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文大学毕业后就独自去了深圳,经过多年打拼,在深圳算是扎稳脚根了,找个了情投意合的人组成了自己的小家。他很少想念生养他的那个村子。记忆中,村子里终日土尘漫天,荒郊野岭模样,哪里如深圳灯火辉煌的人间天堂。
但毕竟父母亲还住在村里。最开始,王耀文会几年回一次家探望。这么些年过去了,村里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他每次回村看着左邻右舍东家长西家短地瞎聊,就觉得烦。他寻思着也该让父母去城里享受生活了,就安排着把父母接到了深圳,村里就剩下姐姐。走的时候,他看着满眼破旧的村子,暗暗发誓再也不会回来。
才到深圳那会儿,父母是极开心的,城里的高楼大厦、霓虹灯饰,以及街上摩肩接踵的时尚人流都让他们惊奇。王耀文也很高兴,休息日就带着父母去逛街、逛公园,喝茶下馆子。但随着兴奋劲过去,王耀文发现只要他不能陪伴老两口的时候,他们总是不肯自己出门,郁郁寡欢的样子,偶尔还能在夜里听到父亲的叹息。终于在又临近一个春节的时候,老父亲提出想带着母亲回村里去。
“回去干嘛?”一想到村里的样子,王耀文心里就烦。 “就回去看看吧,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父亲笑着说,眼里竟有些润。
借口工作忙走不开,王耀文推诿过几次。但他实在不忍心见总是父母满脸忧愁的样子,或许这就是思乡情切吧,他暗忖。后来,王耀文还是带着父母妻儿一家六口人,回了老家。 老人嘛,回老家后就想在村子里串串门。可是只要王耀文在家,见老爹去邻居家没几分钟,就会吩咐他儿子去叫他回来。次数多了,他儿子都不用吩咐,会主动出去寻爷爷回家。他老爹回来后,有时他还数落老爹几句:你总跑到别人家干什么啊,和这些人来来往往有什么用呢,这地方到处荒山野岭的,穷得鸟不拉屎,你硬要回来看看,看啥呢,到时他们向你借钱看你怎么办?我在深圳时和你说好了,回家就回家,别到处串门,你忘了吗?
邻居尴尬,老王头更尴尬。久而久之,邻居对他们是敬而远之,有他过年,没他同样过年,权当老王头没有回来。老王头夫妇俩那个心里,苦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而王耀文自己却每天带着老婆参加各种同学聚会和成功人士联谊会。王老汉总是催他开车去办年货,但王耀文总是说有钱还怕买不到东西吗?
二十三号,武汉封城了,王耀文仍是我行我素,虽然说是相邻省份,但也是千里之外,你病毒再厉害,又奈我何。等到二十五号,县政府也发了一号命令,他才有点慌了,想去市场,可刚上公路没多远,就被邻村设的卡挡住了。
本来他以为大家都是本乡本土的,敬两支烟,说几句好话,他们还能真挡住不让他过去?可是他错了,任他好话说尽,烟敬了一次又一次,人家就是不接他的烟,没戴口罩,想过去,没门。王耀文想,这些老头们,你们不让我过去,我找你们领导,让你们领导发话,你们还能拿我怎么样?
他首先想到的是一个在邻乡当乡长的同学,连打几次都没有人接电话,最后总算接了,是老同学的老婆,告诉他乡长下基层去巡查各村的抗疫情况去了,话都没多说一句就挂了电话。
王耀文很扫兴,想了想,前几天参加县工商界联谊会不是认识一个副县长吗?当时副县长很热情地拍着他肩膀,希望他回家投资,并主动给了他电话号码,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他的电话。没有张屠户,也不吃生毛猪。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了副县长的电话,还好一拨就通,是副县长接的电话,副县长有点疲惫,在电话里不耐烦地说:“喂,哪位?”完全没有了联谊会时的热情。王耀文急忙把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求他帮忙通融通融。副县长说他正在县城巡查防疫情况,虽然他是领导,但在疫情面前也不例外,请他谅解,并希望他配合基层的工作,最后客气地挂了电话。
王耀文完全泄气了,只得悻悻地掉头回家。菜,远是要吃的。他想到了网购,可平时热热闹闹的网购平台这时也冷冷静静,开业的没几家。就是开业的,也只承诺送货到镇上,还是要自己去提货。这有什么用,我要是能去镇上还要网购干什么,他嘀咕一声,一屁股坐在冷板凳上。
这时,他手机的微信提示音响了,由于心烦就没有去理会。可是提示音一个连着一个,谁啊?他打开手机,是他堂弟把他拉进了一个亲友互助群。里面正热闹着,张家说屋后有一地萝卜,李家说屋前有一田白菜,还有说有香菜葱蒜的,也有说有莴笋生菜的,真是应有尽有。他兴奋了一下,一看群主是堂弟,心又凉了。去年堂弟建房子,他爹准备借钱给他,自己怕开了这个头,那些穷亲戚都来找他,到时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喂不饱老家这个穷窟窿,坚决拒绝了父亲的提议。现在要是自己在群里一露面,还不被他的口水淹死。
罢了罢了,王耀文无奈地把手机扔在桌上,看样子这菜是吃不成了。忙了半天,菜还是没着落,王耀文回到房间,无力地躺在床上。天黑了,他父亲叫他起来吃饭。没菜吃什么饭,他想冲他爹发光,还真发不出来,还不是自己有两个钱就因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认为只要有钱没有什么办不了的,现在有钱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吃钱?不过,他还是爬了起来,哪怕是盐水泡饭,为了让父亲高兴也要大口大口地吃两碗。
王耀文来到堂屋一看,桌上不仅有萝卜白菜这些时蔬,而且还有腊肉炒猪血丸子。他不解地望着父亲,王老汉说:“这是你堂弟送来的,吃吧!”
