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送完最后一批客户时,余凯感觉自己再也无法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了。一个小时的晚宴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有半斤白酒下肚了,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里如同被烈火焚烧了一般,什么心啊、肝啊,肠子啊都被烧熟了,烧透了,意识也在半清醒和彻底的模糊之间来回地跳跃。他吃力地从包间的椅子上站起来,迈着歪歪斜斜的步子从包厢里往外走。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身子发着热,后背的汗都渗出了一层。刚从饭店里出来时,刚好一阵略显薄凉的晚风迎面吹在了余凯的身上。余凯的身体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胃也跟着紧缩了一下,挤压着胃液倒流了出去。余凯快步走出去,来到饭店前的一棵大树旁,手扶住树干大吐特吐出来,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吐了好一会,他才渐渐好转了些,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才舒缓了些。他背靠在树干上,茫然地看着街景:马路上偶尔有几辆汽车鸣着喇叭心不在焉地开了过去,路过的一队队人群向他投来难以言表的眼神,还有街道两旁的商铺亮着的营业灯牌……这些在余凯的视线中渐渐地变得模糊了起来,一阵深深的疲惫感向他劈头盖脸地侵袭而来,余凯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地下滑,如同一堆烂泥般。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明天我就要离开……”
熟悉的旋律在耳畔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地响起,伴随着一阵阵无法对人言说的心酸在心里泛起,往昔的岁月变得像梦一样轻盈,又像雾一样迷蒙,只让人觉得活着是那么的不真实。余凯的意识从云里雾里一般虚无缥缈的梦幻中被一句:“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拉了回来,拉到了冰冷而又略显薄情的现实中来。耳畔的旋律渐渐地清晰起来,熟悉得就像从来也没有听过一样。余凯已经醒了过来,但是却一直紧紧地闭着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在脸庞滑落。
“……假如我永远不再回来,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外,就让月亮守在你的窗外……”
一曲终了,余音却丝丝缕缕地在耳畔回响。余凯想象着那样的一轮月亮,能够替他守在她窗外的月亮。可是等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在冥冥夜空中去寻找时,那样的月亮却像消失了一般,仿佛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一如那个女孩,那个梦中心爱的女孩。三年了,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九年的时间就这样如流水一般在没人的地方不声不响地头也不回地流走了。
余凯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眼神迷茫地望着虚空,心里伤感道:“那样的窗外我也曾去过,只是再也达到不了。”
不一会儿,耳边又响起了其他的歌声。他这才像只弱小的虫子一样蠕动了一下身子,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用手背胡乱地擦拭了几把粗糙的脸颊。醉意已经消失了一半,但仍然还有几分迷糊,时间也已经来到了凌晨一点多钟,可街道两旁的商铺仍未打烊,在这个偌大的城市亮着不属于异乡人的霓虹灯。余凯的脚步循着歌声而去,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广场,余凯便看到了歌声的来源。一个街头卖唱的,四周只围了零星几个人,所以余凯一眼便看到那个唱歌的街头艺人,一个四十几岁,略显邋遢的中年男子,留着一头的有些落魄的长发,但其嗓音里的沧桑才是真正打动余凯之处。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卖艺人之前经历过了什么,也不想知道,让他明白的是这个身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落魄、不得意。正是出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这份共情,余凯越发的能够体会到他歌声里的伤感和经历。眼前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地并不少见,在某种程度上俨然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如同人体一处可有可无的器官一样。
又一曲终了,寂静的街道又重归于寂静。
“再来一首《窗外》吧。”
余凯走到低头抚摸着手中乐器的卖艺人身边。
卖艺人缓缓抬起头,冲着余凯略带几分笑意地点了点头。于是熟悉的音乐声再次响起,余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他的灵魂已经被这首歌带回了他十六岁那年家乡的初夏夜了。
2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16岁的余凯脸上还带有明显的孩子气,但是凸起的喉结和嘴角冒出的胡须已经证明了他是一个小男子汉了。同样,16岁的兰君也已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了。她如小狗一般溜溜转的眼睛里像是藏了一个钩子,能把人的小魂儿给勾走。余凯就是这么跟兰君说的,兰君听到这话又是羞涩又是生气,举起拳头想要打向余凯,但最终还是放下了,转过身不理余凯了。人处在一定的年龄段的变化是极大的,尤其是在十五六岁的年龄,哪怕是一年前,余凯说出这样的话,兰君也会不管不顾地举起拳头砸向余凯,但是现在她却不会了,她的心中开始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样和一个男孩子嬉笑打闹的事她再也做不出来了。一向木讷的余凯似乎也觉察到了兰君身上这种小小的变化。如果他够仔细的话,兰君身上像这样的小小变化还有许多许多。
