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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顽固的人,不会因时间的推移而改变,这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不断纠缠着,剪不断理还乱……
母亲离开前,何芸没有问过自己的出生时辰,随着她的离开,没人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爸,我是几点出生的?”何芸希望能在父亲那获得一些信息。
“不记得是几点了,你以前没问过你妈吗?”老何毫不思考地说。
“没想起问这事,我以为你也知道,那是白天还是晚上?你再回想一下。”何芸将范围缩小了点。
“应该是白天,只知道那天打台风,但具体几点就真想不起来了!”最终未能解开这个谜底。
如果是家里很多兄弟姐妹,记不住说得过去,但何芸只有两姐妹,姐姐的出生时辰记得一清二楚,而她的却没人知道。这种从未被重视过的失落感再次涌起。
老何是典型的大男人主义者,生性好强,急性,易怒。何芸知道父亲不喜欢她,从小就怕他,更怕自己做错事迁怒他。
父母在镇里一所小学任教,七十年代老师的收入很低,只够维持家庭基本开销。姐姐何华的出生,给父母带来了许多的快乐。
老何曾找算命先生问是否有儿子的命,占卜之后的卦象显示,第二胎会是个男孩,期待着能凑成一个“好”字,完成儿女双全的心愿。
两年后,闷热的六月天,一点风都没有,屋里更是闷得慌,大伙们拿着小板凳到大院前的空地上乘凉。
隔壁家老阿伯扇着大葵扇,抬头看看乌云压顶的天:“唉!这闷得慌的天,怕是台风很快要到了,不坐了,赶紧回屋关好门窗啰。”说完便弯腰拿起小木凳,走回家。
坐一旁的老何,抱起在地上玩耍的女儿何华,拍拍身上的灰尘:“囡囡,要下雨了,回家了!”三两步走到家门口,顺手把两侧木窗户关好,插上插销。
乌云密满上空,黑得像扣上了大锅盖似的,接着,风从四面八方乱吹,越吹越大,越吹越乱,地上的泥沙被吹得到处乱飞。
窗户狭缝处呼呼作响,鬼哭狼嚎般,几阵狂风一下把屋顶的一处松动的瓦片掀起,“砰”的一声,掉落在大厅地上,屋顶露了个拳头大小的洞。老何拿起扫帚把碎瓦片扫进簸箕内,仰头望了望:“偏偏在这时候吹了个洞,真够倒霉的”。
狂风过后,暴雨来了,哗啦啦下了起来,上天像被捅了个窟窿似的,雨水不停地往屋里倒。
何嫂挺着大肚子,帮刚睡着的囡囡盖好薄毛巾。走到厨房拿水桶,对准漏水的洞接水,水一下就满了,吃力地拎起水桶往门外倒。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回,突然肚子一阵阵发硬,她捂着肚子,冒着冷汗大喊:“阿才,阿才……估计是要生了,你赶紧去找接生婆来。”
雨水夹杂着汗水,老何全身湿透了,扶着老婆到床上:“你躺着不要起来,水满了也不要理,我现在去找接生婆,等我回来!”
他紧张又担心,一下子慌了,搓着双手来回走着,嘀嘀咕咕地说:“这孩子也真是的,偏偏在这台风天出来,找不找得到接生婆还是一个问题,这可怎么办啊!”
雷噼啪噼啪一声接着一声在上空击打着,床上正睡着的囡囡被吓到哇哇大哭,何嫂忍着阵痛边轻拍孩子的胸口:“别怕,别怕,妈在这。”额头滚下一颗颗汗水顺着流到脖子上。
老何弯腰卷起裤脚,披上雨衣,打开那扇被雨水打湿的旧木门,转身关门,消失在大雨中……
雨慢慢变小了,“吱”一声,门推开了,老何领着接生婆王大娘到家。大娘放下雨伞,赶到床边,用手摸了摸何嫂的肚子,让她放轻松:“你放心,已经开八指了,第二胎比较容易,你该用力的时候用力,小孩很快就会出来了。”
她从布袋拿出一把剪刀,喊老何赶紧去烧两壶开水,准备好脸盆和裹布。
王大娘娴熟的手法,加上何嫂第二次生产有了经验,趁着宫缩,深吸一口气后使了全身的所有力气“啊……啊……”
只见大娘双手托住了一个胖娃娃,剪断脐带,用布擦去身上的血迹,抓起小脚倒立,朝屁股那拍了拍几下,哇~哇~哇~终于哭出声来了。
“男娃吗?”虚脱的何嫂焦急问大娘。
大娘用旧衣服把婴儿包裹好:“是个女娃!”站在门帘侧的老何听到后,一屁股跌坐在破木凳上,拿起放在一旁那半根没抽完的烟,咔嚓擦了几下火柴点着,烟送到嘴边猛吸了一口,烟雾从嘴吐出,往四周散开。
闪电雷鸣与婴儿的哭声交错在一起……
女娃的出生给了这个幸福平静的家,带来了巨大的变化。雨停了,屋内一片寂静,老何的希望破灭了。他希望这狂风暴雨未曾来过,这孩子也未曾出生过,一切来得太突然,让他无法接受!
