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间风月谈: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作者: 海杯子 | 来源:发表于2021-09-07 10:28 被阅读0次
    当时给娃娃做的小美餐

          两样萝卜做的凉拌菜加一道胡萝卜番茄牛肉汤,娃娃很爱吃。

       像人一样,每种菜也都有自己独特的性格,心里美萝卜是典型的外冷内热型。

       它的外表绿得很不匀称,绿由上向下逐渐变浅白,仿佛被水洗过,显得半新不旧。它躺在蔬菜堆里,除非知己者刻意找它,否则扫一眼很难把它从土豆白菜们中一下子挑出来;再看它外形,也没有诱人的地方,方中带圆,敦敦实实,比普通西红柿大数倍,不能珑玲做我掌中物;比普通西瓜小很多,不能沉甸甸被我双手捧举。它的出场,如此不惹眼,根儿还沾着泥巴,不了解它,不知道它翠冷的表皮下面,有着玫瑰般的动人风情。

          我最喜欢的老作家之一汪曾祺先生如此写心里美:一九四八年冬天,我到了北京,街头巷尾,每听到吆喝:“哎——萝卜,赛梨来——辣来换……”声音高亮打远。看来在北京做小买卖的,都得有条好嗓子。卖“萝卜赛梨”的,萝卜都是一个一个挑选过的,用手指头一弹,当当的;一刀切下去,咔嚓嚓地响。

      会“咔嚓嚓地响”的心里美上桌前,我先用清水沐浴过,脱掉脆生生的翠皮外套,露出玫瑰红的酮体,翠皮被我切作数片后,浇辣椒油和醋、盐,做成酸辣味的;玫瑰红瓤被我切成细丝做成糖醋味的凉拌菜。两幅爽心悦目的图画,一若玫瑰的美艳,一如翠竹的清冷。吃到最后,看我家娃娃用勺子舀着萝卜泡过的玫瑰红的糖醋汁儿,比陈年葡萄酒还美艳的汁儿,笑嘻嘻地一点一点啜尽。我觉得自己的嘴唇仿佛也染了玫瑰红的颜色了,不微笑不行。反正我本来爱笑,和心里美萝卜欢聚一桌,更是彼此入眼得很。

      两小碟凉拌菜和西红柿胡萝卜牛肉汤,放在我那老木头桌子上,很配那些行云流水样的老木纹。说起“心里美”,我和它自幼相识,因缘前定。

          幼时母亲在夏天做的莜面最好吃,因为“心里美”的存在。吃莜面,讲究配凉、热汤。母亲每每把“心里美”擦成丝做凉汤主角,配以黄瓜丝和西红柿,加上醋、酱油,凉白开水,再用胡麻油呛以辣椒、芝麻、花椒、葱、蒜、干姜粉倒入凉汤里,一盆鲜红、嫩绿、姹紫、柔白、土黄交织的图画如此令人垂馋三尺,全家老小美美吃一顿莜面盛宴,最乡土又最味美!

            那时,母亲每每在给“心里美”擦丝前,会特意先切成薄片给我们解馋吃。儿时生吃“心里美”,味道至今难忘,当时母亲怕我们吃多了生萝卜烧心,每每只给薄薄一片。萝卜皮脆辣而萝卜肉透着脆甜,爽口得赛神仙!特别让我惊讶的是,举在手中的“心里美”对着草原上的灿烂阳光细细一瞅,它的内心竟然比玫瑰花的颜色还深浓,汪在萝卜纤维里的汁水使它透着萝卜一族特有的清灵水润劲儿,浅绿外套一裹,不显山不露水。

            年轻时,识得“心里美”萝卜的好,只在口唇间。真正懂得它的存在于我生命的必要性,需要时间与阅历。我38岁后经历了5次大手术,术后常年出现了4高症状。痛风发作时,足趾头和手指头红肿奇痛到难以忍受,不光行走困难,连抓握筷子也困难。我从朋友处觅得一个食疗偏方:吃“心里美”萝卜可调尿酸高。我半信半疑,但还是立刻买回来一个胖乎乎的“心里美”,立刻切成薄片生吃起来。神奇至极的是,只是吃一天三顿“心里美”萝卜片,手脚肿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毋庸置疑,我的青睐“心里美”,至此无以复加。

            光阴的脚步走得飞快,我与“心里美”已结缘近半生,越来越茹素而戒荤。“晓对山翁坐破窗,地炉拨火两相忘。茅柴酒与人情好,萝卜羹和野味长。”诗中未说是哪一种萝卜做羹,是我最爱的“心里美”吗?无论说的哪一种萝卜,又何曾不是我这个萝卜发烧友所钟爱?只是我更愿诗人与山翁对酒所就的萝卜羹是“心里美”萝卜。与草原阳光一样金灿灿的胡萝卜、如雪花一般洁白的大白萝卜、表里如一的君子青萝卜、玫红外皮的水萝卜都是我此生的最爱。少年时我喜欢“心里美”,更多惊诧于它深深掩藏的绝美红颜,那是一个有浪漫色彩的幸福谜语,怀有深深的童年情愫。“琼瑶一片,嚼如冷雪,齿鸣未已,诸热俱平。”时近中年,往事俱往,世路艰难。《世说新语•任诞》中,王孝伯问王大:“阮籍何如司马相如”?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需酒浇之。”我是女子,酒浇块垒易成不雅的女醉鬼,而往往只需区区一枚“心里美”萝卜片,嚼之磊磊有声,脆脆做响,郁郁渐消,我心情为之大好。

          我用了半生和这位外冷内热的“朋友”倾心交往,品味它内在的美艳,维C、磷、核黄素、铁,还有丰富的糖化酵素和芥子油,能去滞助消化,顺气解郁等等。它的丰美内涵在我心里有了不平常的地位,有了不平凡的大侠身份。

          “心里美”对我的健康至关重要。而人心若不美,则对生活影响重大。 “就人类的心灵而言,它不是我们的头脑,它也不是我们的心脏,总之,它不是我们的肉体,但,它就在我们的头脑里,在我们的心脏里,在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里。人类的心灵是一个场,一个生命场。”

          我的半生中,得遇如此“心里美”的人,有二三,内蕴如此美丽,却还隐身于市井中,活得有滋味,有想法,有态度,有风骨,有胸怀。我喜欢与这样的人长相往来,希望自己能够修行成一颗“心里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2021.9.7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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