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唯真名士自风流

作者: 晨曦载曜 | 来源:发表于2023-02-06 09:23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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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述魏晋风度(小标题)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概念,是魏晋那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特定产物。结合最近读的书和文章[1],我就文学与社会生活的角度谈谈我的理解。

    魏晋风度,它在文化概念上的起止,大约是从汉末《古诗十九首》起,到南北朝大小谢与庾信处止,前后四百多年的时间跨度。

    从《古诗十九首》到建安文学——“我”的辞采

    《古诗十九首》诞生于东汉末年,一般认为是当时文人仿乐府而作,因此带有个体化、文人化的特点。乐府的《上邪》,运用俚语,直接抒情,情感表达十分自然与充沛;而《古诗十九首》中的《明月何皎皎》,同为女子表达对心上人的爱,但语言上更加文绉绉了些,情感也更加克制。这都是文学文人化,从张扬到含蓄的体现。是为“直而不野,清和平远”。

    《古诗十九首》之后便是建安文学,代表人物有建安七子与他们的上司三曹。三曹便是我们熟悉的曹操、曹丕与曹植。由于建安年代战乱频繁,而建安文人又大多活跃在政治舞台上,这决定了他们的诗中有对离乱人民的悲悯和渴求建立功业的壮志。我们看曹孟德,他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进一,念之断人肠。”作为政治家,他表现了对人民的同情。而曹植在《七哀》中把自己喻作女子,表达了怀才被弃、有志难抒的悲慨。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种语气似曾相识,其实这种辞采在《诗经》《楚辞》中便有表达,它们也不是乐府中一类人的群像,而是有人格化与个性化的个体。只是秦的焚书坑儒与汉的独尊儒术限制了这类自我的发展,而魏晋则将自我重塑,可谓是一次复兴。

    正始玄风与竹林七贤——艰难时代的灵魂之音

    正始是魏帝曹芳的年号。在这段时间里,随着一场高平陵政变,还有数次外省反抗与中央镇压,国家大权逐渐落在了中国历史上最卑鄙的权臣家族司马氏手中。这是个以篡位为己任,以屠杀为常态的政治团体,便造就这一时期文人“嗟生、愤时、忧世”的特点。于是一批文人从朝廷退向山野,“竹林七贤”便是其中的代表。

    竹林之游的发起人为阮籍、嵇康与山涛。山涛是官宦出身,看到政局动荡后半夜弃官而逃,后结交嵇阮二人,发起竹林之游。王戎梳双髻,他是七贤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加入竹林之游时才十七岁,但他过早成熟,也决定了他过早地流于世俗,后来他做了官,成了葛朗台式的守财奴。弹奏着阮的是阮籍的侄子阮咸,他是一位乐器演奏家,手中的乐器便以他的名字命名。还有向秀,他是嵇康的铁杆粉丝,许多嵇康的故事里都有他的出现。我故意漏掉了三个人没有讲,接下来逐一分析。

    酒仙刘伶,他嗜酒如命——在《酒德颂》中他说:“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他极尽夸张之能事,他去进行想象,为的是排解心中的苦闷。他“唯酒是务,焉知其余”,靠喝酒来表达对世俗的厌恶。他是一个地道的“疯子”,总带着一个小童到处溜达,停下来就喝酒,说“死便埋我”。然而,他的狂狷更多的表现在行为上,其思想的深度不及阮籍、嵇康。

    嵇康,我对他的评价是烈士。《世说新语》对他外貌的评价,说他骨骼清奇,如松之独立。山涛说他喝醉酒像玉山将崩。这是一个很高的评价,我们可以想象一个高大巍峨的形象,不像刘伶,喝醉了就在家裸奔。可以说,嵇康是一个潇洒伟岸的美男子,也是当时读书人的偶像与精神领袖,大众男神。

    嵇康作为一个士林领袖,不可能不受到统治者的关注。山涛做官后,曾经想让嵇康也出仕。于是嵇康写了一篇《与山巨源绝交书》,他并不是想要真的与山涛绝交,而是借此文表达自己隐逸脱俗的志向与对社会黑暗的控诉。他说自己“非汤武而薄周孔”,便是旁敲侧击地表达对司马昭的不满,因为司马昭这个厚颜无耻的小人自比商汤、武王、周公和孔子。嵇康则借此表达一种愤激之情。

