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再见，竹子花已开

五十年再见，竹子花已开

01

只要身体无恙，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她都会拄着拐棍去后山上的那片竹林。

竹林不仅风景幽美，而且空气清新滋润，更重要的是，此地有属于她的美好回忆。

她一直对他念念忘记，总喜欢在竹林里重温他们当年在一起的旧梦，她也喜欢沿着小径慢慢走到竹林的尽头，然后再眺望山的那头。

她始终相信他还活着，并且依然是爱她的。为此，她一直在痴痴地等，期盼有一天奇迹能出现，他能从山的那头来到自己的面前。

可近来，她因上次不小心踩到竹林中的苔藓摔了一跤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休养，吃饭洗澡和上厕所全都要靠孙子和孙儿媳妇帮忙。

不能再去后山竹林，加上病痛缠身，她的情绪明显比往常低落许多。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愿大口进食，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别人的累赘。为此，她总想到死。

不过，她的孙子和孙儿媳妇都很善良，并没有因她行动不便而嫌弃她，而是一再鼓励她把身体养好，这样才能以最佳状态迎接他的到来。

为了他，她不愿去死了，开始好好吃饭，美美睡觉，憧憬能与他再次相见，一起欣赏落日的余晖。

02

方泓与春桃是在村里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小感情就深厚，而且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认定彼此，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

他们一起抓过蝈蝈，滚过草地，戏过水，也追过云，还一起背诵过诗。那时的他们无忧无虑，天天都快乐地陪伴着彼此。

高考结束，方泓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而春桃却意外落榜了。为此，春桃伤心了好一阵子，但她和方泓的感情并没有改变，依然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在方泓读大学期间，春桃一直在村里的民办小学教书。平时，他们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书信。每次收到信件，对他们而言都是一天中最开心的事。尤其是寒暑假来临，他们更是开心得乐了开花。

他们喜欢一起在河边散步，一起背对着背看书，一起依偎着在温暖的阳光下闭目养神。当然，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在后山静谧的竹林里牵手漫步，甜蜜拥吻。

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短暂，但却很幸福，足可以让两个相爱的人儿隔空凭着记忆回味彼此的温暖。

方泓毕业后，为了将来得到更好的发展，决定去城里闯闯，并向春桃承诺，等他工作稳定了就接她去城里一起生活。

临别前，他们又去了后山的竹林。那天，微风和煦，阳光灿烂，地面树影斑驳，人和物都煞是好看。

方泓和春桃都情不自禁地看着对方，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她的眼睛亮若星辰。看着看着，彼此的眼中都燃起了爱的火苗，慢慢地，把脸颊都映红了。

于是，他们开始热烈地拥吻。随着爱火的燃烧，他们不禁以衣为席，以天为被，极尽缱绻缠绵。风吹过他们的每一寸肌肤，把林中沁人心脾的竹香送入了他们的每一个毛孔。

他们想把彼此嵌入自己的身体，亦想留住彼此的味道。同时，他们也想把这竹林的清香永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和心里。

03

方泓进城后，在一家杂志社刚站稳脚，突然就被闹文革的人打成了右派。

其实方泓做事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之所以被打成右派，是因为他的一个同事嫉妒他的才能。另外，那个同事追了杂志社老板的女儿玉如好久都没到手，可方泓一来，玉如就对他颇有好感，并献出百般殷勤。

他同事见状，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平衡，于是就动起了歪念，故意拿他的一些文字大做文章，并写匿名信举报他思想不纯。

结果，方泓被他成功陷害入了狱，从此过上了暗无天日，痛不欲生的生活。

每次遭到那些审讯人员的变态迫害，身心不堪受辱的他都想一死了之，可一想到老家还有春桃在等着自己，他就又有了坚持活下去的勇气。

方泓被关期间，玉如从没有放弃过他，她一直在想办法跟关他的人们搞好关系，好尽量让他少受些牢狱之苦。

另外，她还侧面了解了方泓被打成右派的原因。得知真相的她气得直接把那个追她的男人开除了，同时，她也一直在为证明方泓的清白而努力着。

在那个有理都很难说清的文革年代，方泓硬是被整整关了六年才被平反放了出来。期间，玉如跟她爸对他的付出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还清的。

想到和春桃一别就是六年，她很可能因自己的食言而早已嫁做人妇。又想到这些年玉如对自己的不离不弃，一无所有的他觉得无以回报，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了她和她爸的心意，娶她，然后同她一起经营杂志社。

04

玉如秀美可人，温柔娴静，而且打得一手好算盘，是个出色的财务管理能手，方泓没有理由不爱她。但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春桃的存在，他觉得自己负了春桃，忘不掉春桃，因此，只能把春桃深深埋在心底。

