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今天，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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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死了。

也许是昨天，又或许是前天。我不太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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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的最后一幕，我还有点印象。

因为疼。

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痛了，但记忆还有。车轮碾过我的身体，我能听到骨头嘎巴嘎巴的响，然后是钻心的疼，带来一种巨大的无助和窒息感。

一瞬间的惨叫，浑身汗毛耸立，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下一秒是黑暗，安静。甚至是有些愉悦的。

人总会在痛苦的时候感到悲伤，在痛苦骤然离去时觉得愉悦，这很符合规律。

那么问题来了，我还是人嘛。

我是说，我还能感到愉悦或者悲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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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触碰不到我的，正如我也摸不到你。

我这种状态，是幽灵还是鬼魂，我下不了定义。

但是我死了，这是肯定的。

每个人都看不到我，从我的身体穿过，然后各自做着各自的事。

他们牢骚，抱怨，无可奈何。跟往常一样，却还是活着。

我感觉不到饥饿，尽管生前我饱受空腹的折磨。

我感觉不到昏沉，尽管生前我通宵达旦地放纵。

这种没有了质感的样子，让我对自我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那我是什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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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意识还活着，毫无疑问。

因为我还能思考，我还有一些记忆。尽管不太多，但也不少。

我的意识是什么，为什么会脱离肉体而存在，难道意识跟肉体无关，而是某种属于莫名的确实存在的介质？

在我成为这种状态以后，很难不去往这些方面去想。

很奇怪，当我还有一副躯壳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也许因为我从来没想过我死了以后，还能有意识存在。

也难怪了，我生前的专业就是哲学。哲学这个行当，如今说出去是被人瞧不起的。年轻时我还挺在意的，但大了反倒无所谓了，都是命运而已。

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你顺着这个轨迹走下去，过完这一生，然后结束。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做哲学一直搞不好，因为认命了，而且我也不想搞好，觉得没意思。好像每个失败的人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我总结过：人终有一天会死，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我通宵的在网吧打游戏，挥霍时光。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烟倒是抽了好几包。

所以当我清晨过马路的时候，我眯着眼，低着头。空空如也的肚子在叫，我没理，但是我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因为迎面来的货车的喇叭声，我已经听到了。

但此时我的双腿，由于饥饿突然无力地一软——我倒在了地上（那一瞬间我没有恐惧，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迎面而来的大货车，那时候恐惧的信息应该没有传达到我的神经末梢）。

然后我才反应过来，要逃命。可是我动不了。

你们小时候都踩死过蚂蚁吧。

我可就是那只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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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问题又来了，现在我应该做些什么？

我不是人，因为没有肉身。我不是幽灵和鬼，因为改变不了现实，没人看得见我。

那我是否属于自然形成的电磁场，或者某种未发现的暗物质而构成的？

是否地球上每一个死的人都会成为我这种形态？

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我见不到他们，又或许我们受限于某些规则，而无法互相看见。

那么这种规则以什么形式存在，又以什么规律运行。

而它的意义又在哪呢？

存在即合理，我得找出一些根据来，不然我的神智会发生混乱。

我突然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我思故我在。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许......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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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问自答，自我剖析，我不知道做了多久。

然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我对时间的把握能力，正逐渐丧失。

这种反应似乎是随着我生前记忆的流逝，同时发生的。我很想知道我的存在是否是一个巧合，还是一个更高存在的特意安排。

因为我实在是无事可做，所以我不免又思考了起来。

其实我还挺庆幸的，我是作为一个失败的人死了。虽然我嘴上说着认命，但其实我内心里是很不满意这一生的。不过还好我死了，如果再让我来一次，我未必会同意。

就像你说高考，有可能你考不好但也不差。但是要让你再来一次，很少有人愿意再试一次。

更何况这个结果你还是相当满意呢。

我相当满意现在的状态。我没有忧愁，没有快乐，没有饥饿。可以理性地思考一切，虽然也想不出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很让人舒服。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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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把握不了时间的状态，越来越严重了。

甚至我出现了幻听，也许是造物主的声音。但声音太小，太模糊，我没法听清。

但无论如何，我心踏实了很多。这证明我的存在并不孤单，很可能是一种更高存在的特意的安排。这对于我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也许我是全人类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人。虽然有些可惜，因为我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人参与。

但那有什么呢。

我在想，这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个人觉得我应该是上天堂，毕竟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没有理由下地狱。

天堂会是什么样的呢，我好期待，脑海不禁脑补出无数画面。

也许我即将见到同类。怪不得时间感会变差，也许天堂是不需要时间存在的，永恒才是最美好的。对于这一切我很满意。

耳边的声音，来自远方神圣的召唤，正在以一种微弱但是极其缓慢提升的音调频率，传入。

一切都需要有一个过程。

我这才发现，不光光是时间，还有空间也变得不那么踏实可靠。也许是因为天堂在另一个次元，在转化次元的时候，这是一种必然的反应。

当时间和空间变得都不太可靠的时候，你会很容易失去安全感。

此时只能依靠着脑海里一直回荡的声音来支撑自己。我突然想象到，要是我上不了天堂呢，那就是下地狱了。

下地狱，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从我这一辈子对自己的看法来讲，怎么也犯不上下地狱。除了6岁开始偷看隔壁姐姐洗澡，12岁开始看黄片，14岁开始酗酒，15岁抽烟，16岁嫖妓以外，我并不觉得自己犯过多少错。

等等，耳边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清晰了。

我仔细地听，想要辨别出是那边的人讲的什么话。这是我目前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可以确定时间存在的坐标。

但，当我终于听清耳畔传来的声音的时候。

你听过心碎的声音吗？

啪啦，碎裂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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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我听到什么？

你猜不到的。

如果你能猜得到，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其实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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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醒来的时候，视线从模糊逐渐聚焦。发现床边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

我觉得有些陌生，但有些熟悉。

这应该是我妈。怎么长了这么多皱纹和白发？我想说话，可是动不了。

没知觉，我的视线只能局限于一点。

传到我耳边的声音，是我妈的自言自语。

“儿啊，你怎么这么惨啊，就这么成了植物人儿。七年了，你倒是动弹一下啊，我天天跟你唠嗑，你不能这么对你妈啊，你想想小时候，我抱着你，你老调皮了，天天上蹿下跳。”

“你说你现在咋这么老实呢，你倒是动动啊，别老躺着了，听到妈跟你说话没？”

“你这孩子，越长大越不听话，妈什么时候害过你。你忘了你跟你妈说三十岁之前给我一个大胖孙子呢，你这都七年过去了，不许食言啊，咱说好的呢。”

“你还睡，等你醒了。看我不收拾你呢。”

我看着我妈。

突然想哭，但我没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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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最悲哀，莫过于想哭，但却没有眼泪吧。

连眼皮都眨不了，好像这条命不是自己的。

我睡了七年吗。那我算不算死过，或者正在死去，或者生不如死。

我妈还在一个人自言自语。恐怕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就算我能动了，恐怕她也会继续自言自语下去的。更何况我根本动不了。

就像我说的，像命运一样。

很难过。

妈妈不知道我此时还有意识，而我也不知道妈妈守了我这么多年。

我在做梦的时候，丝毫没考虑过我母亲会在我死去之后，过上怎样的生活。我想的是我自己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想的是造物主给我的特意的计划，以及对16岁嫖娼经历的回忆。

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佝偻的身躯，摇晃着脑袋，沉浸在自言自语里。

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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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活了。

也许是昨天，也许是前天。

但是都迟了。

母亲在我面前上吊，我是亲眼看着她死去的。

她死去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