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尔如星

作者: 云展云舒 | 来源:发表于2022-11-18 12:14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七期

    分镜头剧本,静静地放在桌面上。我摘下眼镜,到现在为止,编写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想了想,我提笔在首页认认真真地写下:文晗,我的姐妹,祝福你们。

    (一)

    “文晗,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的女大王,在听,在听。笔墨都在,随时记录您的金玉良言!”文晗带着笑意的声音清脆依然。

    我的语气里满是笃定:“忽悠!你的本事都给我用了。乖,大冷天的,别靠在走廊窗户边上。”

    话筒失去了声音。

    好半天,我才听见文晗略带着哭腔问:“怎么想起我来了?”

    “没良心。你,哎,周六上午,我们老地方见。”我的眼睛里突然进了灰,泪意涌起,快速结束了通话。

    太阳光穿透暖和起来的后背,直直地照进了心底,文晗浑身上下热乎乎的。她用力地抿着嘴角,视线在手机上流连,卷翘睫毛下微红的双眼里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迈步往回走。突然,她停下来,轻轻地喊了一声:“陈总。”

    神采奕奕的一张脸,瞬间像带上了面具,冷漠疏离。气宇轩昂的陈林目光微闪,心里喟叹。同样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朗声说:“晚上有一个饭局,你也需要参加。”

    文晗点头,默默地坐回自己的工位。

    杯盏觥筹,文晗和陈林的笑容浅浅,得体的举止如出一辙。曲终人散,文晗在酒店门口等车,初冬的寒意不时袭来,她不由地揪紧了自己的衣领,双脚轻跺。

    一辆车停在她的前面,车窗摇下来,露出陈林帅气的脸,疲惫的声音:“上车吧,让司机先送你。”

    文晗摇摇头,说:“谢谢陈总。我们并不顺路,就不麻烦您了。”

    车窗外灯火通明,靠在车座上的陈林对文晗脸上的防备尽收眼底。短暂的静默过后,车子缓缓地开走了。

    文晗的心里蓦地一松。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一个寒战,手脚仿佛都被冻僵。又一辆私家车停住,一个年轻女孩跑下车,拉起她,脆生生地说:“表嫂,快上车。”三两下就给她推上了车。

    车厢里外的温差极大,文晗不受控制地打了两个喷嚏,女孩赶紧递上纸巾。

    “谢谢!”声音囔囔,文晗暗叹:糟糕,感冒了。

    车子稳稳地前行,驾驶位置上的大男孩问:“表嫂,你这是又有应酬?”

    年轻女孩接话:“废话少说。表嫂,家里有备用药没?如果没有,我们先去药店。”

    文晗滴酒未沾,人自然清醒,就是感觉身上忽冷忽热。想了想家里的药箱,差不多空了,没来得及补全。她回答了一句“好”,然后好奇地问:“你们两个怎么跑到润泽区来了?”

    大男孩的语气轻快:“我们在酒店招待客户。年底结完账,好给兄弟们发钱,回家过肥年。”

    文晗高兴地说:“恭喜你们啊,业务做得风生水起。”

    年轻女孩握着文晗的手:“这要多谢表嫂。”

    文晗笑而不语。车停在路口,她婉拒了女孩的陪同,一个人下车去了药店,回忆着药箱里的药盒,买了一堆她记得住的药。结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两支验孕棒。

    车厢里。

    女孩的脸上带着怒意:“一会再不许讲话,你的脑子呢?今晚的事情不许和咱妈说,更不许和姨妈说。表嫂多不容易啊!她的能力强,可没靠着谁。你表哥一年能回来几次?这个家,就她一个人撑着,还要时不时地被姨妈猜忌来猜忌去的。太过分!要是我,早甩手走人了。”

    越说声音越大,气愤充斥了整个车厢。大男孩见她这样,好言相哄:“女侠,小点声。表嫂听见会伤心的。姨妈多是嘴上功夫,对表嫂也挺好的。”

    “你们男人就是差劲。这关系靠谁调节?但凡心疼媳妇儿,就先摆平自己的妈。”

    “好媳妇儿,表嫂出来了。你说得都对,都对。”

