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匆匆而过,夜幕开始降临。
从马车上下来的李华和任珍,站在汽车修理店前旁边的高处,四下里眺望了一下,此地空旷静寂,白雪皑皑,气候十分寒冷。
任珍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一丝丝香味,淡淡的。她饥饿感顿生,浑身打了个寒颤。
天空,因着洁白的雪的映照,满目依旧是白晃晃的一片。
而此时,从那家修理店里发出来的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以及店额招牌上面不停闪烁着的几个橘红色大字,却把天色映衬得黯淡了许多。这就意味着掌灯的时分到了。
这时,一位中年男人,从店里悠闲地走了出来,平头,长圆脸,身材魁梧;上身穿一件带零星油污的夹克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看样子是位修车的师傅。
他发现李华和任珍后,点了点头,朝他们这边径直走了过来。
“您好!”李华连忙上前礼貌地招呼道,“您是这儿的修车师傅吧?有一辆双排座的汽车坏在路上了,王司机托我们俩过来请您的…”
“是的。你们好!车在哪儿?离这里有多远?”修车师傅关切地问。
“往那个方向,离这里大约有五、六里的路程。”李华指了指坐马车来的方向,“我和您一起去吧!”
“好的。”修车师傅立即答道,再对任珍说,“妹子,你进屋烤火去吧!外面很冷。”
“李华,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去吧!”任珍觉得自己独自留下来,挺无趣的。
“妹子,你给他们帮不上忙,就别去了。”一位身穿红色长棉袄、黑色紧腿裤,脖子上围了一条方格子围巾的中年妇女微笑着走了过来,嘴里好像在嚼着什么,“还是进去烤火吧!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的,阿姨。谢谢啦!”任珍朝中年妇女礼貌地笑了笑。
修车师傅走进车库里,启动了一辆小汽车后开了出来,李华立即上车,坐在了副驾驶室的位子上。
小汽车一路向王师傅坏车的地方驶去…
中年妇女和任珍各自拉着一个行李箱子走进了屋,来到了他们一家人吃饭的餐厅兼厨房。顺手把两个箱子放在了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
在这个用餐的屋子里,空气中到处飘荡着猪骨头炖萝卜的香味。
扑鼻而来的诱人的香味,使得一整天只吃了早餐的任珍,不停地咽口水,肚子里一个劲地咕噜咕噜响。
餐厅里的一角有一个火坑,烧的是干木头,火很旺。火坑的周围放了几把靠背椅子,任珍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中年妇女给她端来了一杯热茶,任珍接过茶杯,说了一句“谢谢”后,连忙喝了一口,掩盖了她不时地咽口水的尴尬。
她不希望中年妇女看出她饥饿的样子,满脸笑容地装出落落大方的模样。
“不好意思,我们刚刚吃完晚饭。你吃饭了吗?”中年妇女望着她喝茶的样子,似乎感觉出了她的饥饿。
“哦?…”任珍本能地想说自己没有吃,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想:别人说已经吃完晚饭了,如果我说自己没有吃饭,岂不是讨别人的残菜剩饭吃,那太丢人了吧?再说她想等李华和王师傅回来…
“你还不快点吃,饭都凉了!看你一碗饭吃到什么时候…”中年妇女朝饭桌边走了过去责声道。
任珍侧头望去,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这时坐在了圆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只见桌上的炖锅里冒着热气腾腾的白烟,满屋的骨头萝卜香味大概是从那儿飘出来的。
小女孩的脚下有一只十分可爱的小白狗,趴在地上。不仔细看,那洁白的皮毛就像一小堆雪。
它正在用自己的两只前脚爪捧着一块骨头,偏着脑袋贪婪地、有滋有味地啃着;在它啃骨头的同时,两只如玻璃珠子似的黑眼睛,滴溜溜地、不停地四下里张望着。
它偶尔侧头偷偷地望一望正在烤火的任珍,或许是担心她会把自己嘴边的骨头抢走吧。
从它嘴里不时地发出来的“咯吱咯吱…”啃着骨头的声音,更加引起了任珍的饥饿感。她实在难忍,眉头紧锁,不停地给自己灌茶水。
