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大酒

作者: 集书由美 | 来源:发表于2024-01-23 10:45 被阅读0次

    声明:本文系原创,文责自负

    我喝大了,我是真的喝大了。在五瓶小二锅头之后,在一瓶长城干红之后,在记不清多少瓶燕京啤酒之后,我的眼神开始迷离,幽如兰芷。

    我想,如果我拼尽力气注视地板,地板会立马长出一片七色花,如果我和姑娘相望对视,这个姑娘会立马洞穿我所有的温柔和心底的忧郁,她会怀上西施或是林黛玉。

    我喝大了,我是真的喝大了,2011年元旦前的一个晚上,这是我喝的最大的一次酒。公元2011年,我还在平城。

    平城深入北方,常年大风四起,有“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之称。

    平城的冬天,干燥而凛冽,强硬而持久。风吹在脸上手上肚脐上,吹进嘴里身里心神里,利刃一样,片生鱼片儿一样,一刀一刀反复回荡。

    我喝大了?我是真的喝大了。在我反复询问自己并确信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正半跪半坐在马路牙子上,两条小臂伸展,瘫软地挂在草坪上插着的围栏上。

    围栏是中指粗细的竹子做的,约半米高,用长短相似的小竹段相互穿插成菱形,再用小铁丝固定,个别交叉处被反复固定了几次,确保不会被风吹散。围栏的上端统一被削得平整,被太阳、风、雨和风卷起的细小沙石打磨得圆滑温润,以免哪个心大的一屁股坐上去,被戳出第二个或者第三个窟窿。看不出围栏插进泥土里多深,我喝醉了。

    五十二度的小二锅头,十二度的长城干红,麦芽浓度十一度的清爽燕京啤酒,在我的身体里交织厮打在一起。它们先冲进我的胃里,肆无忌惮地叫嚣,然后混进我的血液,企图左右我的大脑。

    三个小时前,它们还在酒水柜右边第二层,左边第二层和右边第一层。我指着它们,对宜宾苑的大胸老板娘说,就这些。

    早在我混迹东区各个餐馆食堂饭店,可以单靠刷脸和名字吃一顿在当时绝对是大餐之前,就听上一届的师兄们提过,东区极具风骚的各食肆名字。“花非花”“潇红阁”“碧仓禾”“宜宾苑”,“削傲江湖”“酱香时代”“麻辣世家”,“怡红快绿”“桃园偶遇”“梧桐泉边”。

    曼青最喜欢前面四个,他说每一次去这些地方吃饭,都有一种逛窑子的幸福感。

    “你别不信啊,看,细看,观察每一个来吃饭的,基本都面带潮红。男的都来的早,女的都来的晚,男的一进门,神情就恍惚,眼神和饥渴难耐的老狗似的,比任何时候都精光灵动,女的大多浓妆艳抹,削骨磨皮,要么极具热情,要么遮面含羞,故作娇嗔,但是关键都骚。”

    其实,曼青说的也不无道理,来这四个餐馆吃饭的女生,一水地穿着暴露,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像进女澡堂子一样。各种颜色的灯光交替照耀,大白长腿大软酥胸泛起波光,反过来映亮整间屋子。

    曼青接着说:“且说吧,光看这几个名字,就够瞧的了。‘花非花’‘潇红阁’艳俗,起名字的老板或者老板娘屁大的文化,死磕,非得往妓院上靠。在这儿吃饭,还得担心突然哪一天人民警察冲进来,要求出示身份证告知籍贯家庭住址,不划算。”

    “‘碧仓禾’‘宜宾苑’有什么问题?”

    “‘碧仓禾’表面正经,但另有讲究。老板肯定下功夫了。‘碧仓,禾’和‘松岛,枫’和‘苍井,空’一个意思。但是太露,不好。宜宾苑好啊,我最喜欢宜宾苑了。首先,是‘苑’不是‘院’,苑是什么意思?养禽兽种草木的地方啊,皇帝自己的后花园啊,随手一拉一拽,美人入怀,香在怀里香在酒里。其次,是‘宜’不是‘怡’。怡就是瞎快乐,自己娱乐自己。宜不一样啊,别人快乐你,给你快乐啊。反正我喜欢别人快乐我。”