今夜余凯将哥哥的复读机给悄悄地偷出来了,里面还塞了一盘磁带,磁带里的第一首歌就是《窗外》。这首歌,他已经在哥哥那里听过了一遍,只听了一遍他把这首歌深深地记在了心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要和兰君一起分享这首歌。那个时候,像这样的复读机对于他们那个落后封闭的小镇可是一个了不得的稀罕物,也只有像哥哥这样外出打工的青年才在大城市里见识过。哥哥也像那个时代的时髦青年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个玩意时,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硬是苦苦地攒了好几个月的钱才买到了这个在大城市不甚稀罕,但在这里颇受追捧的玩意。哥哥带回这个玩意也跟个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碰都不让余凯碰一下,甚至当余凯提出想要再听一遍磁带里的歌曲时也被哥哥给严词拒绝了。
“这个东西时间用久了会有磨损的。”哥哥十分怜惜地摸了摸这个复读机。
余凯知道想要光明正大地借这玩意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于是便趁哥哥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把它偷了出来,藏在衣服里。他向往常一样,来到兰君的窗外,轻轻地敲了三下兰君的窗户。敲三下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听到声响,兰君就知道是余凯来了,她打开窗户,伸出脑袋问道:“干啥?”
“快出来,我有好东西。”余凯的眼睛发着光,冲兰君使了个眼色,让她看向他的肚子。
“那是什么?”兰君注意到了余凯的肚子鼓出来了一部分,有点好奇地问道。
“好东西,你出来看看就知道了。”余凯仍旧故作神秘道。
“好吧。”兰君开始动身了,嘱咐道:“在下面接住我。”
兰君十分熟练地从窗户上翻了下来,余凯像往常一样从下面接住了兰君。
兰君的房间正对着的是她家的一处小庭院兼做部分菜园子用的。院子里种了几棵大树,四周是用篱笆围着的,每次余凯进来都需要翻过这些篱笆,可这些对从小下河抓鱼摸虾、上树掏鸟窝的余凯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的事。
“到底是什么东西?”兰君有点生气地说,她以为余凯只是在捉弄她而已。
“当……当……”余凯献宝似的一下子从衣服里掏出复读机。
“哇……”正如余凯所料,兰君看到这个玩意时果然显得十分的兴奋。
“你从哪里搞来的?”兰君有点不相信地看着余凯。
“从哪来的你就不要管了。”
“偷来的?”兰君一眼就看出了余凯的小心思。
“不是偷,是借。”
“借谁的?”兰君仍然不相信余凯。
“我……我哥哥的……”
“我看你是从你哥哥那偷来的吧。”兰君毫不客气地揭穿余凯道。
“那你要不要听吗?”余凯似乎也有点生气了。
兰君迟疑了一下,随即像是道歉似的笑道:“听,当然听了,为什么不听啊。”
余凯觉得兰君的声音很好听,似乎比这磁带里所有的歌都要好听。还有她说这话时俏皮的样子,这些都深深地刻在了余凯的心里,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爱上任何其他的女孩子了。在他的眼中,兰君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子。在多年之后艰涩的生活中,每当想起兰君说起这句:“听,当然听了,为什么不听啊。”时,他苦涩的心中总会爬上一丝一缕的甜蜜。
其实余凯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兰君分享歌曲了,他按下复读机的按钮,里面的磁带开始缓缓地转圈了,发出沙沙的声音。余凯将一只耳机用衣角轻轻地擦了擦递给兰君。兰君则双手怀抱在胸前舒舒服服地把背靠在树干上,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示意余凯把耳机放到自己的耳朵里。靠近兰君时,余凯紧张得有些哆嗦了,尤其是拨开了兰君耳边的那一丛头发时看到了兰君那只白皙的小巧的耳朵时,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一般。他久久地盯视着那只耳朵,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着。
“你这是怎么了?”兰君见余凯半天没反应,睁开眼睛,满脸疑惑地看着余凯。
自从他们有了性别的意识之后,余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靠近兰君。甚至她刚才说话的气息声,余凯也能够感受到。突然,一股强大的不可遏制的冲动向余凯侵袭而来,他想要亲一下兰君的耳垂,只是用嘴唇那么轻轻地碰一下。可是最后,他还是没敢做出这一步,草草地将耳机放入了兰君的耳朵之后便匆忙地离开了。
兰君仍旧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余凯。
“怎么你今晚有点奇奇怪怪的。”
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将余凯没有放好的耳机正了正。
余凯的心跳仍然在加速,呼吸也变得有点急促,掩饰地说:“没有,没有。音乐开始了,赶紧安静下来,好好听歌吧。”
两人便没再说什么了,并排坐在树下,将背舒服地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享受着伴随着磁带转动从里面发出来的美妙音乐。初夏的夜晚,天空一片晴朗,星星点点,月光皎洁,蛙声阵阵,蝉鸣嘶嘶,晚风温柔……
余凯和兰君都明显感觉到时间流逝得是如此之快,似乎是不到三分钟的时间而已,磁带就已经转到了头。
他们摘下耳机,兰君有点恋恋不舍地问道:“都放完了?”
