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正义缺席时,你是否愿化身魔鬼,来审判那些有罪之人?
红色
张蔚翰永远记得那天,那个他最珍视的女孩从学校楼顶坠下,山茶花般鲜红的血液将白得耀眼的雪地,一寸一寸地浸染下去,宛如一朵正缓缓绽放的红色花卉。女孩身下厚厚的皑皑白雪,像一张冰冷的毯子,裹住她逐渐冷却的身体,裹住这个可怜的女孩的一切痛苦。她身上雪白的羽绒服干净得一尘不染,此刻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让那血泊中的头颅更显突兀,她注定会唤醒冷漠的围观者,也一定会成为那些加害者的长夜噩梦。
正赶往楼顶的李东旭在同一时刻也从楼道的窗子看到了这一幕,失去至爱的极度悲伤夹杂着对现实的无力,让他痛苦地咆哮着,他紧握着的右手,发出咯咯的声响,那是骨头在角力的声音,手心里,是寥寥几句的遗书,落款是李琳,那个此刻孤零零躺在雪地里的女孩。
只穿着长跑训练速干衣的李东旭,此刻也顾不上外面的寒风凛冽,他脑海里唯一的意识,要将那个可怜的女孩抱在怀里,就现在,立刻马上!他失魂落魄地冲下楼去,凌乱的思绪让他的脚步失去了平日里的矫健和平衡,一个不小心,滚下了楼梯,膝盖传来的阵阵伤痛,让他泪如泉涌,不,此刻的眼泪,是为她而流。
“别去。”楼梯顶端,传来张蔚翰低沉的声音,他们穿着同样的天蓝色校服,白色的拼色。李东旭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但听得出来他的声音。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操!大翰!她死了!琳琳死了!凭什么?!我他妈真是个废物!!那是我的女人啊!我都保护不了!”李东旭绝望地喊着,近乎哀嚎的声音,响彻整栋楼房,他用力捶打着大理石的地面,不多会儿,拳头顶端的位置,便血肉模糊。年轻时,愤怒和悲伤,多半都是通过拳头解决,要么打在别人身上,要么伤害自己。
“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却真的是个废物。”张蔚翰说完,转身下楼,从李东旭面前走过时,他停下脚步,“如果你不是废物,给琳琳报仇!”那声音阴沉而坚定,恍惚间,李东旭竟觉得有些陌生,他还是张蔚翰么?说完,张蔚翰走出教学楼,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慌乱的人群,脱下自己的校服,轻轻地蹲在李琳渐渐冷却的尸体旁,将校服盖在李琳满是鲜血的头上。
张蔚翰没哭,但他不敢看琳琳的眼睛,他也不应该看那双眼睛,饱含着痛苦与绝望,它们狰狞地圆瞪着,那不是张蔚翰该承受的。只不过,他已经决定了,他会做些什么,为了她。
青色
三个人结识,是在高二的夏天。
“东旭,我妈说今天晚上去我家,她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带鱼。”张蔚翰搂着李东旭的肩膀说。
“诶?”李东旭出神地看着操场的方向。
“你瞅啥呢?我妈说……”
“诶?你看,咱们田径队,有美女了……”
顺着李东旭手指的方向,张蔚翰看到橡胶跑道上,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迎着风奔跑着,那身姿和气质,让张蔚翰脸颊微红,他第一次对异性有心动的感觉。
“你不追,我可追了啊!”李东旭说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更衣室,换训练的装备。
缓过神的张蔚翰,也匆忙跑到更衣室。李东旭的性格比较外向,跟女孩沟通毫不费力,而张蔚翰则非常内向,尤其在女孩子面前,常常不知如何开口。
他们二人追上女孩,跟在后面奔跑着。
“嗨!我是你师哥李东旭!”