    如果说《与山巨源绝交书》还留有余地的话,那么这件事便更加体现嵇康对世俗的鄙弃了。《世说新语》记载,钟会是三国时期的政治家,也是司马昭的走狗,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他早听说嵇康的大名,想结交嵇康这个大众男神。于是带了一群狐朋狗友、纨绔子弟来到嵇康家门口。而嵇康正在进行一项业余爱好——打铁。向子期,就是向秀,在给他拉风箱,他俩对于钟会一伙视而不见。钟会自找没趣,就想走。可惜康没有忍住鄙夷,还是讽刺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被噎了一回,只能愤愤地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然后悻悻地走了,但钟会这时候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最后也使嵇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导致嵇康被杀的直接原因倒不是钟会,而是他的一位朋友,也是竹林之游的外围人物,吕安。这个吕安有一个哥哥叫吕巽,也是一个小人,司马昭的走狗。他诱拐了吕安的妻子,又诬陷吕安,使其下了大狱。嵇康隐逸,但是在见义勇为的趋使下他愤然为吕安辩护,于是也下了大狱。

    本来司马昭还是不想杀嵇康的。但是钟会的补刀把嵇康送上了断头台。他说嵇康是一条卧龙,是司马昭篡位的绊脚石。他还说嵇康曾经准备帮助毋丘俭起兵,毋丘俭曾经保曹家,造过司马氏的反。这时钟会便把嵇康也诬陷在内,于是司马昭动了杀心。

    嵇康的受刑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临刑前,三千多名太学生请愿赦免嵇康,并让他任教太学,这个请求没有被应允。嵇康从他哥哥那里要来了他的古琴,弹奏了一曲《广陵散》,这个曲子说的是战国时代聂政刺韩王的历史事件。弹完一曲,嵇康抚琴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然后引颈就戮。嵇康的被杀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大损失,他一声“广陵散于今绝矣”,我觉得倒不是真的没有人会弹这支曲子了,而是“我死了,再也没有人会向我一样反抗这个黑暗的社会,像我一样慷慨悲歌了”,也确实是这样,嵇康死后,许多不与司马氏合作的名士纷纷如惊弓之鸟一般投到司马氏麾下,不久后,司马炎篡位,西晋建立。

    最后是阮籍,他在社会的洪流中选择了自保,在司马氏的幕府里当了一个有名无实的闲官。但是他依然承受着良心的拷问,在仕与隐之间矛盾选择。在这种情况下,他写了八十二首咏怀诗。他说他想上西山隐居,但是现实能允许他这样吗?一身不自保,他是十分痛苦的,于是他不关心政治,用狂狷的行为抨击礼法。

    《世说新语》里用很大篇幅说了阮籍丧母的故事,他听到噩耗时在下棋,朋友说这么大的事,先别下了,办理丧事要紧。阮籍坚持把棋下完,然后呕血数升,数日昏迷不醒。下葬的时候,他蒸了一只小猪,吃尽,喝酒三大斗,一斗大概相当于一个大海碗。在这里要澄清一点,像我们现在汾酒、竹叶青这样的高度数蒸馏酒是在元朝出现的,魏晋时期的酒大约只有几度到十几度,不然阮籍早就酒精中毒了。阮籍喝完酒,大呼“穷矣”,也就是完了,又昏迷不醒。阮籍这种行为是不是不孝?当然不是。他母亲去世,自然十分悲痛,而他用这种狂狷的行为表达悲痛之情,正是要与当时的名教礼法对抗,揭露统治者伪善的面目。

    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他曾经经常与王戎等朋友到他家附近的一家小酒馆喝酒,酒馆的老板娘非常漂亮,阮籍每次喝醉,就到人家老板娘的柜台旁边睡觉,老板一开始还怀疑阮籍“这小子想干嘛”,后来经过观察,发现阮籍睡觉天真无邪,只是喜欢美女,没有什么非分之想,这才放心。我们可以看出,阮籍违背礼教,便是要佯狂自保,揭露社会,但也活得非常纠结,最后郁郁而终。

