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众生

作者: 小盒子里的猪姑娘 | 来源:发表于2017-10-09 09:41 被阅读127次

    从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到吴侬软语料峭江南,我走过了许多的路,见过了许多的人,只是再也没见过那样一个人。浩浩江湖人来人往,大刀长剑一技傍身,那样一个平凡到微不足道的人,奇怪的是,我忘了很多人,却记住了他。

    ......

    师父说,风陵,你要切记,闯荡江湖最不该感情用事。

    我不解,师父,修文或是习武,都是为了见自己,见天地,最后见众生,情薄又何以见众生?

    师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一站就是两个时辰。我是孤儿,流浪过很多地方,从挨饿受冻被欺负到后来的小有名气,十三岁那年上山拜了师,一住十年。整日跟在师父身边,听她讲学讲经,念书习武。只是每年十月廿四,师父会站在山顶,一言不发,看上一整天云霞。

    拜别师父,我下了山,一人一剑,去找我心中的道。

    左家庄的小姐今日大婚,喜轿刚过了风雨桥向西北去了,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十里红妆。迎面而来的秋风撩起了喜庆的轿帘和火红的盖头,里面的人儿青丝红裙金步摇,江南女子温婉的长相,我见犹怜。打头骑在马上的王家公子意气风发,小镇上的人都说这是天定的红线金玉良缘。我穿过热闹的人群,往冷清处去了。

    “听说左家的姑娘昨日大婚,路过北边林子的时候不见了踪迹,王家和左家的人找了一宿,现下都已经报了官了。”

    “这王家和左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来知府老爷也有得头疼了!”

    “真是作孽......好好的姻缘......”

    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山贼求财,采花贼求色,只是花轿内并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这左姑娘真的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虽然儿时见惯了人情冷暖,可我还是没办法放下不管,我讨厌匆匆而过明哲保身,就像我看不惯那些深山的隐士一样,自诩才德,却只一味逃避。天下人就该管天下事。

    官府很快来了人,凭着师父的名号,知府大人也给了几分薄面,让我加入这次的案件。自左小姐失踪之后,王公子整日潦倒喝得酩酊大醉,官府的人问话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像个痴情的人。

    左小姐在林子里失踪,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是贴身丫鬟彩儿,之后大家慌乱地四处寻找。轿子很普通,窗格,帘子,坐墩......按理说,轿子里的人失踪,最先察觉的应该是轿夫,因为重量不对,就会起疑......

    孙捕头和我一起去了左府,彩儿正像平常一样打扫,面有悲戚之色。

    “姑娘不必惊慌,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你家小姐失踪一事......”

    孙捕头一边问话,我一边观察着彩儿的神情,确实很伤心。左小姐的闺房还保持着原样,每日会有下人打扫,熏香。炉中的香并不名贵,却出奇地好闻,有一股淡淡的甜味。

    彩儿说,这是山南的相思草制成的香丸,是小姐最爱的香料,每月初十都会亲自去南边山坡去采摘。

    相思草,味甘,性温,四季常青。

    “王公子好兴致,竟来了这里登山。”没想到竟然在南山遇到王公子。

    “姑娘的兴致不是也很好么......”王棠脸上挂着笑,全然不是多天前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明人不说暗话,左姑娘的失踪与你有关是吗?”我盯着他,怕错漏了表情中的裂缝。

    “姑娘说话还真是惊人,难道是我绑了自己的妻子不成?”王棠坐在了长满相思草的山坡,表情不辨喜怒。

    左姑娘的失踪,本不难查实,只是我们都绕进了常识的圈子,认为她一定是被人绑走的,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事实。轿子中的坐墩本就中空,刚好够藏一人的空间,等大家都离开轿子去寻人的时候,左姑娘再从轿中逃脱,神不知鬼不觉。

    “每月初十,左姑娘都会来这个山坡,一个大户小姐为了一味熏香劳心劳力,实在说不过去。唯一解释就是左姑娘早有了心上人,恐怕相思草只是个幌子,私会情郎才是真的......又或许,你是因为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王棠突然笑了起来,咳嗽了几声,“姑娘可有思慕的君子?”

    “没有。”

    “难怪你不知道什么是穿肠毒药也甘之如饴。”他掏出一方罗帕,上绣一株青草,无花无果,相思而已。

    风撩起他的发丝,他的目光悠远,陷入了沉思。我解下披风,扔了过去,离开了那个地方。在风里,我听见他说,所谓“金玉良缘”,不过是别人眼里的门当户对。他的声音被风吹散,飘落在四方。

    这桩案子不了了之,直觉告诉我王棠不可能伤害左姑娘,这件事不深究可能更好。我收拾好包袱,离开了小镇。有人说,王公子患上了风寒,王家兴师动众请来了老御医。有人说,王公子命在旦夕......

    再遇见左姑娘是在半年之后的漠北,虽然已过了冬,但还是很冷,不同于南方的湿冷,那是一种干烈的冷。左姑娘身边是一位高大的汉子,正搀着她逛集市,她挺着肚子行动颇为不便。

    “夫人可是姓左?”我摘下风帽,微微一笑。

    她说,我和王棠哥哥是指腹为婚,亲事是从小就定下的。只可惜,两人只是兄妹之义,并无男女之情。两家都是高门大户,根本容不得退婚这件事,况且那时我已有了阿元的骨肉,脱身这件事刻不容缓。

    真的只是兄妹之义么?

    闲言碎语从来就不曾断绝,为了盖过她失踪的风声,王棠选择了大病一场,生死一线的病,这样大家的话题自然全都转到了他的身上,每日都会有新的大事发生,久而久之他们就会淡忘左姑娘的失踪。

    看着左姑娘和丈夫远去的身影,我想起了曾经坐在山坡上的那个男子,他说,穿肠毒药也甘之如饴。那样一个文弱书生,相貌平平,气质彬彬。

    打马回到江南,有人说,王公子三月前离家外出游学去了,有人说,他去了京城养病。我来到南山的山坡,有人立了衣冠冢,无碑无文,只有一方罗帕。

    很多年后,我回了山上,我问师父,这么些年,您又在等谁呢?

    师父说,为师并没有在等谁,我只是爱上了这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六岁那一年的烟花。

    我挥起了手中的剑,师父说,你的剑法还是这样拖泥带水。

    这么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却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人。罗帕从我怀里滑落,随着风掉下了山崖。

    师父问我,风陵,你是否见到了众生呢?

    我没有见到自己,没有见到天地,更没有见到众生,我只见到了他一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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