一片的河面上漂浮。
这一病中的幻影,竟然好像如马醉木一般,惹得我这等人轻佻放荡起来,如同俳优演出自己的招牌杂技一样,诙谐自如。“唉,莫不是,莫不是……”我感怀着深重久远的往事时,那款款深情如风般拂过了我。
——“欲望就像一阵风,在我二十岁的年纪吹得格外猛烈。”
在医院打针的日子,我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待在那儿,一般到了中午打完我便可以回家去,而留少年一人。我对他的感情莫如说已经成了一个相互对立,又同据一体的存在,我甚至怀疑起自身来,自身的存在,自身的意义。可以说,少年的存在轻易的让我感到自身的问题,但是却从未有具体的呈现。
我骑着自行车,往城南郊区驶去,在午后,太阳的光线逐渐淡了一些,好像时光荏苒,充满憾意。冬日的风锐冽,划着的我脸庞,路两旁高大的常青树,森绿岸然的样子。那时在病中,我的激情就是如此这般,依赖着感性与对自然的敏感得以消磨,以此排遣着胸中的抑郁和怅感。
在山间逗留着,光秃秃的山里头,一眼望去尽皆是贫瘠般的土地,凛冽的风令我不得已敛容正色,面对着自然的光景。彼时的我难掩心中的羞涩与暗寂,当我凝视着渺无人烟的山地,一种独身的孤傲感便油然而生,令我倍感自信,好像广漫天地、薄云之下只有我自个一人存在于世似得。可如此思来,怅然的心情仍在,令我对自个和万物动容起来。
多年后我才知道这番感受存在的原因,原来,只不过是青年的我那欲望乍隐乍现造成的。捱到了如今,我愈发清楚明了——“欲望就像一阵风,一阵穿堂的狂风。”
又是一夜下过的雪,好如白白的晨霜洒满了大地,然而太阳一出,便又迅速化掉了。
“昨晚下雪了吗?”
我刚一进病房,少年便问。
“你怎么知道的,你又不能下床……”
“昨晚没有风来着,窗户没有发出声响,我觉得安寂极了,便想着可能下雪了吧!”
“你的感觉可真准。”
“雪总下得无声无息,不让人所察觉,不是么?”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我平素晚间也不会留意到雪降,倘若如雨那样噼里啪啦得大作,那么我肯定会几度察觉到的。”
我默默感叹着少年的天禀,一个不能下地的人,却能早于健康的人知觉到夜间的雪降,这委实使我感到难以置信。
当下冬风又大作,吹响窗户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我与少年闲散地交谈了许久,他的姐姐来了也走了,少年便向我讲起他最近看过的书和听到的走廊传来的话语,这些好像就是他唯有的世界了。
我听着,内心欷歔着。窗户上,模糊的蔚蓝的天。后来我猛然惊觉,这也是我当时唯有的世界了……
“天气看来很好的样子。”
少年突然冷不丁地说了窗外的事物,使我冥冥中感到了什么奇异一般,蓦地肃穆起来。
“是呀!天气好得不得了。”
“昨天晚上,爸妈过来告诉我要做手术的事了,唉听说手术可血腥了,但是他们和医生跟我讲得天花乱坠,就是说做完了手术就会好起来的。”
我沉默不语。
“你说呢?”
少年此刻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点芒刺的意象,冷不丁扎了我一下,我神情肃穆,不苟言笑,无以应答。
“唉——”
怅然的屋内,少年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
“会好起来的。”
我说着,看着天花板上的电灯,又看到窗户上。
“总也没办法的事,还是要做的。”
我沉默了一刻,接着说:“是呀!没办法的事,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稍一停顿,继续说:“你在怕吗?”
他对我露出柔曼无言的神态,什么也没有说,就好像坐听天命一样。
我深知自己也已无以应答,某些事情完全是悉听尊便,由着命运的,而非人事能扭转的。一瞬间,我便感到了人生无常之感。心荡神驰之际,凛冽的寒风再度吹响窗户,令我感到檐下银月苍茫,一摞榾柮凌乱的摆放在未清完干灰的炉旁的景象。
“唉!我去打开窗户。”
说着我麻利地打开了窗户,呼啸的冬风吹进屋内,久不用的薄纱窗帘也鼓着风飘荡起来,明朗的冬日呈现在我俩的面前。我倏地发觉,远方的山并不很远,也并不矮,好像我们身处的医院正建立在山麓间一般。妖娆的山姿,连亘的林子。虽然在冬日的景下格外秃凉,却显出寺庙径深,荒散历久的感觉。
还有那片湖,冬日的阳光反射在冰面上绚丽多彩。少年能看见那座山,却看不见那片湖。
“你想看看那片湖吗?”