    问题来了,嵇康慷慨赴死,阮籍佯狂自保,究竟谁的去处好?这个问题我们无法回答,他们这么做都是有道理的。正如鲍鹏山所说:“阮籍有他的深度,但嵇康有他的高度。”他们的生存或毁灭,都向我们展示了这个苦难而卑鄙,却又风流而浪漫的时代,也让我们对魏晋风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与认识。

    西晋现实主义文学——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

    司马氏篡位建立西晋之后,文学发展进入了一个偏离历史航向的时期,文人人人自危,当然不敢哪怕是像阮籍一样含蓄地表达任何与统治者不合作的态度。这一时期的文人以张华,陆机为代表,诗文仅仅堆砌词藻,赞颂社会上贵族歌舞升平的景象。似乎中国文学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然而,一批现实主义文学家的横空出世扭转了文学的航向,其中最有代表的就是左思和刘琨。

    人们用“风力”形容左思,说明他的文风是与建安风骨一脉相承的。他的代表作是一组咏史诗。“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位使之然,由来非一朝。”很不客气地揭露了当时人才选拔的不合理。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张华,一首《轻薄篇》写得华美靡丽,但没有思想,只是空洞地堆砌词藻。

    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这两种文学创作思想一直是相伴相生的。总有人要把它俩分个高下,这其实就像评价李白和杜甫谁更优秀一样没有意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总是在同一时代互相补充与影响,我们生活在世界上,需要浪漫主义满足我们的想象,给我们的心灵以慰藉,也需要现实主义给我们展示真实的世界,给我们以清醒的认知。

    东晋士族与山水文学——仰观宇宙之大,采菊东篱之下

    东晋南渡之后,士族逐渐成为了政治舞台上的活跃者。但受西晋影响,他们在政治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而是崇尚雅集和清谈,进入了自嗨模式。举王羲之的例子,他是“王谢堂前燕”中,王家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兰亭集序》,里面内容大多是谈死生、宇宙这类不太着边的东西,也是当时贵族们的主要谈资。这造成了所谓“空谈误国”。

    《世说新语》记载,王羲之的一个儿子在军中担任骑兵的统领,但是他属于不上班就拿工资的主儿。有一天别人问他是干什么的,他想了想说:“我其实也不知道,但有时在单位看见人牵着马进进出出,我大概是个养马的。”真是可笑又可悲。

    在士族自嗨的同时,平民也开始了自己的文学追求,代表人物便是陶渊明。

    魏晋风度的影响

    在文学上,它直接影响了唐代,许多诗人例如李白杜甫都是魏晋文人的粉丝。李白说过“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杜甫也说“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

    而在思想上,可以以元朝书法家、文学家赵孟頫为例。赵孟頫是宋太祖的二十一世孙,但生于宋末元初,宋亡后,由于统治者的逼迫,被迫出仕做了一个类似御用文人的角色。关于他仕元,在历史上也是一个有争议的大课题。他以宋朝遗老仕元,内心一定有痛苦与矛盾,于是他的思想倾向于魏晋,他抄写《与山巨源绝交书》、《酒德颂》、陶渊明的诗、潘安仁的文,便是寻求心灵的慰藉,而他的为人,也如同魏晋名士一样,从这一点看,他是魏晋风度思想的最好传承者。

    有人说,魏晋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政权更迭,人人自危,旧有成熟的制度与礼法被毁灭殆尽,是历史在开倒车。我认为,魏晋的确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但那时的文人都有一种风流的情怀,因为盛世文人“学而优则仕”,乱世文人“仕不得则学”,他们的乱世风度,为中国文化史留下了文学艺术的宝贵物质财富;而他们或狂狷,或散淡的生活方式,也为我们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们看清魏晋这个苦难而浪漫的年代,也让我们感受到一片精神的净土。

    我想,这就是魏晋风度在今天的意义。


    1. 相关书籍和文章:《古诗十九首》、汉乐府、《酒德颂》、《世说新语》、《与山巨源绝交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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