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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三次见他。
熙熙攘攘的长安街上，他支着画摊静静坐在那里，随着握着画笔的手指在宣纸上轻轻舞动，一个又一个人物栩栩如生跃然纸上。长安街是京城繁华之地，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他的身边总是不缺驻足观看或低声议论。
“白公子今日画我了。”
旁边一女子语气娇羞地对另一人低语。
“恭喜姐姐，听说白公子画画讲究眼缘，入不了他眼的一般都不轻易画，姐姐真是好福气，不像妹妹我，求了他三次，三次都被拒绝。”
另外一女子叹了一口气，言语间尽显失落。
“小姐，那人真是奇怪，我觉得她比那个女子明明要美很多呢。”
百合和我已经站在这里看了好一会儿，待那两个女子走远后她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向我问道。其实我也发现了，那个白公子虽说画画要看眼缘，但又似乎不论美丑。我曾见过他给一个满脸麻子的女人画画，也见过他拒绝一个姿色过人的貌美女子。
“小姐，要我说，如果那个白祁没有一个当官的爹，而是一个不得不以卖画为生的落魄公子，你看他还有何等傲气的本事。”
百合看到又一个人被白祁以无眼缘为由拒绝后，愤愤不平嘟囔道。
“百合，若我去，他会给我画吗？”
“小姐貌若天仙，自然不会被拒绝。”
“你敢不敢和我打赌？赢的人要为输的人剥一盏瓜子，我赌他不会为我画。”
“好，那百合就跟小姐打赌。”
百合一脸志在必得，走在前面为我开路，很快我们便站在了围观的最前面。早在之前我便见过他两次，只不过每次都是路过时匆匆一瞥。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我才发现原来他竟生得如此好看。五官轮廓分明深邃，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笔直挺拔的身姿即便身着一袭普通白衣，也难掩贵气风流，清雅至极。
“白公子，我家小姐想请你画一幅画。”
还在打量间，百合已经出声，那人的目光因为百合的话成功地从刚画完的画上落在了我的身上，似乎对我的衣服很感兴趣，盯了很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在下画画向来不图钱、名、利，只图一个缘字，抱歉，在下与姑娘无缘。”
“白公子可曾认识我？”
“未曾。”
“白公子可曾见过我？”
“同样未曾。”
“既然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又是第一次见面，公子怎能断定你我无缘呢？佛曰前世一千次回眸方可换今世一次擦肩而过，倘若真无缘，你我怎会相遇此处？”
似是没料到我会直接反对他说的话，他满是错愕地看了我一会儿，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无缘就是无缘，姑娘说的话不假，可我更信我的这双眼睛骗不了我。”
“你这不识抬举的家伙，我家小姐肯让你画是你的福气，你竟这般推三阻四，小姐，我们不画了，走。”
百合气不过，拉着我就朝人群外走去。我早料到会被他拒绝，所以并不觉得有多么失落和难堪，倒是百合在回去路上越想越气，说了一路那人的坏话。
“小姐，你怎么知道他会拒绝？”
“猜的。”
“那人真是不长眼，小姐这么美，哪有拒绝的道理。”
回到府里，百合服侍我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去寻她的一众姐妹说今天的事，她的那些姐妹自然也是府里的丫头。待她出去后，我坐在床上忍不住开始思索起五年前去庙里祈福时，回来路上遇到的算命瞎子说的话。
五年前，我从庙里祈福回来，在路上被一个瞎子拦住去路。那瞎子随口说出我的生辰八字，紧接着又自顾自给我算起姻缘，当时觉得有趣，便也没有让下人打发，只在听后一笑了之。
如今仔细回想起，那个瞎子当时说我的命中佳婿性格清冷，是一个手拿画笔之人。他说的，竟和白祁很像。
“世间多半姻缘不得善果，皆因不懂坚持，施主是好人，理应有福报。”
这是那个瞎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想到这些，一夜无眠，索性和衣躺到天亮。
第二天百合来侍候我起床时，被我乌黑发青的眼圈吓了一大跳。
“小姐，你昨晚夜里是被人打了吗？”
尽管百合的身份不过是府里一个丫头，但她侍候我多年，加上我又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早就将百合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因此百合在我跟前，向来也是坦率耿直，不用过多注意礼节。
“没有，只是睡不安宁。”
害怕百合一唠叨起来又没完没了，便让她赶紧替我准备衣服。当我和百合在差不多和昨天同一时间来到街市上时，看到白祁已经连续给人画了好几张像。今天他选择的人更是奇怪，有七十岁老妪，也有两三岁孩童，可只要稍微美貌一点女子找他求画，都会被他无一例外拒绝。
“小姐，我看他拒绝的似乎都是一些不大漂亮的人，你说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百合的话很明显被白祁听见了，原本还在执笔的手突然一顿，看了百合一眼，又将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姑娘在背后随意诋毁别人，这行为恐怕欠妥。”