“啊?跟我说话么?”女孩回头问道。
“啊……不,不是我,是他,他说的。”张蔚翰面对突然回过头的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磕磕巴巴地回答道。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减慢速度,调整着呼吸。
“喔,你们好,我是刚刚转学过来的。我叫李琳,请多关照!”李琳微笑着说。
这个眼睛大大的女孩,笑起来的时候,让张蔚翰的整个世界都暖暖的,他的心仿佛过电了一般,不知道是不是恋爱的感觉。他不确定,因为他没试过。
“得嘞,琳琳以后有事找我就行,这学校我是老大。这是我保镖,张蔚翰!”李东旭把手搭在张蔚翰的肩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结果被张蔚翰抓住胳膊,腰部使劲一顶,一个过肩摔给他扔了出去,疼得李东旭捂着屁股嗷嗷直叫。
李琳被他们两个逗得前仰后合地笑着。张蔚翰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低头笑着。两个人一起走过去,拉起地上的李东旭。
“怎么样?琳琳,我保镖身手不错吧!”李东旭还嘴上不饶人,张蔚翰在他屁股上又踢了一脚。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跑着,夕阳的余晖在跑道上照射出温暖的光,将他们的身影逐渐拉长,直到消失不见。
“天青色的烟雨,而我在等你……”李东旭躺在床上反复地练着这首歌,吵得张蔚翰头都要炸了。
“你能不能安静会,影响我打游戏了!我听脚步呢,你搁这唱一个小时了!滚出去唱!”张蔚翰喊着,戴着耳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多大,左手灵活地按着键盘,右手快速地操作着鼠标。专注音乐的李东旭被他震耳欲聋的喊声,吓了一大跳,从床上掉了下来。
“诶!好嘞!”李东旭站起身,一边继续唱一边往这外走,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了,“诶?不对啊,这是我家啊!”
“啊!对啊!那我走?”张蔚翰一脸认真。
“那倒不用,我这首歌唱得咋样?”
“咋地,不练体育了?改玩音乐了?”
“哥们想对心仪已久之女孩表白,整浪漫点,嘿嘿。”李东旭嬉笑着。
“你这情场浪子,也有羞涩的时候?操!”张蔚翰一脸不屑地说。
“谁啊?跟谁表白?”反应过来的张蔚翰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停下手中的游戏,回头问。
“你也认识,你猜。”
“不会是……琳琳吧?”
“要不说咱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蛆!”李东旭重重地拍了一下张蔚翰的肩膀。
张蔚翰突然站起身,摘掉耳机,怼了他一拳。李东旭毫无防备,踉跄着摔倒在床上。张蔚翰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操!闹玩儿呢跟你,咋还急眼呢?”李东旭捂着被张蔚翰打的位置,轻轻揉着,心里嘀咕,“我也没使劲打他啊,咋怼我这么狠呢?”
张蔚翰有些懊悔,暗恋了琳琳那么久,马上高考毕业了,大家就会各奔东西,终究没能勇敢地表达心意。没想到,还被好兄弟李东旭抢先了,兄弟一场,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他安慰自己,或许真是有缘无分吧。
李东旭的表白,确实很浪漫很成功。那天傍晚,李东旭穿着张蔚翰的衣服,在他们平时玩耍的公园中心,用张蔚翰买来的蜡烛摆成心形,在小伙伴的簇拥下,与琳琳在心形中央,表白心意。最后,送上张蔚翰啃一个月馒头省下的钱买的玫瑰花。
张蔚翰不怎么看电视剧,但是他知道狗血剧情不过如此。
一转眼到了高三,学业繁重,他们田径队的训练也增加了训练量和针对性。吊儿郎当的两个大男孩开启了拼命模式,一改过去的懒散,他们在为梦想努力。琳琳说期望三个人可以考到同一所大学,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是,当他们努力训练时,琳琳却经常不来训练了,不是请病假就是旷课。他们两个问起时,琳琳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状态也越来越差,整天无精打采的。
灰色
琳琳有段时间没来上学了。
张蔚翰和李东旭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再后来,他们一直以来的田径教练金正哲也被换掉了。后知后觉的他们隐隐有些不安,学校里偶有风言风语,心大的两个人从来不当回事。有关他们教练金正哲的传言,随着他的离职,越发的让人细思恐极。
很多人都在说金正哲经常对学员动手动脚的事,但学校一直控制着舆论风评,不让老师们和学生讨论关于这件事。并且严禁在网上传播,否则一定严惩。学校的行为,变相证实了张蔚翰和李东旭的担忧。
直到有一天,学校的同学们在校内网刷到了一篇琳琳发的文章:“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理解我。金正哲教练在训练时经常对我做一些过分的事,有些老师看到了,也当没看见,我多希望他们/她们能帮帮我。我把这件事告诉校长,没想到,金正哲不但没受到处分,还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惩罚我。爸爸妈妈说,老师不会那样的,他们为人师表,还说练体育的,老师调整姿势也正常,马上高考了,不让我胡思乱想,毕业就万事大吉了。万事大吉?呵呵!真是可笑!!我的世界每天都是灰色的,我好痛苦,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如果我死能换来金正哲这样的畜生有罪,那么,我死好了!”