“想看!”少年喜出望外地对我说道。
我便去护士那儿借来了轮椅和棉袄,载着他潜逃了出去。
附近的养老院和养护房出来了许多坐着轮椅的年迈老人,他们也一同享受着冬天的明媚。我载着少年穿过了医院的门栏,又过了大马路,沿着一条往湖那边去的坡道慢慢走着,再到一片畦道。冷风吹着我俩,加上崎岖的路面,我磕磕绊绊地推着走,又担心过度的颠簸会伤害到他,便想要放弃。
“走吧,到时候就说是我死缠烂打要你带我来的。”
“我可不想当个不负责任的人。”
“就当是我以死相逼。”
“可是你没有办法逼死自己呀。”
“看小说说可以咬舌自尽。”
“那也太难了。”
如此聊复尔尔,我便也忘了负责任这一想法,继续推着他往湖的方向去,不多时便看见了晶莹可鉴的冰冻湖面。
少年面露惊喜的神色,高挑地呼喊着什么,我同样也喜出望外,在蔚蓝的天穹下,冷然的湖畔,还有森然伫候在面前的山,一并尽收眼底。我双眼望空,凝睇着远方的穹顶一隅,山的正上方,冬鹊正悠然地飞着。我遽然惊奇地感到往昔那怅然的心情被濡化了,取之而来的是崭新的自省与精气。胸中回荡起鲜活的生气,我对此似是而非,只觉这派空明的景下,我也独善其身般鲜明的存在着了。
我突然猛烈地咳喘起来,呃啊地叫了一声,外面传来鞭炮的声响,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气急败坏,将枕边的两瓶口服液扔向屋门,瞬间传来支离破碎的声音,接着我捂住脸,口中不断传出嘶哑不休的“啊”声,我痛苦地嗥叫着,发着癫。几欲涕零,我捂住双眼,按压着,瞬时热泪夺眶而出,这一刻我甚至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想法闪过。我埋进了枕头里,不出声地哭起来。
泪沁湿了枕巾,撩拨了我的回忆。那个与我同居檐下病床上的少年还是去世了,在那个感怆的冬天。
一夜,当我缠绵悱恻地醒来,我发觉自己浑身发抖,才茫然察觉到电暖并没有开开,然而我已然无力睡下,便骑着车子在城里散逛。
当我走过深夜的扶淇河,漆黑的河面,映着桥上的霓虹灯的灯光,慢慢地,那股光线的便在河面上沉淀下来,我才发现扶淇河没有结冻,但是没有水纹的痕迹。我站在桥上凝睇着那片黑沉如渊的河面,寒风凛冽,不时产生强劲的风,似要给措手不及的酒蒙子来一巴掌。这忽而猛然来了一阵风,将扶淇河的河面吹皱,少顷,又恢复一初。河的远方有几许蓝幽幽的微光,那应该是钓鱼人鱼竿上的灯球,然而在我眼中,却好像浮沉在世尘间少年的眼睛那样明涤。
我把袄的拉链拉到顶,双手再揣进兜里,呼出的白气弥漫又消散在夜色中。风袭过来,我闭上双眼,牙齿颤咧咧的,浑身发抖,揣在兜里的手攥的很紧。接着,风息顷刻,我站在桥上的路灯下,一片雪花落在了我的眼镜片上。
我抬起头凝视着夜空,在灯光的照耀下,雪愈来愈大,于是我立刻登上了自行车,往家驶去。突然掠起的寒风,夹杂着细霰打在我的面庞上,我哈着白气,穿梭在城间路段,在繁多的绿植的簇拥下,在迷蒙的风雪里,我忽地感到惸然一身,落拓不羁,如同那日一人在山间羁留着,然而欲望却仍无处可存。
我行为上的疵病与心理上的沉疴成为了我急就章的工具。有一次,在少年死去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我也已经病愈许久,不再需要去医院打点滴。在那个阳光充沛,却依然寒彻肉骨的日子,我偶然遇见少年的姐姐,她穿着轻软的薄纱黑裙,上身则是白色的毛衣,我斗胆靠向前问话,她那折射着忧郁的眼眸令我格外动容。
“啊!你是住院的那位……”
我点了点头,“谢谢您还记得我,听说XXX已经去世……”
“葬礼已经结束了,母亲早就知道弟弟会死,所以早就找好了,因此办得很迅速。”
我同她寒暄了一阵,接着说到了在手术前,我偷摸着带少年去看湖的事。
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经过。”
“所以,真的很对不起。擅自带病人出去,我也很后怕,怕是不是因为我的问题招致手术失败。”
“跟手术也没关系其实,总之那个病确实很难治就是了。我想不至于是你带他出去的问题,事实上我觉得还应当感谢于你,弟弟一直想出去看看,看看广袤的大自然风光,可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如他所愿,而当我得知你带他出去过一次了,我想,应该死而无憾吧!虽然我不是弟弟本人,但是我想,依我那善良的弟弟的性格,确实是如此。”
“这么想,我内心也稍许安顿了些。”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寒风与明媚的阳光下,我的内心也获取了一定的温存感。然而欲望未达,终令我感到怅然若失。
一夜,我来到了医院附近的那座山麓,携着少年的姐姐,在浇泄着月光的小路上悠悠然地走着。远眺那片湖,月光洒漫其间,波光粼粼,山间也开始初萌新叶。此时已经是春季了。
迷蒙的风从四周传来,拂拨起她的秀发,她穿着黒襟的衣裙,露出健康的双腿。
“欲望就像一阵风,一阵穿堂的狂风。”
我与她自从那天再度见面开始便保持着交往,她与我同样的年纪,却有着与我不同的忧愁思绪,她的明眸就像黑夜间那幽昧的光一般,即梦幻又怪异,却使我感到可喜。唉,她便是我意中的可人。
我们的交往中,时常互相吐露自个的衷肠与哀婉,吐露出相当的言语,我时不时觉得她能成为刮走我欲望的那阵风,我便同她交往了起来。
在哀婉神伤的这夜,我们在酒吧喝了起来。女子向我吐露了家庭的不幸与学业的昏暗,艺术理想的无门与生活的辛酸,我同时想起了少年的悲境,同他的姐姐一样,他只是想走出去,满足那腿疾而招致的欲望。一想到如此,便令我扼腕叹息。而我也向她陈诉了内心对世俗的观点,对人生的态度,对所获无法满足的欲望的悒怏之情。她“唉——”了一声,接着对我发笑,酒过三巡我便搀扶着她走出了酒吧。
“我帮你叫车回去吗?”