这时,半掩着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位矮小的老妇人,她是何嫂的叔婆,叔婆听邻居说老何找接生婆,雨小了马上赶过来。
叔婆走到柜前,打开热水壶木塞,往水杯里倒温水,走到床前,轻轻扶起母亲:“阿茵,把水喝了,顺利生出来了就好,女娃就女娃,别想那么多。”
老何突然从凳上站了起来,走到跟前,瞥了一眼着床上赤红的女婴,呵斥着:“两个都是女娃,难道注定我这辈子没有儿子的命吗?这个女娃我不想要了,阿婶你帮忙掐掉吧!”叔婆听到这句话,直打哆嗦:“这…这是条人命啊!我不敢。”
何嫂听到老何要掐掉孩子,捂着哭起来。她知道,这事由丈夫决定,是自己不争气,没给他生个带把的。老何的双手放在女婴脖子上,手不停地颤抖,自己也做不到。
何嫂终于忍不住说:“阿才,要不咱就留下她吧!”
老何看着眼前的女娃,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半睁开:“这孩子眼睛不正常,谁会要?”
几天后,孩子那只闭着的眼神奇地打开了,吃饱就睡,不吵不闹。老何放出风声,想找户人家把孩子送出去。在农村,谁都想要男孩,没人要女孩。
人心是肉做的,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何嫂也不舍得送出去。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何芸也一天天长大了。
80年代,计划生育抓得特别严,为了保住两人的饭碗,他们不敢有生第三胎的想法,刚生完没多久的何嫂被居委会的人拉去结扎了。
这一扎,老何彻底失望了,注定了膝下无子,成了一生的遗憾。
老何对两个孩子的偏心大家看在眼里,何芸打小就不讨父亲喜欢,经常像个透明人似的静静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父亲逗姐姐玩。
何华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何芸身上穿的都是姐姐的旧衣服。
晚饭后,一家人到舅舅家玩,回家时,姐姐撒娇说累,父亲蹲下让她爬上后背,一路背着她到家,父亲边走边念叨:“这怕是要背到你嫁人啰。”六岁的小何芸拉着母亲的手紧跟在后面。
这一切何嫂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怎样安慰何芸。
老何经常借酒消愁,喝到醉醺醺回家,把气全撒到何嫂身上,自己也跌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喊着:“老天啊,你怎么这样对我啊……,没有儿子的人被人看不起啊……”
这个无法完成的心愿像一根无法拔掉的刺,深深扎在老何心里,隐隐作痛。
一个愚昧的想法突然出现在老何脑子里:花点钱领一个男孩,完成自己的心愿。
何嫂整理衣柜时,柜底下有个袋子装着一件深蓝色毛衣,打开一看,自己没织过啊。睡觉时问老何毛衣哪里买的。
老何随便回了一句:“同事不合穿,送的。”
小小的镇上,谁家娶媳妇,谁家生小孩,有什么事情发生,总是一传十,十传百。
“你家老何最近总在理发店进进出出。”隔壁家王婶偷偷告诉何嫂。
“应该是去剪发,顺便在那里坐坐吧。”何嫂特意为老何圆了谎,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理发店老板娘阿红与老何两人打小一起玩,招了几个外地的小妹到店里,生意做得有模有样。
每次老何到店里,阿红特意让小娟帮他洗头吹发,渐渐地两人熟络起来。小娟是外地人,25岁未婚,长得挺标致,性格温柔,想找个条件好的人结婚,却没碰上喜欢的。
第一眼看见老何,小娟被他帅气的外表吸引住了,但每次见他总觉得闷闷不乐,几次接触后,知道了老何的忧愁。
店里不忙的时候,小娟就坐着织毛衣,老何夸她手真巧,能不能帮他织一件,多少钱跟她买。
过了几天,小娟见到老何经过店里,喊住了他,递了个袋子给他。老何打开袋子一看,果然是件毛衣。他只是说说,没想到小娟记心里了。
身上只有五十元,马上掏出来:“小娟,这毛衣多少钱?我身上只有这么多,明天再补给你。”
“何老师,不用钱,送给您的。”小娟笑着说。
“这不行……我说了跟你买的,这怎么行呢?”老何结结巴巴地说道,把钱放下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阿红把老何叫到一边,小声说:“老何,你不是想要个男孩吗?让小娟给你生一个,到时孩子领回家里,但你得把她养起来。”