    曼青一喝酒话就多,不强行打断,没完没了。

    我趴在路边的围栏上,想起曼青,想起宜宾苑的大胸老板娘。我想,还好,酒精还没有完全入脑我还没有傻。

    其实曼青喜欢宜宾苑唯一的理由是,负责装饭上菜的小红,每次都给曼青满满一碗饭,堆得像一个充足了气的假乳房,最上面强行挤压进一小块红烧肉,极似乳头。曼青觉得小红对他有意思,吃一口饭,看一眼小红,傻笑一声,仿佛一整碗都是小红烧肉块,每每把饭吃得一粒不剩。

    北方的冬天,没有风的晚上也一样如同掉进冰窟里。我的食指指关节和中指指关节红肿酸胀,大的象肉芽肿的手指,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我穿了一件大孔的杰克琼斯针织衫,丝丝寒气不断从脚后跟从裤裆从尾巴骨尖尖摸进我的身体,可是我感觉不到寒冷,难道我的身体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吗?

    我想喊曼青和宜宾苑的大胸老板娘,告诉他们我发现了我身体的秘密。我张大嘴巴,听不见任何声音从身体里发出,也看不见白气哈出。我想,完了,即使我没有傻,但是大脑已经被揍得无法支配其他器官了。一定是那丝丝寒气干的,怂恿酒精把我的大脑一顿胖揍。我得赶紧想办法,酒精太凶猛了。

    对于酒精最初的记忆是五岁那年的夏天,我人生第一次尝到了一种非水非汤非粥非中药,拥有奇怪味道又可以喝下肚子的亮黄色液体。

    当时夏夜伊始,微风正起,天上的星星傻逼一样站着一动不动,什么时候看什么时候在那个位置,我跑跳坐卧站立跪,我从路的这头跑到路的那头,再从路的那头跑到这头,我拐两个弯,妈的,丫竟然悄悄跟着我一路,再看还在那儿。不行,我要尽快跑回家告诉我老妈这个秘密。

    我跑回我家门口,大灯泡下,我老爸光着膀子,坐在小四方桌后的小马扎上。桌上摆了一大盆五香煮花生米,一盘五香煮毛豆,一碟拍黄瓜,一碟糖拌西红柿,三双黑漆竹木筷子,两只透明玻璃杯子,旁边摆了两个透明绿瓶子,应该是刚冰镇过,外壁还挂着细密的水珠,商标纸还没完全软。

    我老爸拿起其中一个瓶子,瓶盖卡着桌沿儿,一掌下去,“噗呲”一声,瓶盖落地,一缕青烟从瓶口冒出,瓶颈处升腾起无数细碎的泡沫,又慢慢没下去。我老妈从屋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刚煮出来的大玉米棒子,青黄的苞叶还在,水汽飘起淡如夏夜。我老爸拿起一只杯子,把绿瓶子里的液体顺着杯子内壁倒出,清澈澄黄。

    透过玻璃杯和杯里的液体和液体里不断凭空腾起的小泡,我看见我老爸上下翻滚的喉结,听见液体滑过食管的声音,闻见五香煮花生米香和五香煮毛豆香和水煮大玉米棒子香。我脑袋上的汗珠滑下,滑过眼角滑入嘴角,我用舌尖一舔,真咸。

    我问我老爸,能不能分一点黄色液体给我尝尝,我尝过好喝能不能分一瓶给我?我可以把我那份五香煮花生米分给他。

    我老爸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我,我两脚开立,与肩同宽,我马步扎稳,一口气喝光杯里的液体。后味有点苦,但总体清爽如山泉。我伸手把杯子递给我老爸,又接回来满满一杯。我的腹压在第二杯下肚之后强劲有力,我不能再喝了。

    十分钟之后,我开始觉得天地飘忽不定,天上傻逼呵呵的星星终于忽隐忽现,掉在我眼前,可我还是抓不着它们,地上闻见香味刚出窝的蚂蚁大如土狗,正好我可以骑上去追傻星。可是,土狗们跑得太快,我眼睛追不上,脑袋有千斤重,我一头栽下去。

    我隐约听到我老爸喊我,用他的大肉手在我大腿上使劲一拧。痛感实在,我唰的睁开眼,一对大胸垂在羽绒服里,香在我的大臂旁,一双黑溜溜发光的大眼珠子,求知若渴地抚摸着我,一只细白纤长的手掐在我的右大腿内侧。

    “同学,同学,你还好吧?”