    和小两口告别,文晗拎着药袋子,决定走步梯。六楼并不高,以后早晚都要走走,锻炼锻炼身体。她数着台阶的级数,心底涌动着的期望让她彻底忽略掉越来越痛的头,以及越来越高的体温。一共一百三十级,文晗气喘吁吁,手里的钥匙半天才送到锁眼里。

    屋里的灯被她全部打开。换掉出了汗变得黏腻腻的衣服,不用测温,她知道自己肯定发烧了。可是这个药,今晚先不能吃。她按着头,眼睛亮得像跳跃着的火苗,分不清是体温的灼热,还是事情即将得到证实的惊喜。

    她环顾着房间,很快地,空旷带来的窒息感向她扑过来,她跌坐在沙发上,小心地挪动着手脚,试图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但是一股无形的束缚让她似乎无法动作。

    她的嗓子火辣辣的,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她非常口渴,舔了一下自己发干的嘴唇,点点湿润迅速被吸收。她大口喘着气,拼命要让自己清醒。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她眼前的光随着眼睑的闭合也慢慢地消失了。

    (二)

    “我,柏超,发誓:一辈子对文晗好。”坚定无比的声音被送出去很远,台下响起激烈的掌声、叫好声。恍然间,文晗看见她眼前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在他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心像被攥住了一样,疼痛感让她坐了起来。接着,一个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祝福声萦绕在耳边……她用尽全力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熠熠发光。

    她又看见自己打开房门,客厅里飘过来的不是电视剧里人物的对白,而是交谈的声音。她退后两步,手握在门把手上,静静地站着。

    “我不同意!”特意压低了的音量,仍然能听得出严厉的女声,是婆婆的。

    “妈,我们不是小孩子了。”清越的男声。

    “我们都还活着呢!年龄再大,也是我们的孩子。儿子,爱啊、情啊的不是生活的全部。你们这样,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婆婆的声音软和下来,颇有些循循善诱。

    “妈,我一时半会也调不回来,文晗的工作不轻松,照顾孩子更不是简单的事情。您嫌我的内疚感还不够啊?”男声里满是激动。

    “你内什么疚!她怎么就不能去你那里找份工作呢?当初,应该让你们再多处一段时间的,结婚着什么急。我这心啊,天天悬着。她是有能耐,可是她的心在哪啊?”婆婆很伤感,慢慢地还有了啜泣声。

    文晗轻轻地掩上门,仰卧在床上。她想起来了,和婆婆对话的是自己的丈夫柏超。他们是经母亲的朋友介绍认识的。自己长达六年的恋情画上了休止符后,她的内心一片荒芜,一天天如同行尸走肉般。

    除夕夜,餐桌旁,与父母痛惜的目光对视后,她猛然发现父母亲的两鬓斑白。他们一直在担惊受怕,害怕她轻贱自己的生命。她抱着母亲痛哭了一场,默默地把过去这一页撕下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用烟火燃尽,而后自斟自饮到酩酊大醉。

    认识了柏超半年,见面的次数不到十次,她就同意了对方的求婚。因为异地生活的状态让她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可婚后才一年,孩子?她的头隐隐作痛。这个话题,夫妻之间从未宣之于口。婆婆的话,她可以置之不理,丈夫的意思呢?

    她坐起来,想冲出去告诉他们:她做不到,大不了一拍两散。无名指上的戒指,让她冷静下来。都说无名指有一根血管连接着心脏,她端详着这跟手指,右手轻轻地放在心口。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着。她和他之间,她对他,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结果柏超什么也没说,对她依然很好。她生日那天,空降的他捧着鲜红的玫瑰花站在公司的前台。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和婚礼上一般无二,她的情绪失控了,潸然泪下。真的有一个人会为你用心良苦,不是甜言蜜语和花前月下,而是有滋有味的生活。

    从那之后,她适应了家里有他的物品,他的气息,对他的回家有了一点点的期盼。两个人手拉手去购物、去爬山、去看电影。偶尔,她自己会撒娇撒痴,他配合纵容。好友说从她身上看到四季如春,父母亲的脸都挂起了舒心的笑容。

    婚后的第二年春节,她主动地给公婆和他买了很多东西,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坚持自己付账的样子让他笑话了很久。他对她更加温柔体贴。

