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月大人,您太过分了。”
“哦,是吗?”
“您不应该拿那些话来刺激她的。”
“总得让她接受现实,绝了复仇的念想。”这话说得轻飘飘的。
“那您也不能……”
“我只是照实说而已。”
“青子知道,但是您不能用那种方式说出口……您说话的方式很伤人心。”
“哦,是吗?”
……
玉藻前躺在被窝里思考着现状。她现在的身体跟人类其实没什么两样,虽然保留了一部分原有的感官。但是,头骨被熔铸,尾骨被烧毁,尾椎被打磨,想要恢复原本的妖力和灵力根本不可能了。而且她不确定自己被封印了多久,与外面的世界有没有脱节。水无月身上有天狐的气息,然而整个日本,就她所知只有葛叶一只天狐,或者他晚于葛叶出生,或者他来自大陆。这个家伙明显是认识安倍晴明的,那么他应该也认识葛叶。玉藻前记得很久以前葛叶所居住的信太森林就被大火烧尽了,后来她尝试过寻找葛叶,但是没找到。那个叫青子的,很明显是式神。不过不是水无月的式神。式神是不会那样跟主人说话的。这种劝谏的方式和语气玉藻前倒是熟悉,当初安倍晴明劝她不要在宫廷里过于锋芒毕露时就是这样。安倍晴明的式神?感觉又不太像。这片森林没有人迹,几乎是妖怪们天堂,然而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外面的交谈声停止了,门被推开了,有人走进来,坐在她旁边。
“玉藻前?”是水无月的声音,“你还要装睡到几时?”
玉藻前猛地睁开了眼睛,确定了水无月的位置后,立刻拿脑后的枕头砸过去。左手腕上有东西咯着她,她抬手,见手上多了一只银镯,上面刻有精细的桔梗花纹。
水无月拍拍枕头,把它丢回给玉藻前,嘴里还嘟囔:“美人如花,却凶神恶煞,也不知鸟羽天皇是怎么看上你的。”
若非身上遮羞的只有一床棉被,玉藻前真的很想冲过去打他。“闭嘴!”她努力克制,才没有对他大吼,“别跟我提那个混蛋!”
“水无月大人!”外面有人叫,是一个有点尖锐的声音。
水无月稍稍移开了身子,侧身看向门外。玉藻前身子一歪,越过水无月的肩,看见外面有一个半人高的小妖怪,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这是锦娘做好的和服,让我先送来,她还会再做几套。”
水无月嗯了一声。
小妖怪捧着包裹进了屋,把它摆在玉藻前跟前,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原本眯成一条竖缝的眼睛立马睁得老大,嚷了起来:
“啊呀呀,这不是阿藻大人吗?”
许久不曾听过这个称呼了,玉藻前此时也不得不注意起这个小妖怪来。
“真的是阿藻大人!阿藻大人,您还记得我吗?我是淳之介啊,当初您和葛叶大人一起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就在这里了。”
其实玉藻前并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转而问道:“这么说,这里是信太森林?”
“对啊,这里当然是信太森林。”
“没有被大火焚毁?”
“没有。”
这里是信太森林,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那么水无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淳之介还尊称他为“大人”?她想问问关于水无月的信息,可是一抬头,那个家伙已经默不作声走出去了。
小妖怪淳之介叹了一口气:“每一次提到那些事水无月殿就会这样。”
“怎样?”玉藻前问。
“水无月大人不太喜欢我们提起那场大火。”
“这个家伙……”玉藻前挑选着合适的措辞,“他和葛叶,还有晴明是什么关系?”
淳之介疑惑了:“是他把您带回来的,您不知道他是谁吗?”
玉藻前摇头。
“他是葛叶大人的第二个儿子,晴明大人的亲弟弟啊。”
“哦?”玉藻前瞥了一眼门外渐行渐远的水无月,高声道,“我与葛叶相识多年,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个儿子?”
“这个,说来话长……”淳之介说。
玉藻前没有关注淳之介的话,继续发问:“葛叶呢,她在哪儿?”
“呃,这个……”淳之介拖长了音调,低着头,不敢看她,咽了一口唾沫以后才说:“葛叶大人,已经不在了。”
轰隆一声,玉藻前觉得自己的心稀里哗啦崩碎一地。笑容渐渐凝滞了,她仿佛还不明白似的,继续问:“这是什么意思?”
小妖怪沉默了。
玉藻前抓住淳之介的肩,使劲摇晃:“什么叫不在了?你说话啊!葛叶是天狐,妖怪当中最接近的神明的存在,轻易不会有人伤到她,她怎么就会不在了?你告诉我啊!怎么不说话啦?!”
“阿藻大人……阿藻大人,您冷静点!”淳之介急得大喊。
好一会,玉藻前才停止摇晃,一双手无力地垂下来:“葛叶……怎么会……”
淳之介缓了许久,尽量缓和地说出这些话:“五百年前那场大火,葛叶大人拼上性命才护住了我们……”
“葛叶……”玉藻前吸了吸鼻子,突然倒回了床榻。
淳之介小心翼翼的凑近:“阿……阿藻大人,您没事吧?”
玉藻前拉好被脚,翻了个身背对淳之介:“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那……好吧。”小妖怪轻手轻脚走出小屋,替她拉好了门。
脚步声渐远,她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被子里。
玉藻前想起了很多事,关于她和葛叶。葛叶是她来到这片大陆认识的第一只狐狸,并且十分难得和她一样具有神格。她们一起生活在这片林子里数十年。葛叶常常提起她在人间的丈夫和儿子,憧憬他们的未来,她并非不想念他们,但是她以守护信太森林为己任,实在无法常住人间。森林里的生命都对这位传说中的“少主人”有着浓厚的兴趣,然而总不及玉藻前那样能与葛叶切身平等地交谈。因此玉藻前每每都耐心地听葛叶说话,就着葛叶的话语想象那两个人的样子。安倍益材是个非常稳重踏实的人,和他相处定是非常舒适;那个孩子一定长得像葛叶,有着葛叶的美丽,还有安倍益材的平和踏实。
她从没想过死亡会降临到葛叶身上。她不记得自己活了多少年,葛叶那时只是一只五百岁的小狐狸, 玉藻前喜欢在葛叶面前以长者自居,葛叶就开开心心地叫姐姐,从来不反驳。葛叶总是透着一股子少女的天真烂漫,完全没有成为母亲以后的世俗感。
在信太森林的时候,她见过一次安倍晴明,他那时十七岁,个子比葛叶高许多,说他是葛叶的哥哥她都信,若不是葛叶亲自介绍的话。
“这是我的儿子,童子丸……啊,现在应该叫安倍晴明了。”与爱子久别重逢,葛叶笑的很开心。
脑子有点乱。
玉藻前爬起来,揉了一把脸,呆呆地望着透过纸窗投在地面上的月光。外面有笛声,似是从远处传来的,婉转哀伤。玉藻前打开了淳之介送来的包裹,穿上了里衣,最下面出现的是一件粉色的和服,就着月光,勉强能看见上面蓝色和红色的花草图案。
穿戴完毕,她打开了房门。月明星稀,秋风萧瑟,此景配着此情,甚是荒凉。
循着笛声走,很快来到了一棵高大的古树下,盘起的虬根上满是苔藓,让她不敢再往前走。她抬头,笛声也刚好停止。水无月坐在树上,俯身和她对视。
玉藻前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母亲的坟墓在哪?”
水无月沉吟半响,才说:“没有坟墓。”
“你在说什么?”
水无月跳下来,落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抬头望着天:“如果你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你就会发现这片森林上空笼罩着一个奇特的结界,那个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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