    我看了看大胸,看了看我趴着的围栏,转头看了看我身体正后方的宜宾苑的贵宾包厢的大落地窗户,想起我在哪里,笑着看大黑眼珠子。

    “谢谢你啊,我还活着。”

    “我扶你去找你朋友吧。你还能撑住吗?可以走吗?你有多重?”

    我脑子还在转,“我吃饭前56公斤,吃完饭57公斤,我能吃两斤,别看我瘦。不信,我抱你转两圈?”我眼波流转,光彩溢出,笼罩着大黑眼珠子。大黑眼珠子没再说话,盯了我两眼,甩着大胸走了。

    围栏到宜宾苑的水平距离4.5米,横跨一条单行道水泥马路。路边的标识牌上显示禁止机动车辆通行,晚上基本没有骑野车的,我可以慢慢走过去对面,然后慢慢告诉曼青黄菫毛茛白芨我喝大了,咱们撤吧。

    后来,当救我一命的大胸早已变成肖慧,她香在我怀里,脸贴着我的胸口,告诉我那天她呆呆地站在路口的灯罩下,足足看了我十分钟,而我在挪动出第一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向前走过一步,她数了一下,我右脚向前一步,又后撤一步,再向前一步,再后撤一步,如此反复了七次。

    肖慧告诉我,整个过程中,不断有凉风从她的脖颈灌进胸口,她衣服穿得再厚还是觉得冷。

    我们学校仗着地方城市名胜古迹众多,学校体育馆姿势雄壮,气场强硬,方圆十几个市县无法匹敌,常年承担着为各种旅游节的开闭幕式提供场地的光荣责任。

    读大学二年级的冬天,我们迎来了一个国际旅游节。我和曼青黄菫毛茛白芨商量,虽然完全弄不明白这个狗屁旅游节到底是干什么的,但是有明星看啊。

    黄菫说,明星有什么看的,每年在学校里都能见着两三回,比我爸妈还常来呢。

    白芨说,黄菫你家离学校有两站路吗?你爸妈站在阳台的窗户前就能掌控你的一举一动。

    曼青说,毕竟是明星啊,就算来一只猩猩也得凑两眼热闹吧,再说万一今年来的奶大腰窄眼圆腿长呢,而且今年这些明星退场的小门准备设在体育馆的东南角门,我们组织部刚定的,一条细长的红毯铺出来,少说也有两三米,能零距离接触啊,机会难得!

    曼青是学生会组织部的骨干精英,常年参与众多重大活动的策划与组织,是我们打入学生会的一颗坚实的螺丝,以保证我们能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资料。

    曼青说的东南角门出口正接着宜宾苑贵宾包厢外的小路,位置隐蔽,易守难攻,狙击手基本找不到有利的狙击点,非常方便明星们安全撤退。

    曼青说完把目光投给我,秋,你别不说话啊,给个指导方针,你老躲在被窝里偷偷听的那歌,那女的,今年她也来。你说吧,去不去?

    我环顾了一圈,说,行,那就去吧。

    事实证明,我们的判断还是有失误的地方,角门外的小路虽然隐蔽,但是人多势必会造成拥堵。而我们到角门的时候,小路两边已经被无数莫名窜出来的狗逼男女围成两堵肉墙,我们几个横冲直撞了好几次,都被弹了回来。

    曼青说,妈的,失算了,有叛徒,消息走漏了,我们要变换一下策略,秋,你大胆往前冲,黄菫白芨开路,我和毛茛负责侧翼。

    最后,我还是没有冲破肉墙,黄菫和白芨和我的三角攻势毫无破坏力,我向前一步,肉墙弹回来我一步,我再向前冲三步,肉墙就弹回来我三步。毛茛和曼青被夹进肉墙里,卡在两个不同的胳肢窝中间声嘶力竭。

    我后来告诉肖慧,不是我不往前走,我灵魂飞升飘出体外,用尽力气推我的肉身向前挪动,但是我的关节已经完全被酒精麻痹了,我无能为力。我当时想,曼青黄菫毛茛白芨你们快来啊,肉墙又出现了,我们还没有赢。

    宜宾苑贵宾包厢里透出来的灯光,在我眼前忽明忽暗,我隐约看到黄菫白芨向我走来。他们在喊着什么我听不见,我只知道我有救了。

    我的大脑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飞快地计算着他们前进的速度,在黄菫靠近我身体的一瞬,顺势倒下,我听见我的脑袋里有硬盘崩坏停转的声音,渐渐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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