“我还不想回去。”
“那跟我走?”
“随你。”
于是我便带着她来到了当初推着少年去到的地方,只不过此刻我们来到了山麓间,而不是朝向湖和山的那条小道。
似乎已经酒醒了,女子原先润红的耳朵也淡了下去,春和的微风十分舒爽,我不住地伸了伸懒腰,又搂住她。
“唉,冷吗?”
“最近热很多了。”
我俩就这样互相拥裹着对方。
“唉,我弟弟当初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吗?”
“是呀,不过当时我们在湖和山的面前,而现在我们在山的正中。”
“我们现在在那幅画里吗?”
她冷不丁地说出了一句娟秀之言。
“是的,我们在那幅画里……”我双手抚摸着她柔缓的后背,婀娜聘婷的身姿贴在我的怀中,如同孔雀尤物。
她突然哀怨起来:“你呀,你的欲望,该不会就是为了干这些事?”
“我想此刻我怎么说,都是狡辩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们并没有停下,女子的头发凌乱的打在了我的面颊上,痒丝丝的,却使我感到轻倩般的曼妙。
“你呀。看来你也是挺世俗的那类人。”
“是吗,怪我识辞不多,世俗的那类人是什么意思?”
“就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就是令女人扫兴的那类男人。”
“唉,我让你扫兴了,那你为什么还继续贴近我。”
“顺其自然罢了……”
她继续紧贴进我的胸襟,仰起头来与我对视起来。唉,那双眸,可真是幽邃而忧郁,残存着生的气息,令我这个迂执腐朽的男人感到惭愧。然而那姣好的、何等清丽的面容,却又使我缠绵进此般不可挣扎的体验下。我突然想到了纳博科夫,只见她娇嫩的唇齿微启,整个人的筋骨都疏松了起来,只得以让我抱住她,否则她将顷刻向后倒下。我的咽喉干涩起来,于是我使劲咽了咽唾沫,默然吻向了她。
啊……这残月澄明的一夜,令我成为了一个慷慨的男人,我的五脏六腑与身心都成了她的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做梦一样,我的泪都要出来了,眼下四周无风,湖面如境,桃红色的幽邈情调下,我嫣然成了一匹野兽,在夜晚贪婪的享用本能带来的解欲手段,明明是庸俗的,却使我感到毫不恶劣。
转眼间,我从不闻时间流逝的状态下转过魂来。漫天纤巧的云絮,遮得月影沉朦,缥缈虚幻。女子将头埋进我的怀中,我将她彻身拥裹在怀里。
“睡了吗?”
女子摇了摇头。
我便放开双手,只见她蓦地将要坠倒在地,我连忙拉住她的双臂。
她露出懵怔的神色,接着露出一双眼含怨切的神色。
“这就放弃了吗?”
“我没那个意思……”
“谁信。”
“我说吧!此刻当我怎么说都是狡辩和呓语。”
我唐突的停止了这番行动,接着在微明薄暗中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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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我从病中醒来,发觉病情比早先好了许多,没有了过多不适,于是我便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晚风带着一股潮润的空气涌入屋内,微明的夜色下,竟十分安寂,好像远离人烟一样。
看来是要下雨了,我不禁想起以前所写的《末伏的雨》这篇散文,同样是如当下这般萦聚不开的阴云,却少了许多往昔年月的美好。
树影在薄暗中摇曳浮动,如忧郁的布景图,保藏蕴蓄着人最缠绵难遣的情绪。眼下的我一扫病中的压抑和心中的暗寂,又注意到门旁打碎的口服液。这便是我醒来将要做的第一件事。
风声愈发猛烈,摇动我的心魂,我的心潮再度浮起。
“欲望就像一阵风,在我二十岁的年纪吹得格外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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