小女孩一手拿着筷子,时不时地低头笑眯眯地看看小狗,用自己的脚来回不断地碰撞一下它。
小小年纪的她,觉得玩耍小狗比吃饭更有趣味。
任珍迅速扭过头,直愣愣地望着火坑,不再去看小狗啃骨头的样子。这样可以使她的饥饿感减轻一点。
她凝视着那不断跳跃着的、鲜红亮眼的小火苗,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想,也许只有这样,才会暂时忘记饥饿感吧。
以前的她,从未如此深刻地体验过忍饥挨饿的滋味。这滋味儿已经折磨她一整天了。
火苗越烧越旺,任性地、恣意地舔着木头。它的动作是那么的迅疾而又热烈,就像小女孩脚下的小白狗舔咬骨头的模样似的。哎!该死!这一幕又浮现在了眼前。
这对于饥肠辘辘的任珍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
火苗迅猛地吞噬着木头,木头由黑慢慢地变红,依稀冒出微微的青烟。不大一会儿,火红的木炭渐渐发暗,它的周身留下一层灰白色的炭灰,是火苗吐出来的残渣。
从小到大,她没有看过今晚这样大的火。她感到新奇。这是否就是书上所说的“篝火”呢?她喜欢看这些火苗舔着木头的样子,它们不停地扭动自己的身躯,婀娜多姿,像无数个小美女,穿着火红的裙衣翩翩起舞…
突然,那只小白狗窜到了任珍的脚下,吓了她一跳。小狗望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停地摇着小尾巴,以示友好。她马上对它一笑,用手轻抚了一下它那如锦缎般柔滑的身子。
“汪!汪!”小狗欢跳起来。任珍连忙缩回自己的手,怕一不小心被它咬一口。
“嘻!嘻嘻!”
任珍抬头一看,发现那个小女孩端着不锈钢小饭碗,早已过来站在自己的身边,张着两只黑黝黝明亮的大眼睛。
看见任珍刚才很滑稽的动作,小女孩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她笑时,把一个小鼻孔里的鼻涕吹出了一个大泡泡,瞬间炸开了。
“哈哈哈!”任珍见状大笑起来。
她望了一眼小女孩的母亲,她正忙着清洗餐具呢。
“小朋友,真乖!”任珍望着她那红苹果似的脸蛋,用手摸了一下,故意用吓唬她的口气说,“可你不好好吃饭的话,姐姐就把你的饭吃了!”
“给…”小女孩没有被她吓着,反而用筷子夹着一块萝卜递到她的面前,小嘴巴嘟哝着。
任珍望着她夹着的萝卜,肚子里又开始闹腾起来,连续咽了几下口水。
“乖,谢谢小朋友!你自己吃吧!姐姐不饿。”任珍瞧着她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忍俊不禁。
…
李华陪同修车师傅驱车来到了坏车地点。
“王叔叔…”李华跑到双排座小汽车边,打开驾驶室的车门,轻轻地推了推他。
坐在驾驶室内的王师傅,可能是因做生意疲劳过度,竟然趴在方向盘上睡着了。
“小李,修车师傅来了吗?”王师傅从梦中惊醒过来,脸上带着睡意。
“来了!”
“嘟!嘟!…”修车师傅把自己的汽车调转头,后退,与王师傅的汽车保持一定的距离后,鸣了几声汽车的喇叭,下车走了过来。
“您好!师傅,麻烦您了!”王司机赶紧从驾驶室出来,走过去与修车师傅握了握手。
王师傅打开汽车头罩盖,修车师傅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确定了是发动机出了故障。
随后,两位师傅把拖车的钢丝绳在两辆汽车各自的头与尾端绑好。
这时,天渐渐地黯了下来。他们各自打开了两辆汽车的报警闪光灯。
四周悄然无声。
雪夜无月。天空中只有隐隐约约的几颗星星在眨眼。这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一切都仿佛泛出了静雅之光。
修车师傅开车拖着王师傅的汽车缓缓地向xx汽车修理店驶去…
李华坐在王师傅汽车的副驾驶室里。
“小李,饿极了吧?”王师傅边控制着车距边问。
“还好!挺得住…”
“回到修理店后,我请老板娘为我们三个人做一些吃的。”
“谢谢王叔叔!”李华很担心任珍,她肯定饿得受不了了。
“这辆车跟着我已有十年了。它老了,该疗养疗养了…”
…
半小时后,坏车被拖到了修理店。
三人下车后直接走进了厨房兼餐厅里,依次在烤火的火坑边坐下。
“兄弟,我们三人还没吃饭呢。请你老婆帮忙做点好吃的吧!”王师傅笑着对修车师傅说,“钱,饭后我再一起结算吧!”