“嗯。”余凯轻轻地点了下头,随即又问道:“兰君,你最喜欢听哪一首啊。”
兰君眨了下眼睛,伸出五指开始数起来:“第二首歌节奏轻缓,第三首歌有点伤感,第四首歌……”
兰君一首歌一首歌地说起了自己听起来的感受,余凯也一直耐心地等着兰君给出自己的答案。
“但是呢,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一首歌。”
“《窗外》”当听到兰君说她最喜欢的是第一首歌时,余凯显得十分的兴奋,他为兰君和自己有相同的选择而高兴不已。
兰君歪了一下脑袋,思考了会说道:“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喜欢那种节奏。喜欢往往就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对,喜欢就是这么的霸道。就像我喜……”余凯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就像你喜什么?”兰君明知故问道,带着点调侃。
“没什么。”余凯突然害羞起来。
两人的眼神在复读机的按钮上相会,彼此心照不宣,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再听一遍。”
3
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余凯又一次来到兰君的窗外。月似乎仍旧是当年的那个月,夜似乎也仍旧是当年的那个夜,人也依旧是当年的那个人,只是此时此刻的心境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对于这个落后的村镇而言,在当时高考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大规模地扩招,几十年来都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余凯和兰君也是如此,毫无意外地落榜了。与同村镇的其他人相比,他们也许要幸运得多,至少读到了高中,而不像其他的许多人一样往往初中还没有读过就辍学南下打工去了。
余凯带着一股名落孙山的苦闷心情在兰君的窗外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向兰君告白。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余凯站在窗外轻轻地敲了三下窗户,兰君听到之后,打开窗户,从窗户翻出来。
今夜的月光亮得恰到好处,让余凯可以看清站在他面前的兰君。在他的心中,她还是他那个不可替代的梦中的女孩。明天他就将离开这个熟悉的地方,离开那个熟悉的心爱的兰君,跟随哥哥远赴遥远的未知的大城市打工。他知道今晚如果再不说出心里的那句话的话,也许这辈子这句话也不可能说出口,而代价就是他将永远地失去她。这样的代价是他所承受不起的,如果失去了她,那么他的后半辈子将在后悔和遗憾中度过。一想到这里,余凯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勇敢起来,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兰君的手,眼睛深情地看着兰君清澈的眼眸,用异常坚定的语气说道:“兰君,等我三年!”