    她坐在他的身边,听亲朋好友聊家长里短。她察觉出来他的欣喜异常。两个人的表现,让婆婆把“文晗”喊得亲热。她有些享受这种家庭的温馨。

    姨妈一家来的时候,婆婆给姨妈看自己给买的衣物,惹来姨妈的羡慕。气氛正好,婆婆说起他们的年龄不小了,应该要孩子的。她没想到婆婆这样直接,无言应对。丈夫满口答应。

    姨妈当然站在婆婆的一边,细细地说着有孩子的乐趣。表弟和弟妹很仗义,说表哥和表嫂都是忙大事的人,不急于一时。有了孩子,还是麻烦多。她觉得自己的热情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抽离。

    接下来的这一年,每次丈夫回家来,婆婆都会打电话询问。文晗冷眼旁观。柏超几次欲言又止,她直接无视。有时候,她忙起来,不能及时接听电话或者回复信息。夫妻二人的联系频率越来越低。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文晗的嘴里又咸又苦。她身上滚烫,一丝力气都无。上下眼睑用力地想分开,却像是粘在了一起。这样的状况像极了她和他,她怒从心头起,一阵绞痛,彻底失去了意识。

    (三)

    柏超有些不耐烦,手里的文件简单地瞄了一遍,就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站起来,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面。从二十六楼望下去,地面上的一切都显得极为规整:大小不一的绿草坪,满满当当的停车场,高矮交错的楼房。平视远方,深蓝色的海面非常平静,海天一色,波光粼粼。养眼的景致,再不能让他放松。他的心不上不下,一种无力的悬空感,就如他和文晗的婚姻。

    他认识文晗的时间比他们结婚的时间要长很多。

    初来L市那年夏天,滂沱大雨。整个写字楼里要出去吃午饭的人都被困在了一楼大堂。他被挤在一个角落,雨水尽情地倾泻在玻璃窗上,怎么看也没有要变小的趋势。隆隆雷声滚过,雷阵雨吗?那可以等一等的,不至于饿肚子了。

    他正在想着,鼻子闻到了饭菜的香气。下意识地看过去,一个身材修长、偏瘦的大男孩,双手捧着一个多层的食盒——香味的来源。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女孩子,白色的T恤,右肩膀都湿透了,连带着整个上身的右半面衣服都在变湿,女孩子的内衣甚至都有些若隐若现。

    柏超摆正自己的头,心里默念非礼勿视。耳朵里是两个人的对话。

    温柔的女声:今天做了你喜欢吃的排骨。趁热吃吧!

    闷闷的男声:告诉你不要这样辛苦了!这么大的雨,还跑出来。

    柏超羡慕了。二十五岁的他,工薪方面远超身边同龄人,但是他没交过女朋友。开始是学业为主,顾不上;后来呢,忙工作。现在相对稳定了,他身边的女同学嫁的嫁,不嫁的不嫁。母亲一见到他,第二句话起,就是催促他找女朋友。他本人远没有劝慰母亲时的淡定,谁都想有一位知冷知热的枕边人啊。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子衣服滴水的地面上,她的牛仔裤脚、白色帆布鞋全湿了。他们的感情真好。柏超如是想。这样的感慨让他鬼使神差地打量起两个人的容貌来。

    男孩子的侧脸白皙,鼻梁高耸,正带着笑,专注地看着女孩子。女孩子巴掌大的小脸上,远山眉、双眼皮、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比樱桃大不了多少的嘴、双唇饱满、唇色红润,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意回望着男孩子。似乎这个空间里只有他俩,其他的都是多余。

    柏超想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呢?自己被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感觉肯定是美妙的。他决定不排斥母亲安排的相亲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雨停了!大家兴奋地往外走。柏超也跟着迈步,但是走了几步以后,他特意回头,看见了男孩儿的样子,长相也挺好,眼睛像一汪深潭。

    他晃晃头,饭菜香味的诱惑,还有人家情侣间的柔情蜜意,真是双重“打击”!