“大哥,进门就是客!哪有收钱的理!”修车师傅马上对正在倒茶水的老婆说,“慧玲,再辛苦你给他们做点吃的吧!”
“好的。”慧玲给李华和王师傅各端来了一杯热茶,面带微笑地望着王师傅问,“你们是吃饭?还是吃面条?吃饭的话,需要等候一个多小时,吃面条只需要二十几分钟。”
“我什么都爱吃。两个孩子你们吃啥?”王师傅笑着回答她,回头问李华他们俩。
“饿极了,就吃面条吧!”任珍连忙说,心想:让别人重新做饭,多麻烦。现在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别人劳累了一天,该休息了,别给人家添太多的麻烦。再说自己早已饿得心慌,如果吃饭还等一个多小时,那实在受不了了。
“我也吃面条吧!”李华理解任珍此刻的心情,连忙跟着她说。
“那好吧!既然两个孩子都吃面条,我也吃面条吧!”王师傅望着中年妇女,“老板娘,麻烦你份量多做一些吧!”
“好的。”老板娘笑着,高兴地去做晚餐了。
王师傅跟着修车的师傅去检修他的双排座货车。
“你饿极了吧?吃面条能行吗?”坐在任珍身边的李华笑着关心地问。
“我现在啥东西都能吃!”任珍笑了笑,“你也是饿极了吧!”
李华笑着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一股浓浓的香味儿飘了过来。
“好香啊!”任珍咽了一下口水。
“是腊野猪肉香。腊野猪肉是农家上好的待客菜。平时很难吃到,一般要在过年过节来贵客时,主人才拿出来做了吃。”李华高兴地介绍说。
“哦!?”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雪之夜,修车店里的夫妇俩不但热心地收留了他们俩,还如此热情地招待他们,真是古道热肠。她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一时感慨良多,觉得世间处处都是温情。
“面条做好了,你们俩先过来吃吧!天气冷,趁热吃!我去叫那位王师傅…”中年妇女(慧玲)快速地招呼了一声,走了出去。
“我们还是等一下王叔叔吧!”任珍道。
一路刻骨铭心的经历与不寻常的切身体验,似乎使任珍变得理性,变得包容,变得懂事了。平时的任性、自傲与骄慢也似乎收敛了许多。
“好吧!”李华欣喜地觉察到了她的变化。一向大大咧咧、率真的她,开始更多地考虑别人的感受,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对她的这些改变,李华感到由衷的高兴。
“王师傅,你还不进来吃,两个孩子还等着你呢!”中年妇女进门看见俩孩子坐在那里未动,站在门口急忙回头喊道。
“看你们俩孩子,等我干嘛?我吃过中餐的,你们俩没有吃。赶快去吃吧!”王师傅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揩着满是机油的双手,“来,大家一起吃吧!”
他们俩随后起身走了过去。
超大的三碗面条放在干净的圆桌上,正腾腾地冒着香味浓郁的热气。
任珍学着王叔叔和李华的动作,用筷子拌搅了一下自己碗中的面条,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顿时胃口大开。面条中夹杂着满满的腊野猪肉丝,足足有三两多。
她夹了几条肉丝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品尝,接着尝了一口面条,真是美不可言,胜过山珍海味,低头开始呼呼拉拉地大吃起来。
这一大碗面的份量是她平时饭量的两倍还多。她边吃边不时地看看他们俩,李华简直就是在狼吞虎咽。王师傅吃得不抬头,喝汤汁喝得呼啦啦地响…
“你们俩的面条够不够?”王师傅吃完后,望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两个年轻人,“若不够,再叫老板娘做一些…”
“叔叔,够了!撑死我了!我平时哪里吃得了这么多…”任珍满脸通红地说。
“我也够了。”李华喝了一口汤,意犹未尽,“这汤,真鲜!”