这时,李东旭和张蔚翰才确认了真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琳琳从来没跟他们提起过被金正哲欺负的事,而让他们懊悔的事,这些可怕的事也许常常与他们近在咫尺,他们却全然不知。他们疯了似的寻找琳琳,却没有任何音信,她故意躲着他们,那也许是她最后的尊严。
校方发现后,第一时间公关处理掉文章,校长在办公室对琳琳父母破口大骂,说他们女儿可能是精神病,在网上胡言乱语,败坏校风,赶紧领回家。琳琳父母则苦苦哀求校长,希望能让琳琳继续学习,马上高考了不想耽误了孩子。就在他们争论不休时,失望至极的琳琳,已经一个人走向了学校的楼顶……
直到此时,他们才迫于无奈让警方介入,经调查金正哲不只伤害了琳琳一个人,但由于其他受害者,有的已经转学,有的为了不影响孩子,拒绝参与起诉。最后,金正哲只判了猥亵罪七年,仅仅,七年。而琳琳的生命,却永远停留在了最好的年纪。
黄色
张蔚翰和李东旭完成了琳琳的梦想,考入了同一所体育大学,每年过年回家,他们都会去祭拜琳琳,他们的女孩。
七年,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度日如年,他们等了太久。
毕业后的他们,双双回到家乡,成为了重点中学的体育老师。可当他们得知金正哲只做了六年牢便放出来时,义愤填膺之余,他们也为这一天更早地到来,而感觉到莫名地悸动。
找到金正哲时,也是一个下雪的天气。他正一个人在烧烤店喝啤酒,金正哲脸上的多处伤疤让李东旭他们对他六年的监狱生活充满了遐想,听说强奸犯在监狱里是人人喊打。比起当年,他瘦了不是一星半点,但左手指缝燃着的烟卷,还是熟悉的味道。
“金老师,还认识我们不?”李东旭对他打着招呼。
“诶?你们坐,坐。我想想……”金正哲从卡座上弯着腰,如电视剧里的太监那般,佝偻着身躯,示意李东旭和张蔚翰坐在他对面。同时急切地把即将燃烬的烟卷送到嘴边,用力地吸了两口才捻灭。
“哈哈,啥老师了,啥也不是了现在。你俩一进来我就认出来了,东旭,大翰!对不对?!”金正哲说着有些激动,露出了类似猜对了答案的小孩子等待着老师鼓励时的表情。
“老师你记性真好!”李东旭竖起大拇指,故意恭维地说道,从兜里拿出一盒中华,抽一根递给金正哲。
“华子,过得不错啊现在!”金正哲接过烟,立刻送进嘴边,全然忘了刚刚熄灭的那根青烟还未散尽。
张蔚翰没说什么,克制自己的愤怒情绪已经是他的最大贡献了。因为极大的烟瘾,金正哲满嘴的牙齿都渍成令人厌恶的黄色,这个道貌岸然的教师行业里的垃圾,从头到脚都透漏着肮脏,让张蔚翰一阵阵作呕。为了报仇,他强颜欢笑,一杯又一杯地敬金正哲,嗜酒如命的金正哲一杯接一杯地照单全收。
通过聊天,他们知道了金正哲已经离婚了,他老婆带着孩子去外地生活了,为了孩子不受影响,因此换个地方生活。种恶因,得恶果,张蔚翰和李东旭相视一笑,多么讽刺多么悲哀。随后两个人在烂醉的金正哲的指挥下,找到了金正哲租住的出租屋……
黑色
黑洞洞的走廊里,只有几个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烁着翠绿色的光,远远望去,不免有些瘆人。
不知为何,在这样的黑暗里,张蔚翰满脑子都是那天琳琳躺在雪地里的场景,不同的是,琳琳正冲着他和东旭微笑着,亦如最初相识的那天,笑得那么灿烂,那么迷人。
开门,开灯,将金正哲扔在床上。
张蔚翰从兜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鞋套、手套,交给李东旭一套,自己一套。
“餐馆周围的监控,和这一路的监控都会拍下我们。刚才进来时,也没去试图隐藏指纹和脚印,没必要。”张蔚翰说。
“本来还想折磨他一下,看来要便宜他了。”望着躺在床上鼾声如雷的金正哲,李东旭有些失望。
“你去给他烧壶水吧,也许他半夜会口渴。”张蔚翰意味深长地说。
李东旭心领神会,走向厨房,检查了一下液化气罐。
“看来他不怎么做饭。”李东旭回头说了一句,拿起水壶接得满满一壶凉水,放在灶具上,然后开火,开到最大。
此时,张蔚翰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一盒已经开封的烟,分别放在金正哲手里。
“走吧。”
“其实我还准备了第二套方案……要不?”
“他能活过今晚,再说。”
张蔚翰示意李东旭摘下手套和鞋套,从容地开门离开。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时,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无尽的黑色,有如深渊一般,仿佛在凝视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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