后来，他和玉如有了孩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对春梅的挂念却越来越深。他不知春梅现在过得怎样，也不知她现在是否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于是，他趁一个出差的机会悄悄回了趟老家。一路上，看着山还是原来的山，水还是原来的水，特别是看到那片留下过很多美好回忆的竹林，他不禁为物是人非感慨万千。

他先是去春桃任教的那所民办学校，透过窗户偷偷看了她几眼，看到她褪去了当初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大气之美，他感到了些许欣慰。

到了傍晚，他又悄悄去她家附近转悠，看到她家院子里晾着孩子的衣服，时而还能听到她和孩子在屋里的谈话声。

那一刻，他以为春桃有了自己归宿，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但同时他又感到了莫名的酸楚，明明当初二人那么相爱，却阴差阳错的没能在一起。

因此，回去的一路上他都是沉默不语，都郁郁寡欢的。他决定今后再也不回老家了，因为他的亲人早已不在人世，而且他和春桃也都有了各自的生活，没必要再回去打扰人家，也免得因某些残酷的现实为自己添堵。

05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双方的孩子都长大成人，安家立业了。没有经济压力的方泓退休后，学起了画画，他喜欢画鱼，也喜欢画鸟，还喜欢画风景。但他最爱画的还是竹，竹对于他，似乎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魅力。

家人向来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要他所做的事有益于身心健康，就绝不会反对，随他爱怎样就怎样。

方泓的身体，除了文革期间被打断过的那条左腿阴天时会痛外，其他都还挺好的，很有老当益壮之感。

倒是玉如的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不如一天。她本来天生就身子单薄，加上生娃时不小心染了风寒，落下了月子病。因此，常年都是中药味儿满屋钻。后来又得了很严重的胃病，身体状况更是急转直下。

在玉如68岁那年，身体不堪病痛折磨的她走在了方泓的前面。失去了老伴的方泓本就觉得日子异常寂寥，外加儿孙们都忙着各自的事业，很少有闲暇陪伴他，他就更觉得孤独落寞。

放泓平时除了看书，画画，沿着护城河散步，跟老同志们下象棋之外，最爱做的事就是睡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用当年春桃送给他的那张绣了翠竹的麻棉手帕盖在脸上闭目养神。似乎透过那张手帕，他就能闻到翠竹的芬芳。

再后来，他实在受不了思念春桃的煎熬，于是决定在有生之年如论如何也要回老家再看望她一次。不然，他死都不能瞑目，因为他总觉得好像欠了春桃很多。

06

跟儿孙们说明想回老家的缘由后，大家才终于明白自家老头的神情为啥总是恍然若失，行为也总是神神秘秘的。没想到他还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怀旧男人。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方泓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妇陪着他一起去老家看望春桃。

走到那片竹林的时候，他们遇见一个20出头的年轻人，年轻人从没见过村里突然来那么多陌生人，于是就过去招呼了下。

经大家互相一介绍，方泓他们才知道要去的正是这个年轻人的家。

相隔快五十年了，方泓今天才知道春桃并没有嫁人，原来她一直在等着他，热切地盼着他归来。原来这个年轻小伙子并不是她的亲孙子，而是她当年的养子生下的小孩。

遗憾的是，两年前，她的养子和媳妇在一次去割稻谷的途中，不小心被垂下来的高压电线电死了。

在方泓和斜躺在床上的春桃相见的那一刻，他们俩久久地凝视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泪水不断往外涌。连后辈们见了这场景都忍不住动容。

时隔五十年，春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且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终于还是回来啦”。她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因为在她脑海里，她已经演练了上万次跟方泓相见的情景。

倒是方泓一直激动的不行，泪涕连连地对春桃说道:“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让你受苦了。你看你都老了，呜呜呜......”言毕，方泓居然像个小孩一样哽咽着哭了起来。

“人老是自然规律嘛，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吗？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满脸皱纹。”春桃先止住泪水，安慰的语气中略带了点调侃。

“嗯嗯，我们都老了，还好老天开恩，让我们今生还能有机会再见面。”方泓用枯萎的双手揩了揩眼泪，欣慰地回道。

“是啊，五十年了，我等你等到连后山的竹子花都开了。今天天气，干脆我们大家都去竹林里逛逛，自从我上次摔倒后，好多天都没去竹林了，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以适当出去活动下筋骨。”

“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到竹林里开了花，起先光顾着赶路，竟然忽略了欣赏风景。”

再次来到竹林，对方泓和春桃来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晚辈们知趣地去其他地方游玩，留他们两个头发斑白的老人坐在林中石块上叙旧。

这天，阳光依然很暖，风依旧很轻，地面斑驳的树影仍是光彩迷人，尤其是那一片怒放的乳白色竹花，随着微风散发出醉人的香味。他们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老，仿佛那次温柔的缠绵就发生在昨天。

五十年再见，竹子花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