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素九
01
我的父亲是个赌徒。
在我5岁那年，家里唯一的一栋老房子也被抵押还债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们一家人就开始流离失所，但母亲始终没有抱怨过父亲一句。
后来，父母被迫去了深圳打工讨生活，我被送回乡下跟随祖父母生活。因此在我的童年里，关于父母亲的记忆都不是很多。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年，到了我考上高中的那一年，父母才从南方回来，在山城的小县城租了间商铺做百货生意，一家人的生活起居，也都在那个不到50平米的商铺里。
小时候的记忆渐次模糊，但15岁那一年，我越来越感受到了，父亲于我心中，是个多遥远又没安全感的称呼。
我稍微能懂事的时候就听说过，他是如何败掉了爷爷奶奶年轻时候在县城里打拼来的家。
而在南方奋斗的十年里，依旧是旧习不改，做了十年生意，赚再多的钱也是一夜输光，以至于到现在，没能买回老房子，更买不起一套新房。
对于此类种种，我却做不到像母亲一样，毫无抱怨。
在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里，没有父亲和母亲，仅有的联系，就是偶尔过年回来的团聚，剩下的就是电话里陌生的关怀。
我怨恨他，在我在想念母亲的时候;我怨恨他，在我渴望跟母亲分享青春期遇到的问题的时候;我怨恨他，在写作文《我的母亲》无从下笔的时候。
我也怨恨他，作为一个男人，拼搏了十年后，依旧让我们母女无家可归。
02
在读高中的三年里，我每一个奋斗努力的细胞都在告诉我：只有拼命的努力，赚很多很多钱，才能给母亲买得起房子。
老师们总是喜欢问我们，你们的理想是什么？从小学初中再到高中的我，无一不是做着那相同的梦，当别人高谈阔论雄心壮志时，我真的说来惭愧，我的梦想，只是想赚很多钱。
你无法想象一家人蜗居在50平米的商铺里，住在百货堆里的生活是怎样的，除了杂七杂八的生活百货，里间只能隔出不到15平的生活空间。
一张上下铺的床就是一家人的卧室了，旁边紧挨着的“厨房”，就是一张桌子上放上一个电磁炉，而厕所更是在“厨房”旁边隔开一扇门不到5平米的小空间，只容得下一个蹲便池......
母亲在做一日三餐的时候，整个小空间里都弥漫着散不去的油烟，每次听到她的咳嗽声，我的心都很痛。
那三年高中生涯，我没睡好过一个午觉，外面买东西的讨价还价声音，能钻进我的午休梦里，我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张写字台，有时候看书写作业，就开一盏台灯，趴在床上，很多时候都不知不觉睡着了......
03
每年夏天来临的时候，就是一家人最痛苦的时候，一台破风扇，日夜顾上顾不了下的吹着，闷热常常使我们睡不好觉，母亲总是看着店打瞌睡，而我经常在课上被老师的粉笔头砸醒。
没有地方放洗衣机，所以衣服都是放在外面的路边手洗，也没有衣柜，一家人的衣服都塞在纸箱子里放在床下，更没有客厅，来几个人就团团在店里坐下，吃饭也是坐在杂货上，我常常都找不到自己的书和文具......
出出进进，狭小的空间挤来挤去总是会触发矛盾，偏偏这一年，依旧不务正业的父亲，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家庭矛盾总是一触即发。
父亲动手打我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参加高考的那一天，那天母亲去订货，父亲做了一锅泡面给要参加考试的我，然后他说，考不上一本，就别上了，出去打工。
于是那天，十几年来憋在我心里的怒火终于全部爆发了出来，我第一次怒斥父亲，将对他所有的不满吼了出来，句句戳中他的心，我指责他作为一个丈夫，给不了母亲一个家，作为一个父亲，没尽到责任。
一个巴掌结束了我们的争吵，他打碎了我的心，也仿佛打醒了自己的心。
那一年，我落榜了，而父亲选择了出国挣钱，整整四年没再和我联系过。高考落榜的我，苦学了三年技术，终于在毕业后，拿到了创业的第一桶金，但那离买房，还很遥远。
04
其实很多时候，母亲都想先把房子买了，大半辈子居无定所的日子实在过够了，但是父亲总说缓一缓，他总觉得那么多房产开发商，小区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供大于求，房价下降，然而到了后来，房价涨到他再也买不起......
自从跟父亲闹掰后，我就再也不指望靠他了，我拼命想多赚点钱，做三四份工作，能在两三年内赚够房子的首付。
就在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努力节约攒钱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曾经，我一度认为他就这样抛弃这个家消失了，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显得格外激动，她说你爸回来了，还把房子买了，我努力的去听她的一字一句，有点不可置信。
事实上，他真的在新加坡努力工作，戒掉了赌博，赚够了买套房子的钱回来了，当他通过微信联系我时，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发过来一句这样的话，让我们四年的隔阂都得到了释怀，他说：“给你妈买房子是我的责任，别苦了你自己。”
前面一直没说，其实父亲是一名高级厨师，只是后来，堕落成了一个赌徒，才有了这些年漂泊不定的生活。也许是我骂醒了他，也许是他自己幡然悔悟，在我23岁这一年，我们终于有了一个家。
05
我曾经无数次抱怨过命运不公，为什么我不能有一个给我父爱、像大山一样永远在我背后为我撑腰的父亲？为什么他会是一个跟我针尖对麦芒、毫无和蔼可亲的人？
我也抱怨母亲的软弱没主见，跟着这样一个男人，累死累活都过不上好生活，然而多年过去，到了这一刻，我们冰释前嫌，绝口不提过往，不再往伤口上撒盐。
母亲常说，是个人都会犯错误，他总有清醒的那一天，我却总自以为是的想，母亲对父亲的纵容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母亲比父亲大一岁，她用了二十多年的青春，等待着身边这个男人的成熟。
我想他之所以走上了赌博之路，也是太急于求成，过于心急，想快速的走出困境，不劳而获。这大概也是多数赌徒的心理，但是，生活哪里有什么捷径可言，每一步都要勤勤恳恳靠自己走出来，否则就会跌进一个大坑，身败名裂。
这也是父亲，给我的人生上的一堂大课，只不过他是反面教学，让我狠狠长了个教训，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一步一个脚印，好的生活都是自己的创造的，成功路上，没有捷径。
也许败家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活到老都不曾醒悟，还把自己沉浸在一夜暴富、一步登天的梦里。
幸好，父亲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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