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着一张娃娃脸,白皙中透着一点红晕,笑起来特别可爱,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长长的麻花辫一直编到纤细的腰间,她说话咬字很重,就好像很吃力一样,讲课的时候特别认真,她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徐潇潇。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高一的第一节语文课上,阳光真好,空气中充满了爽朗的味道,她手里拿着书给我们念课文,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抽了抽鼻子,一股淡淡的香味。
每天最少是两节语文课,我想我会一直闻到这个香味的。这个花儿一样的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只是那一眼,我便深深地喜欢。如果非要想出来一个理由,那应该就是对美好事物的由衷向往,至于伦理道德,她也只是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我不认为年龄差距有多大,她真美,我只能用这样苍白的语言在心里默默地形容她。
但是这种事,始终是那些“俗人”不能理解的,我也没必要去跟谁讲,而我准备把这个秘密付诸实践。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制定计划,这期间每次见到她我都无法忍受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我觉得那会是一种亵渎。她的衣服总是那么朴素,颜色也会偏暗一些,我总是想笑,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发育不良,衣服总是显得偏大一些,却仍然遮不住她的美。
要感谢我的爷爷拿着马鞭,培养了我阅读、写作、练字、朗诵的能力,所以当她在课堂上提问背诵的时候,我总是能第一个举手并流利且声情并茂地朗诵出那一堂课学习的文章;所以当她留了作文题目后,我可以用短短十分钟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堪称完美的八百字的作文。
就这样,我用了短短一周的时间,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语文课代表的名额成功被我拿下,而我也有了除了在课堂上,能私下接触她的更多时间,不要小看这可能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这是我能跟她在一起最重要的一步。
她的办公室离我们教室很远,要经过很多的班级,在老师们的办公区,白天的时候人很多,我经常会把收上来的语文作业放在她的办公桌上,她的办公桌总是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是规规矩矩,她有一只黑色镶金的钢笔,总是被她别在她那个黑色的本子上,我常常好奇她的本子上到底写了什么,如果我能翻开它,是不是会离她更近一些。
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总会想尽各种办法接近她,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在偶尔的间隙中聊聊各自的生活与心情。她是一个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老老实实地上学,安安静静地读书,顺顺利利地毕业,甚至连感情经历都一片空白,当老师,是她的心愿/她说,她们那个山沟沟里面,只有一个老师,那些学生,得不到好的教育,她最终的梦想,是可以回到那个她生长的地方,把教育传承给下一代。那一天,叶子落得干干净净,丑陋的枝丫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但是看她一脸认真地说出这番话,我却感觉这世界充满了温暖,像她微笑时的样子/她笑起来的时候,无论什么季节,我都觉得这世间的色彩瞬间变得斑斓。
遇见她之前,如果有人跟我说可以从一个人的眼睛里窥探这个人的心,我大体是会觉得哪个脑子坏掉的玄幻小说看多了,但是遇见她的那天,我是真的从她那双滴溜圆的眼睛中,看到了纯真与希望,像是黑夜中的星光,冬季里的暖阳,她咬字认真的模样,配合她那一张娃娃脸与麻花辫,简直就像一个瓷娃娃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保护欲满满,生怕这绝美的画面被尘世的风沙污浊了。
“那你呢?”她歪着头,手拄着下巴,在学校周末的午后,我们两个坐在长椅上,她诉说完了自己的故事,反过来问我。“我怎么了?”我明知故问,我知道她也想听听我的故事,看她佯怒的神情,我笑了笑,“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商人,要不是我爷爷极力阻拦,可能从小我就得远离故土去大洋彼岸接受文化熏陶了,要是我爷爷能多活几年,我可能还能再接受几年祖国的灌溉,过几天逍遥的日子。”
“啊?你要走?什么时候?”她惊呼出声,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有些结巴地说道:“我只是觉得... ...失去一个这么好的语文课代表... ...”