    雨后的空气清新,远处天边出现了一道彩虹,很多人驻足欣赏。柏超念着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好像听人说过,看见彩虹有好运气的。希望他也可以。

    因为自己的工作在外地,所以母亲介绍的相亲并不顺利,他心里堵得慌。有一天在电梯里,他正心疼着自己的荷包,同学的婚礼潮刚过去,生孩子的这波随之而来。他被浪潮拍得头昏脑胀,自己恨不得马上举行婚礼,给荷包解解气。

    电梯停了一下,有人进来,他身体自然地往旁边靠了一下,继续盘算自己的私房钱。酱焖鱼的味道,还有轻轻的抽泣声。他抬头,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子。正逢秋季,女孩身穿一件长款的卡其色风衣,头发披散在肩上,随着肩膀一起微微抖动,两只纤细的手抱着食盒。她的头微垂,看不清面部表情。

    电梯里只有她和他。柏超被悲伤的情绪感染到了,这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叮当”一声,一楼到了。柏超没动,女孩慢慢地“飘”了出去,扬起的长发发尾扫过了他的胳膊,长发离开的瞬间,柏超脱口而出了一句话:无论多大的事情,一定要记着照顾好自己。女孩压根儿没回头,他懊恼,自己早干什么去了?

    那一天还有巧合。他吃完午饭回来,仍旧是电梯里。香气袭人的女人和身材挺拔的男人,连体婴儿一样。他瞄了一眼,发现这个男人面善。休息室,几个同事在说短论长。柏超看着照片,是刚才的男女!男人的眼睛,他忽然想起来大雨、排骨、情侣。

    整个下午他的心神不宁。他的眼前一会是女孩子大雨中的爱恋眼神,一会是女孩子电梯里的形单影只,一会又变成了笑成弯月的眉眼。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柏超闭上双眼,自己尚不明白的思念暗生。他正在想的是:香水会比排骨解饿吗?

    (四)

    柏超对相亲彻底失去了兴趣。他用工作忙来敷衍自己的母亲,母亲以身体不舒服来要挟他,母子俩从晚秋斗到了寒冬。

    而立之年的春节,父亲严肃地论述了“仁义礼智信”“孝义”,并且坚定地站在了母亲的一边。母亲的目标是年末之前,一定把改口费送出去。他还能说什么呢?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的周末上午,他提前到了相亲的地点,意外发现自己的母校就在旁边。他顿时兴起,走了进去。感受着脚下塑胶操场的柔软,看着四层高的教学楼,还有校园围墙角落含苞待放的樱花,和记忆中的小破旧做了比较,他切实地体会到了时间的流逝。他叹了口气,尽量好好谈吧,日子是过出来的。除了爱情,亲情可以有,陪伴可以有。

    卡着时间,他走进了咖啡店。靠窗、六号位,确认无误。一个女人已经坐在那里,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窗外。柏超看到了卡其色的长风衣、乌黑的长发、白色帆布鞋。那一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海里来回翻滚的是:她是谁?会是她吗?身旁的服务员一句轻声地询问,女人快速回头,柏超刚才见过的樱花在他眼里倏忽绽放:一朵、一枝、一树。

    两人重新落座。柏超觉得对面的人更清瘦了。细长的手指,手背上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这只手一下一下地搅拌着杯子里的焦色液体,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一圈圈的水纹。他示意服务员来一杯一样的,服务员追加了一句:也是不加糖不加奶吗?他愣怔了一下,点点头。

    他先做了自我介绍,失去了往日相亲时的从容,机械地背出的竟是几年前求职简历里的个人情况栏。女人的视线,礼貌地停留在他的鼻子上方,双手互握,一脸平静。这张脸,他觉得都没有自己的手掌大,眼睛里无波无光,嘴唇微微发白。他的心冰凉一片。

    在他话落的一分钟后,女人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她的记忆力非常好,因为她用的是他刚才的介绍模式,连顺序都没有错。然后,他知道了:她的名字是文晗,芳龄二十八,就职于本市的一家房地产企业,从事的是管理工作,籍贯是本市。

    接下来是长长的沉默。柏超喝了一口咖啡,皱眉,微微屏息,连着喝了两口,喉咙的干涩得到了缓解,但是苦意渗透到了四肢百骸。他看着小口品着的女人,或许这样的苦不及她承受过的万分之一。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在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他的情绪已经被影响到了。那个成了别人丈夫的男人,在她的心里呢?他有些心灰意冷。枝头的樱花,就这样枯萎,迅速凋零,随风而去?

