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快递

除夕快递

01.

腊月二十九，情人节。

快递员苏克忙完一天的派送任务，回到出租屋已是夜间十点一刻。

苏克烧上一壶水准备冲碗泡面当晚餐，接着抓紧整理行李。明天除夕放假，苏克定了上午10：30的高铁票，要赶回远在三百多公里外的小县城，回家陪父母吃年夜饭过大年。想到这，苏克被寒风刮刺得略显糙而硬的脸上泛起了甜甜的笑意。

吃完泡面，简短洗涑之后，苏克钻进被窝，把手机放在床边的电脑桌上充上电，打开手机喜马拉雅播放器，简洁的小屋里响起了孟庭苇的歌《没有情人的情人节》：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多少会有落寞的感觉/…… …… /幻想去年有你欢乐的情节/是否明年有我未知的情缘/……

忧伤而又悠缓的歌曲沁入心扉，苏克只觉得浑身如有一股微弱的电流掠过，眼角滚出了湿热的液体。

苏克也不擦拭，微闭双眼任由热液缓缓地、缓缓地流淌。左眼角泪腺流出的热液顺着左眼下眼睑流过鼻根（俗称"鼻梁凹"），迅疾跌至右眼下眼睑顺流而下与右眼泪腺流出的热液汇合成大的液滴，扑入枕巾侵散开来。

当歌曲播至第二段时，苏克已在泪液的默默流淌状态下沉沉睡去，嘴角不自主地翕动了两下。

苏克太累啦！

02.

今年的情人节与除夕前后天脚跟脚，情人礼物的集中与快递小哥归心似箭的情绪交织，对于从事快递的小哥们真是一种耐性和速度的考验。

苏克从一大早七点到公司领任务，然后骑着公司统一制式电动三轮车奔波于大街小巷，投递了数十件玫瑰花、百余件大大小小的礼品。可是，自己的那个已经失联一年的她，不知如今是否安好？有心想买玫瑰花，却不知该寄往何处。

去年春节期间，苏克与相恋了近四年的高中同学林荫，因为林荫父母的反对而被迫分手。之后，林荫辞去在家乡山阳市的医院工作去深圳谋职，手机号也换了。

苏克在这一年里强忍着失恋的痛苦，埋头于疯狂的工作，别人不接的单，他接；别人接的单因为有急事要办无法继续派送，他二话不说义务帮忙；遇到有些客户晚归却又要求当天送达的件，片区每周总有个几件，挨到深夜十一二点才能派送，他主动请战承担这些零刁任务。所以，苏克经常是早上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片区分拣站。

苏克以疯狂的不知疲倦的工作，试图化解心头的悲痛。可是，他越是忘我地工作，却越是无法忘记林荫。

03.

苏克与林荫高中时同年级并不同班，在一次校外的路上，林荫手握书本边走边看，不小心跌落至一个窨井盖缺失的窨井里，正好被走在附近的苏克看见。苏克飞奔过去，下到窨井里把林荫救上来，所幸初秋少雨季节窨井里没有太多积水，但是林荫毫无防备地跌落，还是被窨井里的管件撞击刮擦导致胳膊骨折。苏克打的送林荫到医院挂号救治。在林荫住院期间，苏克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要去把当天的学习内容和作业转达给她。

后来，林荫了解到，苏克学习很努力，由于家中老父亲常年有病，一部分精力被分散于勤工俭学帮衬家用，学习成绩却仍保持在班级前列。

高考前一周，苏克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抢救，使得他难以充分休息，浑浑噩噩，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刚过二本线却上不了二本。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他复读，苏克只好走了个三本。三本毕业后在省城谋职十分艰难，苏克就在物流公司当上了快递员。两年间，他勤奋努力，风雨无阻，不辞辛苦，实现了零投诉，投递业务量全公司第一名，因成绩突出连续获得公司先进投递员称号，公司高层拟于春节后提拔他任片区经理。

除夕快递

林荫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一本医学护理专业，毕业后回到山阳市的一个区级医院工作。林母发动在山阳市的亲戚、同学、朋友关系帮女儿介绍男朋友，都被林荫以种种理由婉言拒绝了，搞得亲戚们和林母的同学、朋友都觉得林荫眼界高，太挑剔，最后都不敢也不愿意再瞎操心。这样一来，林母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地给林荫打电话，一到周末就开车到市区找林荫，左一个相亲，右一个饭局，总而言之，就是逼婚。

林荫的话说，林母就如"苍蝇逐臭"一般，听说哪里有个小伙子就赶紧催着女儿去见面。林荫对市区的女同学玩伴说起来就是一句话：烦死啦！

04.

