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背着外婆织的蚊帐和母亲做的衣服,拥挤在绿皮火车的过道里,兀自茫茫然,眼睑下的泪痣,在小雀斑中显得格外灵动,车厢里混淆着各种果皮和香烟的味道,土黄色硬座上的人们,笑的没心没肺。
为了省钱,阿三果断要了一张站票,对于贫困家庭的孩子来说,也许金钱远比吃苦劳累重要。好在c城离阿三故乡不是很远,列车一路停停走走,车轮翻滚五六个小时后,终于到达了c城火车站。
c城是一座靠近海边的城市,这里的气候温润,工业发达,拥有几千年的经济、交通、文化历史,是一座最佳进出口商品的重要城市。
出了检票口的火车站,阿三仿佛回到了往日赶集的市场,不过这是一个比集市上,宽广而复杂的地方。一潮水的票贩子,看见光鲜亮丽的女郎,恨不得八九个人都冲上去献宝,相比阿三这边冷冷清清,自然免去了不少麻烦。
表姐举着黑字白纸鲜明的招牌,望着出口黑压压的人头,眼睛来回直画w,城市的阳光像一道道闪电,明媚透亮地打在她身上,久居室内的白皙肤质,瞬间镀上了一层薄光。
就在表姐对着喇叭口的站口,摇头晃脑地左右开弓时,阿三一个鱼儿滑溜,悄悄地来到表姐的身后。
“美女姐姐,这是在等人呀?”
表姐转过头,一脸惊喜,“阿三...快让姐看看,两年不见,你居然比我高了。”
“老天爷没有不允许我长高,他只是不再让我念书了而已!”说到这,阿三垂耷着脑袋。
“阿三,既来之,则安之,表姐以前也是只念完初中,不一样要振作生活吗?人要心存信念和梦想,否则空气都可以把你杀死,你就放下心,好好工作,时间会给你解释一切,美好的明天在向你招手呢!”
“好了好了,姐,我没你想的那么秃废。对了,姐,这几年你生活的好吗?”
“唉!还不是那样,为了多挣几张毛爷爷,每天加班加点的,我都快成了钱役,厂里最近开始做秋冬装了,订单猛增,你来的正好,明天就可以报名上班。”
“太好了,这么说,我很快就可以实现劳动价值了,姐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把琼瑶的小说集全,还有买一条毛毛边牛仔裤,到时候再报读一个夜校,你看怎么样?”
“还有吗?贪心不厌的小女子,想法堆成山,你一根根添柴,慢慢苦熬吧!”
“姐我不怕苦,更不怕熬...”
……
火车站的洪流人海,很快淹没了这两棵稚嫩的小草,年长阿三两岁的表姐,已然成了老道的领路人,她带着阿三闯迷宫一样,弯来拐去,倒了两趟车,终于到达了c城集中工业区,某服装公司的职工宿舍。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阿三,被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惊醒,阿三揉揉眼,望着宿舍里不同格局的上下床,蓦然回过神,这里已经不是学校了,就连铃声都变的高速锐利。
一天之中,居然有无数种可能,悲和喜,分与和,从一座小山村,转眼到另一座大城市,这一切跳跃的好像坐跷跷板。
爬下床,洗漱好,表姐已经买好了早点回来。第一次吃到这个城市,简单而特色的早点,阿三分明感受到平凡之中,表姐别具用心的关怀。
“姐,以后我自己会去吃早点。”
“少废话,你刚来,暂时当你半个客,厂里中餐晚餐全包,等你自己拿工资的时候,想我请客都很难。”
望着阿三晒黑的小脸蛋,那些年去集市上的泛黄画卷,再次浮影。每次赶完集,她都会把卖不完的青菜和买回来的用品,继续挑回去,而每次都是小阿三陪着她,步行8公里,轮回挑担,一路跌跌撞撞地送到家。阿三口袋里没什么钱,这些来之前,姑姑早就告诉她了,她心里明镜似的疼惜,没想到小丫头片子还嘴硬。
“阿三,多吃点,吃完记得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毕业证。”
“表姐,我...”