之后,便是寂静,只听得微风抚过树叶的声音。兰君同样,眼睛坚定地看着余凯的眼眸,在余凯的眼中,她看到了她自己,看到了余凯爱她的决心以及他将为他们未来拼搏的信心。
“好。”
兰君干脆利落的声音随着晚风悠悠地荡漾开去。
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余凯遵守了他和兰君之间的约定又来到了兰君的窗外。可是他却并没有在外面混出个什么名堂,仍旧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余凯。外面城市的繁华使他流连忘返,也使他沉迷其中,出去之后,努力过后,他才发现这个世界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有回报的,也并不是所有的坚持到了最后就一定有意义的。这三年他在社会中得到了一些历练,也成熟了许多,但他仍旧不甘心就此屈服,他还想再博一次。于是他便对兰君说了三年前就说过的话:“兰君,再等我三年。”
兰君迟疑了一会,依旧给出了和三年前一样的答案:好。
三年又过去了,这一次的余凯备受打击,好不容易攒了一些钱却听信别人被骗得一干二净。他灰头土脸地来到了兰君的面前赴他们的三年之约,这一次不知是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还是对兰君失去了信心,对兰君说道:要不,你还是不要再等我了吧。
余凯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的心虚,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兰君一眼,只是低着头看脚下的土地。
“你说什么?”兰君看起来确实有些生气,她没有想到自己和余凯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现在他遇到这么一点挫折就说放弃就放弃了她。
“你有种抬起头看着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兰君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余凯看着兰君,突然意识到是自己说错了话,他又何曾真的舍得放弃兰君。看着兰君委屈的样子,他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一个耳光。
“对不起,对不起……”余凯小声地向兰君道歉着。
“你过几天请媒人来我家提亲吧。”兰君替余凯出主意道。
“可是,我目前的这个情况,你跟着我会吃苦的……”
“那你要不要娶我?”兰君打断余凯的话,眼神坚定地看着余凯,已经下定决心未来要和余凯同甘共苦了。
余凯十分感激地看着兰君,答应地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余凯带着媒人上兰君家来提亲了。不出意外的,余凯的提亲遭到了兰君父亲的极力反对,尽管余凯跪倒在兰君父亲的面前发誓这辈子一定会对兰君好的,兰君的父亲依然不为所动。在他的眼中,余凯的家境确实太过艰苦了,而且他本人也没有什么本事,都出去闯荡六年之久了,依旧两手空空,什么积蓄也没有存下来。他不太放心把女儿交到这样的人手中。兰君的美貌在整个村镇未出嫁的女生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这些年来向兰君提亲的人有不少,其中不乏家境条件优渥的人家,可是兰君一直顶着不肯松口,于是兰君的父亲就以女儿的年纪尚小为由一一给拒绝了,这其中就有几家他看上的人家。他实在想不明白女儿兰君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个一穷二白的余凯,有那么多条件好的人家却一个也没有看上。不管余凯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就是不肯同意这桩婚事。
之后,兰君的父亲对兰君看管得也比较严格起来。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就能见面了。
一天,兰君趁着他父亲不注意还是偷偷地跑了出来,找到了余凯。作为一个女孩子,有些话她不好说,但是就目前的这个情况,她却又不得不说。她的脸红得像一颗熟透了个桃子,难以启齿道:“如今只有一个法子迫使我的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了。”
“什么法子?”余凯的眼睛放着光,他太想知道这个法子了。
“就是……就是……”
兰君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把站在一旁的余凯给活活急死了。
“我的好妹妹,有什么好法子你就赶紧说出来吧,难道非要把我急死不可。”
兰君冲余凯翻了翻白眼,如蚊子哼声般说道:“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说完,兰君羞涩地转过身去,她不敢看向余凯。
“生米煮成熟饭?”余凯似乎还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在慢慢地思考着。
“明天,我父亲不在家,我把窗户虚掩着,你从那里进来。”
说完,兰君羞得浑身燥热,随后便像一只离弦的箭般跑走了。
第二天晚上,兰君躺在床上,紧张得只听得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一直听着窗户边的动静。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了窗户边有了动静。她听到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一股冷风裹挟着吹了进来,兰君似乎很冷的样子,用被紧紧地裹着身子。接下来,是窗户被关上的声音,一个人蹑手蹑脚地在房间走路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临近,兰君的心慢慢向上提起,一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兰君害羞得用被子蒙住了头,背对着外面,甚至都不敢在黑夜中转身直面那张熟悉的面庞。终于来人轻手轻脚地上了兰君的床,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兰君。
“你来了。”
兰君依旧背对着外面,紧张得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