    柏超不甘心。隔了差不多两年,两人以这样的传统方式见面,概率,也可以说是缘分,是不浅的。他忽然不放心她继续和别人相亲,遭到非良善的对待怎么办?她的情感里有过冬天,可是谁说冬天就一定是冰冷的呢?这么懂进退的女人,互相陪伴也不错。那就慢慢交往吧。

    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回到家里,他对父母亲表态,他的选择就是文晗。惹得母亲一会说明天去还愿,一会说去谢谢介绍人,高兴劲儿甭提了。

    他扶额,他要抓紧时间了。如果母亲打听到文晗的过去,不排除节外生枝的可能性。让文晗点头,先把婚结了。感情呢,不是还有日久生情?好好培养,不一定是奢望。

    第二次,他主动约文晗去看电影。电话里的文晗很痛快就答应了。他觉得这说明她不排斥他。散场后,两个人沿着广场走着,还讨论了一下主演的演技、电影的情节。相似的看法,让彼此都有些吃惊。柏超的心和初夏池塘里的小荷一样,露出了尖尖角。

    第三次,去了柏超同学的避暑农庄。文晗的表现很大方,对同学们的调侃坦然以对。两个人在夜晚背靠背看天上的星星,萤火虫在身边围绕的时候,柏超终于再次看见了文晗大眼睛里的神采,有欣喜,有感动。他拉起了她的手,触感微凉,柔滑。十指交握,柏超心里无比清醒地决定执子之手,一起偕老。

    第六次,两人都不再拘谨。柏超问了一句:我们的关系,可以再快进一下吗?文晗并没有让他等很久,就点了头。

    柏超激动地把文晗抱住了,怀里的身体僵直,他的冷静代替了兴奋,就要松手的时候,他感觉随着她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腰间,她的身体柔软下来。他无声地大笑,眉宇间全是神采飞扬。

    接下来就是见家长。双方的父母相谈甚欢,话里话外都是对孩子的满意。相亲能有这样的结果,不能说罕见,但是并不常见就是了。

    谈婚论嫁,似乎没有两个当事人的事了,他俩依偎在一边,一起看变红了的枫叶,听秋风和秋叶的窃窃私语。婚纱照出来以后,柏超用手轻轻地描摹文晗自然的笑脸。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两个人都有变化,那种心照不宣的感觉培养得非常不错。虽然他主动得多,但是她的回应没有勉强。这样,柏超知足了。

    (五)

    婚后,柏超让自己变得强势了一些。他高调地把自己的物品和妻子的摆放在一起,拉着她一起做这个做那个,他发现妻子不会直接拒绝。看着她偶尔的小情绪流露,比如蹙眉、嘟嘴、无奈、纠结,他的心里狂笑。妻子的表现是他的趣味。

    但是,他发现了妻子不吃排骨、不吃鱼,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甚至不开伙。见到父母亲,她还是微微地抗拒的,没有自己是家里一员的自觉。不过,他选择了尊重。

    他相信有自己在,时间真的可以让妻子彻底忘掉曾经受到的伤害。他理解她对母亲着急要孩子的心理排斥,因为他也想让孩子是彼此爱的结晶。

    这一年来,他把对婚姻节奏的掌控权交给了妻子,所以他一直是忐忑不安的。那个最坏的结果,妻子会选择吗?他恨恨地想:文晗,我真不愿意做君子。如果你一直是不愠不火,我就做小人。反正这辈子我不会松手。

    他突然站起来,他觉得自己错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光有心里上的,还有真正的路程上的。异地而居,对他俩而言,终归是弊大于利的。他坐立难安,走来走去。

    两个月前,他接到过妻子女朋友的电话,对方对他是毫不客气,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他不负责任,不关心妻子,生病了也不闻不问,这样的丈夫要来何用。他才知道妻子风寒感冒,没有及时吃药加重了。

    回家后,看着烧得小脸红扑扑的妻子,他没错过她大眼睛里的惊喜。他哄她吃药,陪她追剧,被她指使地团团转。他想埋怨她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话也没说出口,默默地在家里添置了一个药箱,准备了常用的药品。等他要回来上班的早上,妻子重新变得冷冰冰的。他还以为……

    柏超打开门,冲了出去,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领导的门,就一阵风似的冲了进去。他说自己要休假,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见此,领导被吓住了,直说好好好。

    车票是在出租车上买的。坐上动车,他嫌车速还是慢,不停地看时间。他恨自己的自以为是了。两个人的婚姻,他觉得是自己在付出,在迁就,可是怎么就没换个角度想一想呢?文晗,他的妻子,也没有一味被动地、理所当然地接受,比如去年春节的主动。她也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该死的,他的眼睛酸涩极了。车速慢了下来,车变成了滑行。车窗外没有绿色,灰突突的,连太阳都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萧瑟、清冷。他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柏超下车,一边朝着出口走去,一边按下接听键。

    话筒里传来的是一道非常有磁性的男声:“请问你是文晗的亲属吗?”