苏克和林荫的感情在高考之前萌发，大一期间确立恋爱关系并逐渐升温。

林的父母都是县政府的公务员，父亲还是个局长，父母一心盼着女儿由县城考出去后在山阳市落脚，攀上高枝安家在山阳市。

去年，苏克和林荫大学毕业都工作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回县里，两人商议着向双方父母汇报恋情。

可是林母一听就火冒三丈，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女儿找一个家在本县的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苏克。林母觉得苏克与自己的女儿哪哪都不般配：论长相，女儿不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在县里那条街上在父母的朋友圈里子女中也是数得着的一枝花。论家庭经济条件，苏克一个普通小市民家庭岂能与县城的科局级干部家庭相提并论？！论学历，女儿堂堂一本名校毕业生，苏克才是个三本！……林母咋想咋头疼，死活不同意。

后来，在女儿软磨硬泡的亲情加苦情综合折腾下，林母才勉强降低条件说除非苏克在省城立住脚，买下房子，否则说破天也不行。如若不然，如果女儿再与之交往，她就非得死给他们看！

林荫害怕母亲真的钻进死胡同，搞出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就答应与苏克断绝来往。但是她向父母要求辞职去南方发达地区发展。

05.

分别的一年里，林荫在深圳一家合资医院工作。她一方面想在一线发达城市学到新技术，提高业务技能，为将来回省城谋职发展和立足生存积蓄力量；另一方面也想在发达城市多挣些钱，帮助苏克早日买房；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她刻意不与苏克联系，有意识地考验一下苏克对她的感情真挚程度和负重前行的毅力。

分别的一年里，林荫虽然没有直接联系苏克，但是却一直在关注着苏克的情况。她委托与苏克同在省城打拼的表哥掌握并随时通报着苏克的情况。

林荫的表哥孟飞比林荫大两岁，也是高中师兄。他与苏克在校篮球队是队友，平日来往密切。孟飞比苏克早两年到省城，在新世纪不动产公司经过近四年的努力已经成为片区经理，年收入在二十万以上。

林荫与苏克分别一年里，孟飞经常拉着苏克一起参加同乡聚会，但是看着苏克思念林荫的苦哈样，于心不忍，几次想把林荫的情况和心思告诉苏克，都因与表妹有君子协定而硬起心继续封锁消息。

孟飞在一边宽慰苏克，鼓励他振作精神好好奋斗，干出个样子给林荫的妈妈看，说铁树总会被他的诚意熬开花的；一边给苏克提供房产信息，帮助苏克参谋筛选，终于在苏克到省城打拼的第二年也即与林荫分别的第一年年底，借着"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强劲东风，瞅着了一个新开楼盘的绝佳优惠机会，倾两年的工作收入积累加上同学朋友的一些借款支持包括孟飞名义替林荫借给苏克的几万块钱，苏克首付按揭了位于三环与南水北调绿化带状公园的一个小两居室，下一年"十一"之前交房。

今年这个春节假期，苏克打算一是回家陪父母过年，二是约着林荫商议着怎么去林家向林荫父母表达诚意和努力成效。

可是，直到情人节这一天，苏克依然找不到林荫的联系方式，一整年杳无音信的林荫，令苏克产生了不安，他唯恐林荫在发达的一线城市移情别恋。所以，在情人节那天晚上，苏克因为奋斗两年初见成效与联系不到林荫的郁闷交织，才泪流湿巾渐入眠。

06.

除夕早上七点刚过，苏克突然接到公司办公室的电话，让他半小时之内赶到公司，九点之前送达一个紧急快递件。

苏克听完电话，一屁股坐到床边愣住了：说好的，除夕放假让大家回家过年，公司只留值班人员接件，不再分发投递。怎么这会儿却突然冒出个急件！

苏克呆愣了约两分钟，大脑高速运转：既然公司通知了，那一定是客户情况特殊，"军情紧急"，刻不容缓。为了抢时间赶上回家的高铁，干脆自己带上行李去公司，打的送快递，然后直奔高铁站。

到公司之后，苏克接到快递件一看地址是离高铁站仅六站地铁距离的CBD东外环的市图书馆。苏克轻舒一口气：哎吆，还好，顺路，不耽误乘高铁。

苏克拿上快递件，只见这个包裹很严实的快递件体积倒不大，是个长约30CM、宽约15CM、厚约10CM的硬塑盒子，掂量着大约两公斤左右，不知道到底是个啥宝贝，也懒得猜。干快递这一行，每天接触来自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物件，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猜想都是什么稀奇古怪。

等到达投递目的地时，只见市图书馆大门紧闭，电子屏幕显示除夕至正月初一两天放假闭馆，正月初二正常开馆。

苏克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怎么办？说是让九点之前送到，我这才九点差一刻就到了，可是交给谁呢？一股寒风迎面吹来，苏克打了个寒噤，突然想起还没注意看收件人姓名和联系电话呢！