“放心吧,毕业再走,毕竟,遇见个这么好的老师,学生也是舍不得的!”最后几个字,我学着她的样子,咬字极重,她的脸瞬间就红了,这个年轻且单纯的老师,真的很可爱。
那年她24,我18,她花儿一样的年纪,我肆意张狂的青春全都是她,她依然是我的老师,我依然是他的学生,起码在别人面前是这样,但是私下里她依然与我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相较于朋友,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再亲密一点,但是相较于恋人,我觉得我们是不太好达到了,我们的关系,我进一步,她便退一步,我当然知道,阻隔在我们之间的是什么,我只能把步子慢下来,盼着时间也再慢一点。
每次晚自习她看班的时候,我总会趁着课后送作业的时候,请教她一些明明知道的问题。那个夏天,她坐在椅子上,我俯下身子,她身体的香味让我意乱神迷,我的眼神会不自觉地偷瞄她白皙的脖颈,她的耳朵,小巧而带粉红色,像贝壳一样。她可能感觉到了我的窥视,侧过头看了我一眼,我灼热的目光与她对视,她的脸倏忽红了,那一刻,她真的很美,我仍然无法用任何的语言去表达,只觉得内心升腾起一股炽热的火焰,在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我亲了一下她的嘴唇,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当时的情况,那应该是“色胆包天”。
那是我认识她两年的时光中,她第一次生气,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脸色阴沉,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她一句话都没说,我尴尬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落荒而逃。如我所料,我们之间,像是两条相交线,汇集只是短暂的,然后便是各自循着自己的轨道前行。她的疏远,让我变得郁郁寡欢,班主任察觉我的状态不对,给我的父亲打了一通电话,我出国的日程被迫提前。
人的生命中,是一直伴随着爱的。在某一刻的旅途中,那一瞬间的爱,竟让我付出了一生的力气,对那一瞬间甜蜜之后的苦难,我想,那是甘之如饴,却又悔恨无比。
离开学校的那天晚上,仍然是她值班,放学后,我偷偷跟在她的身后,看她进了办公室,我驻足在办公室的门口,抬起来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是我不懂事,率先违规了。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这是我爷爷曾经告诉过我的,他老人家说过的话,我从来都是深信不疑,毕竟,马鞭落在身上的滋味,可以让人的记忆力得到空前地提升。
我在飞机上看着刚认识的云彩转瞬就离开,与我的家乡渐行渐远,心中莫名地升起了恐惧与孤独感。我从此没有了依靠,独自奔向未知的漫漫前路,像是一个离开了囚笼的飞鸟,将温暖与记忆丢弃在了原地。
我把耳机塞进了耳朵,戴上眼罩,身体慵懒地躺在座椅上。
再见了,爷爷!
再见了,徐潇潇!
我爷爷是一个文人,但是脾气很臭,他总是骂我爸的身上都是铜臭味,甚至不愿意让他进门,我爷爷的小院子在城郊,退休后,他安心地躲在那个地方,他的爱好很广泛,笔墨丹青,雅乐弄花。当然,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逼着我读书,他说我爸是个混蛋,把我放在他那里教育,以后也是棵歪苗子,所以,我童年的生活中,只有书,爷爷曾经给过我选择,书,跟马鞭,我果断地选择了前者,尤其是在尝过了几次马鞭的滋味后,我更加坚定不移地贯彻自己的选择。
我爷爷临走之前握着我的手,只恨自己没能多活几年看着我娶妻生子,但是他告诉我,遇见喜欢的女孩,勇敢地追求,如果恰巧她也喜欢我,那就对人家好点,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我爷爷跟我奶奶虽然是包办婚姻,但是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我奶奶过世得早,我爷爷一生未娶,但是我爸却在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后,转眼便把他的秘书扶正,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爷爷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他觉得,是他没有教育好我爸,所以在感情上,他希望我能像他老人家一样。
我对爷爷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哪怕是在国外,这里没有地府轮回之说,我也怕爷爷拎着那个马鞭,跟阎王爷求情从天堂借道过来抽我一顿。所以这几年,我可以说是守身如玉,外国的女人有一种别样的风情,金发碧眼,身材高挑丰满,这是我对大多数这里的人,统一的概念,即使是毕业,我仍然很难分清她们的脸,再美,哪能美过那张笑起来酒窝浅浅的精致呢。
那个追了我四年一直想把我搞到床上去的琳达,最后气急败坏地丢下了一句“You don't understand amorous feelings of man.Fuck!”我看着她的背影,只能无奈摊手。
思念,总是像一群蚂蚁在心脏上攀爬,痒的难以忍受,却又无法割舍。我写了无数封信,从最开始生活的琐事,学业的进展,到后来的异国他乡的孤独感,再到后来,满篇满篇的思念,这些信件,承载了我情感的寄托,有了让我在这里支撑下来的勇气,尽管,它们总会飘洋过海之后,航行大半个地球又回到我的书桌上。
五年的时间有多久,让我产生了她可能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的念想,没有回应的爱,就像干涸的河流,只剩下一片泥泞。
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我去看望爷爷,他的墓碑上还放着一朵鲜花,叶子边缘有点蜷缩,看来,我爸那个混蛋,还是有点良心。我乖巧地给爷爷磕了三个响头,五年的时间有多久,让我对父亲的恨意渐渐淡化,在导师的叹气声中,仍然决定回国帮他,毕竟这片土地,承载了我一生的爱。
我爸很欣慰我可以安心地留在公司,他以为我的忙碌是上进的表现,其实我不过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太多难过的时间。可能是愧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他让我接手一个做了三期的音乐节目,他小心翼翼地对我说:“合作很多次了,你过去熟悉下,什么都不用你做,就当过去放松下。”