    柏超脚步稍缓,警惕性极强地反问:“请问你是哪位?”

    “抱歉,让你误会了。我是阳光地产的陈林。文晗今天到现在也没来上班,她的电话是关机状态,已经无法联系到她本人了。在她留存的紧急联系人文档里,找到了你的号码。你是?”

    柏超不得不停下来,他的步子变得千斤重,面前的下行滚梯让他眼花缭乱。

    “我是她的丈夫。对不起,我替她请假。她……她身体不适,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多申请几天的假期吗?”柏超的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头,声音尽可能的保持稳定,回答道。

    对方短暂的沉默,然后说:“作为她的同事,我希望她的付出能够得到家人的理解。作为她的领导,我欣赏她的工作能力,不愿意看到她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放弃自己的晋升。”

    柏超说不出心里的滋味,他们夫妻从来没提起过自己的工作情况。他的先入为主给他们的婚姻安装了隐形炸弹。可悲的是,他对家门里的情况才有所察觉,家门外已经有人慧眼识珠了。他当然听得出来对方的言外之意。

    他语气坚定地说:“谢谢你对我妻子的赞赏。夫妻一体,妻子优秀,丈夫与有荣焉。谢谢你的提醒,对工作的取舍,我尊重妻子的选择。我要照顾她了,少陪,再见。”

    “好,再见。”陈林把电话放下,身体靠在椅子上。他感觉会失去这个得力助手了。她一直以公司为重,有应酬,她从来没有拒绝过,她把应酬也当作是工作的一部分。

    半年前,和某装修公司的商谈酒桌上,文晗难得的主动敬酒。陈林诧异。他跟在她的后面,听见了她用卑微的语气和对方女助理的对话。好像是她的一个亲属也在做室内装修设计,她想请对方在方便的时候提携一下。女助理答应了,回到酒桌上,文晗敬了一轮酒。

    送走了她们,文晗在洗手间里呕吐不止。她扶着墙慢慢地走,高跟鞋稳稳地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都是一个节奏。她义正言辞地回绝了送她回家的建议。他跟在出租车后面,看着她下车,走进小区,连背影都不见一丝的脆弱。

    这件事情不久,他在接待室的门口,听见了一位阿姨对文晗的质问。也谈不上质问,就是尖锐地连声追问她为什么不能去L市找工作,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文晗沉默不语。阿姨怒气冲冲地走了,看向陈林的目光里有狠戾。

    后来,文晗主动放弃了晋升主管的机会,依旧认认真真地做着烦杂的工作。陈林羡慕被她照顾的亲属。除此之外,陈林的爱慕里还有敬佩。

    没人的时候,她发呆,游离在所处的环境之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同事相处,她有耐心,面带微笑,从来不吝啬“谢谢”“我很感动”这样的词语。这样的女人,真的不多。陈林非常想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这个也只能是自己的执念了吧。

    (六)

    柏超踉踉跄跄地进了家门,屋子里的灯都开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往卧室走的脚顿住,他发现了蜷缩在沙发上的文晗。她的脸又红又烫,这不是熟睡,是烧得昏迷不醒了。柏超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双手颤抖了半天才抱起她,往外跑。文晗手里的小盒掉在地上,他顾不上去看。

    甫进入医院,柏超就大喊着“医生”,引起了一阵慌乱。在急诊室,医生问他,病人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期间服用过什么药物,他什么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夫妻?医生和护士的目光像刀子,好在文晗没有外伤,否则不排除会报警的情况。

    文晗呓语,反复就一句话“不能吃药”。在场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医生看了看两人,似乎有点明白,就先开了营养液,让柏超用棉签湿润病人干裂出血的唇,同时使用了物理降温方法。剩下的只能等病人醒来。

    柏超的眼睛红红的,手不停地抖,他默默地念着快点退烧,快点醒来,心里是止不住的后怕。L市,有文晗的伤心往事,他也不愿意她看到的一切里都和别人相关。那么,他回来吧,重新来过,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们不能再分居两地了。这次差点儿出人命啊!