“堂弟?”
“不错啊,今天你要去镇上买菜,邻村村委会的人挡住了你,但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你堂弟。你休息后,你堂弟就送菜来了。”自己不给爹的面子,没有借钱给堂弟,他为什么还对自己这么好?这菜,怕是吃下去消化不了的了。他想说,还是忍住了,免得再受老爹的唠叨。吃就吃吧,大不了多花几个钱。
吃完饭后,王耀文和父亲打声招呼又回到房间。他掏出手机,找到刚才那个亲友互助群,自己和他不是好友,千辛万苦的加上我,看他倒底要耍什么花招?假如太过份的话,自己也不必给他留什么面子,一定要好好地怼怼他。
于是,他点进群内,堂弟刚好在线,他假装热情地和堂弟打过招呼感谢他对自己的帮助。最后他说:“弟,多少钱?”
“什么钱?”
“菜钱啊?你不是送菜给我吗?”
“我不是和大伯说好了嘛,不要钱的。”
“这不行,亲是亲,邻是邻,钱米之间要分清。这钱我是一定要给的。”王耀文坚持说。
“真不用。这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哥。”
“你能帮我,我已经非常感谢你了。但钱是一定要给的。”王耀文想,吃人嘴软,现在不收钱,到时谁知道你会提什么要求。
“哥,真不用。这次从外面回来的人我都送过,都没收钱。”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没有?”
“没有, 真没有。”
“是啊,我也吃过他家的菜,也没给钱。”这是张家的老三,也在深圳打工,自己怕麻烦,从来没和他联系过,这时也冒了个泡。
“我也是。”好像是李家的老大,从小和堂弟就不对付,见了面仇人似的。
“我也是。”
“我也是。”
……
一连串冒出了好几个群友,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王耀文说:“这?不好吧!”
“这也是。王总财大气粗,扯跟汗毛都比我们腰粗,怎么能不给钱呢!”这是谁,看头像似曾相识。王耀文想了好久,才想起来,是张大彪。这个龟儿子,当初自己刚创业,他的公司已经有了起色,想让他拉自己一把,他当场就拒绝了。不过说也奇怪,后来有好几个客户主动找到他,帮他度过了难关。有一次和他其中一个客户张总喝酒聊天时,聊着聊着谈到了张大彪,张总说他讲义气,够朋友。他当时还不屑一顾,为了不扫张总的面子才没当面怼他,现在他又来扫自己的兴,真是个贱人。他刚想怼回去,堂弟说:“哥,你也看到了,我总不能收你一个人的钱吧!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明天我准备去田里种小白菜,你去帮帮忙吧!”
话说到这一步,自己再说下去就有点矫情了,王耀文想。
第二天,王耀文依约来到田里,只见到张大彪一人。本来他不想和他打招呼,等了好久也没见堂弟或别的人来,他拿出手机,问堂弟是怎么回事,堂弟告诉他,为了避免交叉感染,根据上面和村委会的安排,一般不会安排三人一起做事。和他这个冤家一起做事,他有心不去,又怕人说他小家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早啊。”
“阿文,来了。”张大彪答应一声又继续挖他的地。
你不理我,我还不愿理你呢。各做各的,小白菜很快就种好了。离开时,张大彪忽然说:“我给你介绍的那几个客户还不错吧!”
“客户?什么客户?”王耀文不解地问。
“哦,”张大彪答应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回家了。
王耀文回家后,越想张大彪的话越感到奇怪,难道那几个主动找他的客户都是他介绍来的。他想起了那次和那个客户的闲聊,于是拿起手机发微信向他求证。很快,张总回复他道,我们和你又不熟,不是人介绍,怎么会找到你呢?不过,张大彪不让我们说,我们也就没有告诉你。
他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王耀文还是不怎么相信,觉得张大彪既然当面拒绝了他,怎么会在背后又帮他一把呢!他又找了两个合作商聊天,假装无意中提到张大彪。不错,一提到张大彪,他们都和张大彪熟。不用再说什么了,张总说得不错,这些人都是卖张大彪的面子才来找他的。他无语了,自己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命好,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原来这枕头是人家特意送的。惭愧,真惭愧。他想和张大彪聊聊,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张大彪的微信,而且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
王耀文在亲友互助群中找到张大彪,呼了他。张大彪刚好在线,问他:“王总,有何吩咐?”
“彪哥,你就别再调侃我了,我真的是无地自容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但没感谢你,还一直责怪你当时为什么不拉我一把呢?”
“阿文,别这么说,我们是乡党,更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兄弟相帮要说什么感谢呢?”原来,他向张大彪求助,张大彪当时觉得自己与他行业不同,拒绝了他,但想到自己的合作伙伴中有些人的业务和他有交叉,就向那些合作伙伴求助。张大彪讲义气,守信用,人脉好,几个伙伴也愿意卖面子给他,主动找了自己。不过,别看王耀文做人不怎么样,做事还真行,和每个合作的客户合作得都不错,没扫张大彪的面子。
唉,我真混,一直怕乡亲们拖自己的后腿,主动切断了和乡亲们来往。没想到自己才是被乡亲罩着的穷乡亲。
现在,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和乡亲们相处了。感谢乡亲,自己在外面有了一席之地。感谢这次疫情,把自己滞留在家乡,懂得了乡里之情的重要性。现在,自己真正明白了,离家万里,还是家乡好,不管走到哪里,最亲的是家乡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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