我很可笑我们父子的相处方式,这些年,我多多少少也明白了这个男人的不易之处,点头答应了他。
原本时间,可以治愈那些难以名状的伤口,但是当记忆中的身影再次闯入现实中的时候,那伤口会撕裂得更加庞大,更加痛苦,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命运不曾安排我们的遇见... ...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不是很喜欢听歌,看着周围的人沉浸在歌手们的歌声里,或喜悦得手舞足蹈,或悲伤得泪流满面,唯独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与他们格格不入,坐在中间的位置。旁边的人看我的目光很怪异,我看着他略带愤怒的眼神,大概是因为我对这动人的歌声无动于衷,让他心里不是那么舒服,我冲他笑了笑,他便不再看我。
一首歌曲唱罢,摄影机扫过观众席,给了一个女孩特写,她坐在那里鼓掌,脸上挂满了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一张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容颜。
我霍然起身,朝着四周望去,在我座位的斜后方,隔着四排的一处位置,那个无数次出现在脑海当中,刻在心里的女孩儿!她还是那么美,我的胸腔中隐痛喷薄,如果眼泪是积压的思念,那么当思念的人就在眼前的时候,这些思念就像邀功一样,争相从眼眶里跑出来,周遭的世界仿佛隐没,我模糊的双眼中,只有那个纤细的身影,精致如瓷娃娃一般的容貌未施一点粉黛,她好像黑了一点。
她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目光与我相对,她的眼神仍然那么明亮而清澈,她起身,身旁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紧紧拽着她的手臂。
伴奏的音乐响起,一道轻柔曼妙,空灵清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年少的我们曾以为
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
当我们相信情到深处在一起
听不见风中的叹息
谁知道爱是什么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如今我们已天各一方
生活得像周围人一样
眼前人给我最信任的依赖
但愿你被温柔对待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短暂的相遇却念念不忘
多少恍惚的时候
仿佛看见你在人海川流
隐约中你已浮现
一转眼又不见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月光如春风拂面
此情此景下的旋律,让我莫名产生了共鸣,我想起了国外无数个夜里,我能想到唯一与她有联系的东西就似乎那一轮天涯共明月,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不然也不会任由泪水打湿她胸前的衣襟,只恨所爱隔山海,山海不解风情。如今,我不再是她的学生,她也不再是我的老师,只是不知,她身上的味道是否变了。
我们默契地离场,两排甬道,她在那头,我在这头,却又彼此站在同一条线上,任由周围人快步从身旁走过,在同一个出口汇集到一起,最后离场。
都说近乡心怯,近人又何尝不是呢,我们这两条相交线,在某种命运的安排下,再次以相交,只不过在到达相交点之前,我们彼此都慢下了脚步。
但只要是前行,终究会碰到一起。
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儿,紧紧地挽着徐潇潇的手臂,半个身子藏在她的身后,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偷瞄着我。
“这是?”我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局面。
“我的学生,孩子喜欢音乐,我带她来看现场看看。”她蹲下身子,安慰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指着我说:“小雅,叫哥哥。”
我笑了笑,蹲在孩子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小姑娘怯懦的眼神:“叫叔叔吧!”
我对上了她的眼睛,目光灼灼如当年那个夏日。她的脸微红,却没有了当初的回避,我们彼此看着对方,眸中的笑意,暖了这秋日的凉。
阻隔在我们之间的山海尽皆化为乌有,从长沙出发,我终于可以去到她的家乡去看看,是什么样的山水,可以孕育出这样的仙子。
她说她要把这届孩子带出去,我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我打电话跟我爸说想放一个长假,他犹豫着答应了我。
这应该是我这些年最愉快的旅途,我想起了几年前的某个午后,我偷偷地翻开了她桌子上的那个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她与一位老人的合照,那是她的老师,如果没有她的老师,她不知道是不是会走出那座大山,看到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她的老师临终前把用了一辈子的钢笔送给了她,我想,那是一种神圣的传承,我爱她,并尊重她。
许是小时候跟爷爷在城郊小院呆的习惯了,这大山里的空旷悠闲,与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与心爱的人即是眼前人的幸福,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人间值得,我以为,执手共白头就是我们的结局。
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这些年,潇潇东奔西走,领着她去治疗,情况有了明显的好转,小姑娘的脸上偶尔会有笑容,但仍是只粘着潇潇不愿意与别人亲近,同以往没什么不同,潇潇领着小雅坐上了去往武汉的火车,临行前,我抱着她,特别不愿意松手:“潇潇,早去早回,我等你回来,跟孩子们一起过年。”
那一年武汉疫情全面爆发,我再也没能打通她的电话。
咖啡馆里的灯光很柔和,不加糖的咖啡真的很难喝,我还是没办法习惯,看着斜对面那个梳着麻花辫子的女孩儿在跟朋友说笑,脸上有浅浅的酒窝,我拿起手中的杯子,咖啡馆里放着的那首《假如爱有天意》缓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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