    一瓶营养液输完的时候,文晗醒了。她看见了柏超,心中的委屈迅速聚集,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悲哀:“柏超,是我不好。我们的孩子不喜欢我。”

    柏超见妻子醒来的惊喜凝结在脸上,孩子?

    刚才的医生密切关注着这里的情况,见状,小跑着过来,把柏超推到一边。她仔细地询问文晗。柏超看见妻子的手放在小腹,像个认真回答老师问题的小学生一样。她脸上闪过焦灼、愕然、惊讶、恍悟、喜悦,然后她的眼睛望过来,里面是柏超梦寐以求的信任和爱恋。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跨越了千山万水、穿过了春花秋月,也融化了冬雪严寒。柏超才知道自己的泪水也很多。

    医生没有眼力见儿,硬邦邦地嘱咐:“注意一点病人的情绪。体温在下降,就继续物理降温吧。营养液再打两瓶。饮食正常。一会去妇产科检查。晚上我们交接班的时候,如果体温正常,就回家静养吧。”

    柏超的头点个不停,估计医生见他的态度不错,又追加了一句:“病人的营养一定要跟上,免疫力才会提高。”等医生走了,柏超蹲在床边,握着文晗的手,嘴唇微微颤动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但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幸好,来得及。

    “我饿了。”文晗轻声细语。

    柏超用手背抹了把脸,“想吃什么?让我妈做。我的意思是我要陪着你……”

    文晗打断了丈夫的解释,舔舔自己的嘴唇:“想喝排骨汤,还有鱼汤,就是妈做的那种,清淡的。”

    柏超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文晗笑了,眼睛里清晰可见的红血丝,红红的两腮,苍白的双唇,组合起来是一副极其糟糕的容颜。可是,她笑的样子非常鲜活。他被感染到,也傻笑起来。

    甲辰年的除夕,柏超家里格外热闹。文晗已经显怀了,白里透红的脸上母性的光辉闪耀,她歪着身子靠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婆婆、姨妈一边唠着孩子经,一边准备年夜饭。客厅的另一边,自己的父亲和公公、姨夫谈论着新闻事件。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她做梦也没想到过。

    她气恨过自己,因为没守住自己的心,确切地说这颗心又为一个人重新跳动起来。柏超的包容、尊重,让它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就适应、习惯了柏超的存在。她惶恐不安。可是婚后的第一次生病,得到柏超的照顾,她贪恋起他的温暖。她鬼使神差地把事后避孕的药片扔进了马桶里。她想要一个孩子,然后自己抚养孩子,和孩子相依为伴。

    她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时,这个想法却动摇了。然而,在表弟和弟妹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车厢里的温度,小夫妻两个的互动,让她觉得自己是思虑过度,甚至有些偏激。她的丈夫对她也是宝贝一样的对待,她还苛求什么呢?她迫切地想知道他们的孩子在没在,她想第一时间和丈夫分享。

    她昏迷前残存的那点意识里,她知道自己又自以为是了。再次醒来后,看见丈夫,她想说的其实是“我们离婚吧”。如果那样?

    柏超坐在了文晗的身旁,看着她的小腹,笑容满面。文晗的思绪被打断,她不由地吐了吐舌头,如果那样,现在的幸福和快乐肯定是没有的。她主动握住了丈夫的手,顺心而为,方是上上策。

    “柏超。”她小声地喊了一声。

    “嗯?”柏超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妻子的腹部。

    “我,文晗,发誓:一辈子对柏超好。”这是文晗迟到的婚礼承诺。

    “嗯。嗯?你再说一遍!”柏超跳了起来。

    文晗不说话,眼睛里的表情专注又虔诚,并且慢慢地站起来。柏超的嗓子哽咽,好半天,哑声回答:“好!”

    后记

    柏超和文晗手拉着手,慢慢地走到了后街。入目的是辽阔的星空,星子一闪一闪。

    忽然漫天的星星移来挪去,组合出一串字幕:慕尔如星,愿守心一人。

    观众席掌声雷动,不光女人,有的男人眼圈都是微红的。

    首映成功!

    我把视频发给文晗,外加一条语音:这份礼物奉上,我可不可以做柏慕文的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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