“不用紧张,有表姐给你做介绍担保,怕什么。”
阿三心虚的七上八下,不知道要不要解释,眼看表姐事在必得的转身下了楼,阿三只能暗暗祈祷,老天爷看在表姐老员工的面子,能帮她把这关闯过去。
办公室窗门几净,一个部门,一个坑似的,围成了十几个小山丘,阿三恭敬地向人事部递上初中毕业证,心里紧张的打鼓一样咚咚跳。
人事部主管一眼扫过毕业证,“黄柳灵小姐,你的身份证呢?”
“嗯...这个...”阿三慌张的涨红了脸。
“阿三,你身份证呢?”表姐督促道。
“刘小姐,据我从她的毕业证分辨,她应该是还不够年龄办身份证,不好意思,这已经超出了劳动法的用工法则。”
表姐接过毕业证,对上了阿三哀求的眼神,合上毕业证,表姐不甘雌伏地为阿三求情。
“主管先生,您看她下半年就可以办身份证了,不然您先让她上班,下半年我们给您补上,这千里迢迢,出来一趟也不容易。”
人事部主管停下在桌面上弹动的指头,“你们呐,全当花车费买个经验吧!既然只差半年,不急在一时,回家办好身份证,我们公司随时欢迎你,小姑娘。”
阿三像犯了错的孩子,嫣嫣地低下了头。
表姐陪着微笑,想再商讨商讨余地,但人事部的主管,已经起身,长扬而去,留下阿三和表姐,呆滞地面面相觑。
时间在有力的跳动,表姐忐忑难安地赶去上班,阿三像被霜打了的小草,独自返回宿舍。
空气大片大片地在凝固,开心原来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一次不经意的选择,后果也许会相差十万八千里。
回家?父亲严厉的眼神太可怕了,二姐的嘲弄,会让阿三的尊严尽丧,邻居和同学们会怎么想?回家,只会让母亲再添忧愁和失落。
人为我,我为人,成人的世界,也许从踏出校门那一刻起,就很难做到纯粹的只为自己而活。
哭泣于事无补,既然事情已然这样,生而为人,必须摸着石头,完成自己的使命。
阿三不认输地开启了,日复一日的穿街过巷找工作,她带着白开水和馒头,徘徊于空旷的工厂前、等待在红火的小饭馆旁、穿过缤纷的大餐厅、甚至连年迈的清洁阿姨,她都不愿意放过,但得到的是各式面孔,摇着头,统一的答复,“我们这,不收童工。”
每一座华丽的城市背后,都是由三六九等,一卒一将的阶层,拼凑成这座城堡里完整的队伍,城市不排挤低层,但首先你要具备合法公民的身份。
阿三连身份证都没有,又有哪一家用人地方,吃了豹子胆,敢非法滥用童工。
阿三像一只蝼蚁一样,梦想偷生,然而身份证成了阿三找工作,无法跨越鸿沟的硬性条件。
前路漫漫,屡战屡败,生活的拮据,找工作的压力,生涯几何,看不到一丝出口,阿三不堪负重地病倒了。
她不想给表姐再添麻烦,更害怕表姐以此劝她回家,她独自瞒着表姐,悄悄地买药,吃药,浑浑噩噩地躺在床铺退烧,但高烧过后的她,开始咳嗽不止。
身体的不适,让她辗转难眠,剧烈的咳嗽声,像鞭炮一样,回荡在安静的职工宿舍,辛苦一天的舍友,被这断断续续的回响,吵到忍无可忍地纷纷发起了牢骚。
“身体这样不好,还不如早点回去修养。”
“就是,你又没有身份证,再呆下去也是徒劳无益呀!”
“小姑娘,万事俱备,做工不怕没地方做,就怕你以后做到怕。”
……
舍友你一言我一语的谴责,就像针扎一样,刺痛了阿三奄奄一息的战斗力,表姐翻来覆去的夹在中间,无所适从,现实渐渐消灭了生命的勇气和激情,希望的小船,并不是在竭尽所能之后,就能够顺其自然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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