“我是想要个男孩,但是如果花钱能买就最好,我不能离婚,也没能力养两头家。这事你要帮我保密啊!”说着便把裤袋里的一百元塞到阿红手上,让她转交给阿娟。
老何不想节外生枝,从那次之后不敢再去理发店了。
没多久,阿娟经媒人介绍,嫁给了一个离婚的男人。
何芸经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省重点学校,填志愿的那一刻,她已决定离开这个没有父爱的家,18岁的她独自到省城读书,三年后毕业,她果断选择留在省城找工作。
何华工作一年便结婚了,老何向何芸提出自己的想法,你姐嫁了,你回家找个人入赘吧。这个想法马上被何芸拒绝,她说自己不嫁在本地,更不会找人入赘。
老何当场大骂何芸不懂得感恩,是自己留下她的,用什么来报答父母,连这个简单的要求都不肯答应。
十年后,老何的心愿通过另一种方式实现了。他做通了何华的思想工作,小儿子继承父亲的香火,家业全给他。
老何终于如愿,摆十来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庆祝孙子满月。
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高举酒杯,分享自己的快乐:“各位亲戚朋友们,今天我终于有后了。大女儿完成了我未能实现的心愿,以后我所有的财产与何芸无关,全归小孙子”。
台下的亲戚们交头接耳,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何芸望着父亲,一句话也不想说。
何嫂因日夜照顾孩子,过度劳累,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把孩子带大了,却患了癌症。三年的治疗,何芸经常跑医院,回老家,买营养品,在她心里,母亲就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
病情不断恶化,何嫂最终撒手人间,扔下老何和小孙子两人。
母亲把何芸的心也带走了,娘在家就在,她不想回去那个没有娘的家。
房子里空荡荡地,失落的老何总会想起老伴,悄悄落泪。
有时会打电话教训何芸,埋怨她不回家看他不理他,也不关心侄子。
何嫂的墓碑落成,何芸带着孩子回家忌拜母亲。晚上,老何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地抽着烟:“好在有你姐经常照顾我,你应该谢谢她,小侄子继承了咱家香火,日后你也要照顾他。”
这么多年来,何芸从不反驳,忍气吞声,但这次,她像一座火山,终于爆发了:“爸,为什么我不回家,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怎么,说你几句还不行了?”老何听完坐沙发跳了起来,双眼瞪大了。
“那我今天就把所有事情说出来让你听听,我不喜欢回来,是因为全世界最懂我最爱我的人已经离开了。”
“你们有没有想想一直以来是怎样对待我的?”何芸情绪激动起来。
“从小到大,你都是偏心,疼大的,忽略小的,一碗水没有端平。我决定到外面读书,就知道以后只能靠自己。”
“总要求我要完成你们交待的事,要关心这个关心那个,我一个人背井离乡在外面打拼,你们谁关心过我?”眼泪不停地从脸颊流下,何芸哽咽着把积在心里多年,不敢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老何被她这些话吓到了,她从来不敢这样对待自己,眼神定住,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有工作,也有家庭,要供楼要养孩子,我不上班,是不是你们会帮我供楼养孩子?”
“只要我有能力有会照顾你们,但是请你们不要再道德绑架我,总是说些难听的话。”
空气瞬间凝聚了,只剩下喘气声,抽咽声……
那晚,何芸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以前的点点滴滴,母亲渐渐消失在黑暗的夜里。
第二天天刚亮,老何房门依旧关着,把做好的早餐端在桌上。
何芸回头看了看这个家,拖着行李带着孩子迈出家门,奔向属于自己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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