可是来人并没有言语,只是从后面更有力地抱紧了兰君的身子,将鼻子紧贴在兰君的后颈上,缓缓移动着,轻吻着兰君的脸颊。双手也移动起来,由腰部向上,继而又向下,把手伸进了兰君的衣服里,轻轻地褪去了兰君身上最后一块小小的布……
第二天醒来时,兰君感觉像是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春梦一般,只是被单上那一坨红鲜活得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红鲤鱼,告诉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兰君看着那一坨红,虽然羞涩不已,但是她却并不后悔,把自己最为宝贵的第一次献给自己最爱的人似乎也是某种最好的结局。她一边收拾着有些凌乱的床,一边开始想象着余凯得到了父亲的认可,来迎娶自己的美好画面。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余凯在得到她之后却并没有像他们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再次上门向她提亲。等待她的是余凯的远走高飞,而余凯留给她的也只是一封短信。信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窗户的缝隙间被塞进房间里来的,兰君将其拆开,只见上面写到:兰君,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我这次出去一定要闯出名堂才会回来。我要让你的父亲打心眼的瞧得上我。请允许我再自私一回,请再等我三年,如果三年我还没有回来,就请你把我给忘了吧。落款是余凯。
兰君看着余凯的信,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锋利的绣花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她感觉自己痛苦极了,感觉自己被余凯给抛弃了,在得到了她之后。他并没有像他们之前约定的那样,在将“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来娶她,而是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远走高飞。她实在没有想到余凯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辜负了他们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更是辜负了她对他的6年等待。兰君心如死灰般将这封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将信中的每一个字印在了脑海,随后将这封信化为一片灰烬,让它们随着自己的爱情一起灰飞烟灭。
“已经等了两个三年了,我不会再等你第三个三年的。”
4
在外漂泊了十年之久的余凯再次回到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家乡的气息像一股巨大的暖流将他紧紧环绕其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当他来到了村口时,却又变得莫名地胆怯起来,正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他在心里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是真实情况却是他害怕在这里遇见兰君。虽然这次他是为兰君而回来的,但是现在的他却并没有做好见她的准备。在异乡那个意外的夜晚意外听到的那首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窗外》像一把温柔的钩子将他拉了回来。正是那首熟悉的旋律勾起了他心底太多的回忆了,那些美好的忧伤的,还有记忆深处的那个女孩,那个永远也忘记不了的全世界最好的兰君。在那个夜晚他像发了疯似的想念兰君,想念起他们的曾经,那些青葱的岁月。可是现实却是一堵冰冷的墙,阻隔在温暖的人世间,斩断人的所有的美好的希冀。
在余凯不告而别的那年,也是在兰君失去自己贞操的那年,兰君匆忙地嫁给了她父亲为她选中的如意郎君。余凯在得知兰君的婚讯时,他的痛苦无以复加,痛苦之后便是对兰君深深的怨恨。他怨恨兰君为什么不再等他三年,她已经等了他六年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他三年呢。怨恨之后,他又对兰君充满了愧疚,他已经让兰君为她浪费了人生中最为宝贵的六年光阴,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要求兰君再为他浪费三年的时光呢。与怨恨想比,他觉得自己对兰君的更多的是愧疚。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为什么自己不能年少有为,为什么他非要和兰君的父亲赌气,再一次的选择背井离乡,自私地要求兰君再等他三年。他常常在幻想着,如果怎么怎么样,那么他和兰君之间的结局会不会是另一种模样。随着兰君婚期的临近,余凯越发地冲动,他想要不顾一切地赶回去,像电视剧里任何一个抢亲的情节一样,抓住兰君的手,拼命地向前跑,拼命地向前跑,向前跑。可是到了兰君结婚的那一天,他却什么也没有做,既没有勇气回去参加兰君的婚礼,更别提什么抢亲了。在那一天,他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他打算在兰君这个大喜的夜晚把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喝死。他这个寻死的计划只进行到了一半,好巧不巧地被一个夜跑的人经过此地时发现了倒地不起的他,并及时地将他送到了医院,他才最终捡回了一条命。
兰君结婚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这个是余凯不管喝下多少酒都无法改变的。醒来后的余凯终于正视了这个让他无比痛苦的事实,他对兰君的感情也由最开始的怨恨,到愧疚,到现在的祝福。虽然他无法亲手给与兰君幸福,但是他还是希望兰君能够收获到属于她的真正幸福。只要她幸福着,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接下来的日子,余凯拼命地在忘记兰君,他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生活,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虽然偶尔在几个不眠的夜晚,他还是会想到兰君,想到他们之间很多的往事,但是他的痛感却在慢慢地麻痹着。