“你们俩吃完后,早点去休息吧!折腾了一天…”王叔叔站起身,“我还要去配合修车师傅弄一下车。”
“谢谢叔叔!”他们异口同声道。
吃完晚饭后,他俩稍作休息。
晚上十点半左右,老板娘吩咐李华他们三个男人睡大炕,她和任珍、小女孩睡客房。
李华和任珍洗漱完毕,各自睡觉去了。
李华脱下衣服,睡在一个大炕上。这个炕足可以睡下五六个人,炕上暖烘烘的。
昨晚只睡了四五个小时的他,再加上一路的焦虑不安与舟车劳顿,不大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了…
任珍来到了客房,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不高,二十度左右的样子。老板娘(慧玲)正陪着小女孩睡觉,这会儿小女孩好像睡着了。
“这张床有一米八宽,够三个人睡。你就睡那一头吧。”慧玲见她进来,轻声地说。
“好的。”任珍微笑着答。
她脱下衣服,担心把小女孩弄醒,便轻手轻脚地上床睡觉,被窝里暖暖的挺舒服。
慧玲伸手把灯关掉了。不一会儿,静静的房间里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由于白天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加上晚餐吃得过饱,任珍现在睡意全无。
她望着窗外,树上的冰挂在星夜里闪着银光;满眼都是皑皑白雪,仿佛置身在唐诗宋词之雅景中,“琼树忽惊春意早,梅花未见意先香。”,“天上明河银作水,海中仙树玉为林。”
这雪韵,宛如一颗冰晶般的心,历经纷繁的红尘扰攘与浸染,回归自然的淡然与宁静。因这雪夜的寂寥与冷清,才能深切地体味出人世间爱的温暖和珍贵;才能懂得珍惜和感恩那些关心帮助过自己的人。
时光如流水,我们在不断地长大。经过风霜雨雪的洗礼,我们学会了坚强…她思虑着,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由于小女孩吃晚饭时喝汤较多,老板娘担心孩子尿床,每隔三小时就给孩子把一次尿。每次任珍都会被惊醒过来,睡眼朦胧地望着孩子的母亲不厌其烦地侍弄着一切,想帮忙却帮不上。
任珍听着窗外公鸡的啼鸣声,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当她第二次醒来时,发现小女孩最终还是把床上尿湿了。任珍闻到满床的尿味,即刻起床帮助孩子的母亲换被单。
再次躺在床上的任珍,久久难以入眠。回想起哈尔滨火车站的那位双眼布满血丝、满身小孩尿味的中年女人,就像这位母亲一样,为了自己的孩子,甘愿默默地付出一切。
想到这里,任珍对火车站里那位妇女的看法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对她当初自以为是的评论感到十分内疚。也由此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亲,此时此刻的她多么想念他们,忍不住泪水涟涟…
第二天早上,任珍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得知他们一切都好后,感到非常高兴。把自己沿途所拍下来的照片,用手机发给了他们,给他们报了平安。
由于王叔叔的汽车还未修好,他需要继续留下来给修车的师傅打下手,所以,吃完早餐后的李华和任珍,不能坐他的车一起回家。
修车的师傅给李华他们俩拦了一辆农用手扶拖拉机,此车正好要去李华家的村子里拉货,顺路。
李华把两个箱子搬进了手扶拖拉机后面的车厢里。他和任珍整理了一下装束:防冻的衣服、帽子、围巾、手套、靴子,全副武装起来。再跟王师傅及修理店的夫妇俩道了一声别后,坐上拖拉机,一路朝已经不远的家的方向驶去…
青青,如梦,如花;一半明媚,一半忧伤。青青是如此的耐人寻味。
而生活,赋予我们一种巨大的、无限高贵的礼品,遇见你,只在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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