百合自知理亏，抿着嘴、脸色通红地往我身后退了一步，我强忍住笑意上前。
“百合也是无心之言，还望白公子海涵，不要计较。另外不知公子今日看小女子可有眼缘，能否有劳公子为小女子画一幅？”
“昨日已说过，与姑娘无缘。”
又一次被拒绝，我忍不住看向他，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但终究问不出口。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偶尔还是会拉着百合一同去看他作画，也向他索要画，但得到的永远都是无缘二字。不过随着这段时间接触，倒是对他多了几分了解。
我看到过他为了帮一个人追回荷包跑了半条街，结果自己平时临摹的画被偷了好几张，也见到一些乞丐知道他善良大方天天都来向他讨钱，他总是毫不吝啬将自己身上的银子悉数拿出，还知道他每次作画从来不收人任何分文。
“你给人作画，又不收银两，意义何在？”
“他们开心，我也开心，这便是意义。”
“你说你作画看眼缘，拒绝他们，他们不开心，你又有何意义？”
“我作的画，自然是给需要画的人，比如出身贫寒，又比如因美貌不足而自卑之人，而那些被我拒绝的人非富即贵，他们顶多在心里将我痛骂一顿，但我因为拒绝他们，由此可以给需要的人多画一幅，这便是意义。”
在我不知被他拒绝了多少次后，又一次看他给人作完画不收钱时，忍不住问出这个困扰已久的问题，才得知他作画从不收钱的答案。说给百合听，百合原本对他一肚子成见，也消失殆尽。
时光飞逝，春去秋来，爹见我眼看要到出阁年龄，却还是无一中意之人，便开始给我物色夫婿。其实我很想告诉爹，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正直、善良，很有才。然而尽管那时候和白祁已经很熟，也成为了朋友，可他始终对我不冷不热，也未曾对我表露过心意。我甚至不知道在他心里，我算不算得朋友。
四月十六，是长安城一年一度的赏花节。
百合拉着我去赏花，络绎不绝的人群里，我竟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小姐，你看前面。”
百合自然也看见了白祁，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向白祁的方向看去。他不是一个人，在他身边赫然有一个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年轻女子，正因为他将一朵海棠别在她的头上笑得花枝招展。
“小姐，原来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小姐，你，你别太难过。”
百合后面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全都听不进去，眼里只有那个拒绝我无数次的男人，如今满脸宠溺地对着身边人说笑。
原来他也会笑，原来，他早就有喜欢的人。
“你也来了。”
还在恍神间，他已经牵着那女子的手来到了我的跟前。和他一点也不般配，那女子不仅姿色平庸，眉心处甚至有一个很明显的黑痣。
“洛儿，这是苏姑娘和她的侍女百合。”
那女子笑着对我和百合浅浅施了一个礼，我以同样礼数回应。
在我依旧成天找借口推辞爹安排的那些相亲时，百合带来一个消息：白祁要成亲了。她将拿回来的请帖递给我，我却没有心思接过。明知道他和那女子成亲是早晚的事，可心里依旧有种说不出的疼，百合看到我脸色煞白，吓得就要去喊爹，被我拦下。
“小姐，那姓白的真不是东西，枉费小姐你一番苦心。”
“不关他的事。”
白祁成亲那天，我和百合坐在并不显眼的位置。
“听说这白公子和那女子结婚都是因为一个算命瞎子。”
“什么算命瞎子？”
“那个算命瞎子遇到白公子时，上来就报出白公子的生辰八字，紧接着说他的命中人眉心有痣，还说那就是旺他们白家的财富的招宝痣。”
旁边两个人还在窃窃私语，百合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五年前，和那女子相同的位置我有一颗同样大小的痣，只是爹不知道从哪请的神医，帮我将痣去掉了，所以我的脸上光滑洁净。
“我还听说啊，那算命瞎子说白公子的命中女子当天出现的时候必定是一身鹅黄色长裙，这也意味着他们白府有金光佑身。”
“老兄，喝酒吧，人家的事，咱听听就罢了。”
那两个人自然注意到了我极其难看的脸色，适时地闭了嘴，只是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身上。我今天穿的，正是和他第一次正式见面时那件鹅黄色的长裙。
“小姐……”
“我们走。”
算命瞎子的话是真是假难以预料，但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分不清真假，即便真的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
回去后不久，我就答应了爹提的一门婚事。那男子不喜说话，性格清冷，凑巧的是他也会画画。
大喜之日，他对我郑重承诺，此生此世他的画，只为我作。
又几年过去，听闻白祁和那女子已经和离，我也懒得去问其中原因。我只想好好疼我面前那个刚会喊“爹爹、娘亲”的小可人，以及立在树下正为我作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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