又经过几年的打拼,余凯的事业开始渐渐地有些起色了。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从一无所有,但现在已经拥有了一家规模中等的装修公司了。同村的几个年轻人听说余凯在城里干起了装修公司,便跑来投靠余凯,想要在他的手底下寻些活。余凯也正好缺些人手,这几个人又是同村人,余凯毫不犹豫地收了他们。在一次,同乡几个人的聚会中,酒过三旬,一个年轻人想要拍余凯的马屁便说起了当年兰君父亲嫌弃余凯是一个穷小子的事,说兰君的父亲要是知道凯哥现在混得这么好一定得把肠子都悔青。大概是酒喝多了的缘故,这个年轻人话越说越多,便把兰君的近况也说了出来。其实兰君的婚姻并不幸福,在她结婚后不久,她便遭到了丈夫的家暴。当余凯听到兰君被家暴时,心紧紧地缩了一下,“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只眼睛冒出要杀人一般的凶光。
“你说什么?”余凯的眼睛瞪着说话的年轻人。
被余凯这么一瞪,年轻人的酒就醒了一般,才知道自己说多了。在余凯的逼视下又不好隐瞒,于是便又说了一遍兰君被家暴的事。
余凯根本无法相信像兰君这样好的一个女性,不管全天下哪个男人得到了她都应该心疼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家暴她呢。他无法相信兰君现在的生活状态,如果那个家暴男此时站在他的面前他一定会把他撕碎的。余凯隐隐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于是继续逼问这个年轻人是否知道一些内幕。这个年轻人支支吾吾了半天,始终不肯张口。余凯大概猜测到了兰君被家暴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也一定知道点什么。于是他便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能透露些什么。最后,年轻人在吞吞吐吐中还是将他在村子里听到的话说了出来。
“村子里的那些妇女都在传说,兰君姐生活上有些不检点,说……说是,在婚前就和哪个男的有了性行为。”
“那个男的”自不消说自然是指他余凯。
余凯听到这话,脸变得煞白煞白的。
晚上他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连灯也不开,就和衣躺在被子上。他的耳朵里不断地回响着“兰君生活上有些不检点”这句话,听到兰君受此大辱,这比他听到兰君结婚还要难受。在他的心中,兰君一直都是冰清玉洁的,她不可能是人们口中传说的那样。至于说兰君生活上不检点的对象就是他,这个自然更不用说了,他可以为兰君辩证清白:他从未碰过兰君。虽然他们之间有过一些过于亲密的行为,但是却始终不曾跨过男女之间的那条线。虽然余凯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但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不想以兰君的那种所谓的“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去威胁她的父亲,他想要的是他父亲打心底的瞧得上他。余凯又想起了那天,兰君对他说的话,他越想就越感到恐惧。莫非那天兰君对余凯说的话被第三个人听到了,那个兰君为他留窗的夜晚被某个心怀叵测的人利用了。想到这里,余凯的全身颤抖了起来。虽然这只是一个推测,但是仅仅是这样的一个推测就足以将他摧毁了。而要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兰君,问她那晚是否有人从她的窗子爬进了她的房间。无疑,这句话对兰君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而兰君得知这个人还不是她心爱的余凯时,那么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许就会把兰君推向生的终点。余凯越想这事就越害怕,越想这事就越觉得自己亏欠兰君的实在是太多了。她是为了他才遭受这么大的屈辱的。
这几天,余凯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很想回村一趟,见见兰君,看看她的情况怎么样,可是兰君是已婚的人,而自己也正是人们口中疯传的当事人。如果他出现在村子里,而又恰好在路上与兰君相遇,那么无疑这将成为一件爆炸性的事件,对他余凯而言,这算不了什么,可是对兰君来说,她今后又该怎么在村子里生活呢。
就在余凯纠结痛苦的时候,余凯又听到了兰君被他丈夫毒打的消息。虽然他心疼不已,但是他仍然表面上装作无动于衷。而到了晚上,他借由陪客户的酒猛灌自己以此来麻痹自己。
就是在那个夜晚,在他醉得不省人事躺在冰凉的地上时,他听到了那来自十几年前在兰君家窗外的那首熟悉的旋律。正是这首歌将他从虚无中拉回到了现实,他来到了街头卖艺人的面前,一次性给了他唱十首歌的钱,让他唱了十遍《窗外》。他像一个婴孩贪婪地吸吮母亲的奶头一样贪婪地回味着这首歌的旋律,在这首歌中他找到了那些曾经失去过的岁月,将往昔又重温了一遍。在听完这首歌的第十遍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回村,找寻自己那个已经失去的但正遭受不幸的心爱的女孩。
余凯站在村口,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眼神坚毅地望向兰君的家,他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了: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用力地抓紧兰君的手,这辈子再也不松开了。余凯迈着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兰君走去,心中默念道:兰君,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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