苏克仔细一看收件人叫"辛悦"。心想人家这名起得多优雅，透着文化气息，在图书馆工作真是命中注定的合适。然后，他掏出手机拨通联系电话，是个甜甜的女声。听他说明意图时，女生略显惊讶道：呀，咋这么巧，我已经乘高铁刚回到山阳市。

苏克一听，立即来精神了：嗷，你去山阳市啦？可巧，我正要回山阳市，我把你的快件带回山阳吧？我十二点就能到，你看我去哪里找你？

女生甜甜地道：那好呀。你到站之后再联系吧。谢谢帅哥啦！

苏克心里别提多高兴啦，这个除夕急件真是一等一的巧。反正急件体积不大，装到自己的背包里很顺便。

苏克拽起拉杆箱吹着口哨，就近乘上地铁早早地到了高铁站。

除夕快递

07.

中午十二点，高铁准点到达山阳市。苏克走出高铁站检票处，抬头望向蓝蓝的天空，感概道：还是家乡环境好啊！省城小一半的时间是雾霾天，要不是为了图事业发展空间大，鬼才去那呢！

正缓步走着看着天空出神的苏克，突然被一个女声叫住：苏克先生，要租车吗？

苏克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定神一看，迎面站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穿着一件米黄色呢子大衣，脖子里一条鹅黄色碎兰花围巾，头上还扎着个大马尾，俏丽的脸庞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会说话。这不正是自己这一年来朝思暮想的林荫嘛！

苏克被这意外惊得傻愣着，结结巴巴地说：你，林、林荫，你咋在这？

林荫嫣然笑道：我咋不能在这？

苏克还是没能捋顺舌头：不、不是，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你。

林荫右手虚掩口鼻"咯咯"笑着说：你看那边。

苏克顺着林荫左手指向，见几十米外站着林荫的表哥和一个年龄美女。他这才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苏克忙问道：你这一年到哪里去啦？你过得还好吗？

林荫大大方方地抄手挽起苏克的胳膊说：我过的挺好。走吧，咱先去那边，回县里的路上再细说。

苏克在被林荫挽着的一刹那，通身像是过电一样麻酥酥的，心醉得要跳起来大吼。可是站前广场人流如织，他只得收敛起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而激发的兴奋情绪。

08.

他们紧走不一会就到了林荫表哥两人跟前。表哥一边握手，一边介绍说身边是他的未婚妻辛悦。苏克突然想起，原来在省城联系的接件人就是孟飞的女朋友。他赶忙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快递件，双手平端着递给辛悦道：给，你的快递件，我圆满完成今年春节前的最后一单任务。

这时，林荫、孟飞和辛悦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辛悦笑得俯下身直咳嗽，孟飞拍着辛悦的背说：别笑了，再笑就呛着啦！

苏克满脸狐疑地看着这三个人，傻傻地呆站着不知所措。

辛悦止住笑，对苏克说，这个快递件就送给你啦，回去再拆开看呀。

孟飞接过苏克的拉杆箱说：走吧，咱们回老家过年。

原来是孟飞早几天开车从省城回到山阳市辛悦家送了年礼，昨天和辛悦一起接到林荫，今天又一起来接苏克。

孟飞驾车，辛悦坐在副驾驶座，苏克和林荫客随主便地坐到了后排。

09.

在回县城的路上，林荫悄声地对苏克说：那个快递寄出地址你没看吧？

苏克说是啊，着急赶回家就没在意。

林荫温情地说：是我从深圳寄出的，事先让表哥与你们公司联系商议的指定由你负责今天上午限时送达。

苏克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低声问道：你是寄给辛悦的，她怎么连看都不看，却转送给了我？

林荫娇声低气地耳语道：你还记得高中时你救我出窨井那次，你掉进窨井的东西吗？

苏克恍然大悟。当初自己为了救林荫，手里的英汉大词典掉进窨井，正巧掉入井内水管渗水积的一小汪水里面，长久的积水量不大但很污浊。词典泡了个透，臭气熏熏。后来，林荫买了本新词典送给苏克，把这本被污水泡透的词典留给自己作纪念。大学一年级时，两人建立恋爱关系后，林荫说让那本词典当作两人爱情的见证。自那以后，林荫走到哪里，都要带上那本词典。

苏克内心涌动着幸福的暖流，大胆地把手臂伸过去揽着林荫的肩，微闭着双眼。

10.

孟飞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已经开启了车载音乐播放器：

甜蜜的工作/甜蜜的工作无限好罗吆/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罗吆/…… ……/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罗/

辛悦听着很新鲜，手舞足蹈地打着节拍哼哼着，扭头问：孟飞，你哪来的这老歌？还挺好听的。

孟飞得意地笑道：好听吧？不光好听，还挺适合今天的心境，是吧苏克？

辛悦回头看后排，只见林荫右手拇指压在鼻口间人中处：嘘！

苏克听着甜甜的歌声已然进入了梦乡。

除夕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