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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门口悬着的水晶风铃突然响起,我低头擦洗着咖啡机无暇顾及,
“安安,招呼一下客人。”
安安把猫粮放进储物柜走出吧台。
安安是个高中生,是我这里的假期固定店员,瘦瘦白白,一双眼睛生的炯炯有神。
一年前我在这条老街的巷尾开了这家咖啡店,人不多,大多是老顾客,天气不好的时候也会有些带着疲惫惶恐的面容的人推门而入。
于是,雨季的时候我就在门口支一把彩色的大号遮阳伞,像街上流动冰激凌车上面支的那样,虽然和木质的店面牌匾风格格格不入,但我很是喜欢。
对了,我叫欢喜,今年25,这家店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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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姐,这位先生是来借东西的。”
我顺着声音看见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人,浅蓝色的棉麻衬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额前细碎的头发带着潮湿的气息耷拉在眉间,倒是眼睛里干净明媚,三分熟悉七分陌生。我这才想起外面是阴雨绵绵,怪不得我这般昏昏沉沉直想睡觉。
“先生,您要借什么?”放下清洗棉走出吧台,才看见他穿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没沾泥土,在地板上留下一滩水渍。
“能不能借问你借些猫粮?我家里的都受潮发霉了。”
我听过借伞借书借手机,还没听过借猫粮。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这附近我听说你店里有养猫,所以来试试。”男生似乎被我的笑逗红了脸,杵在原地摸了摸后脑。
“没猫粮也可以喂其他的呀,比如牛奶,面包碎屑,有的猫还喜欢吃水果呢。”看他窘迫的样子。
“我…我也饿着呢。”男生突然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带着些许疲惫和干净的眼神。
“喏,半袋儿都拿去吧。”我从储物柜里取出刚刚安安放进去的猫粮,顺便拿了块三明治,递给男生。
“谢谢你啊,下次来还你。”男生接过东西后消失在细密的雨帘里。
夜晚里的小插曲,每天都有一篇,我并没打算等男生来还猫粮,就像每天消失在店里的客人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明天会去往何处,在忙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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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转动门锁,生怕惊动了里面的小东西。
“奶酪?”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白色毛茸茸的身影窜到沙发下面,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的看着我。
奶酪是前段时间店里的短尾所生,刚过两个月的小奶猫,和猫混熟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因为猫性格孤冷,永远和人保持距离,它们眼神里含着警惕,骨子藏着特立独行。
“喵~”奶酪在沙发下怯怯地唤了几声,许是饿了。
咖啡店的生意没有固定时间,如果人多,便晚点下班,没人就早点关门,有时候也看心情。
我脱了藕色的亚麻长衬衣,将长发盘起,开了浴室的暖灯,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喜欢让自己躺在微凉的浴缸里,水漫过每一寸肌肤,挤走了潮湿的气息。
电视里又在播某个女星出轨被曝光的新闻,没拧紧的水龙头有水在滴滴答答,奶酪蜷缩在沙发像块熟透了的起酥面包。当我在浴缸里昏昏欲睡时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干净的男声。
“请问是何欢喜吗 ?”
“对啊,有事吗?”
“我是沈然。”
脑海里并没有匹配到和沈然有关的人,我不打算继续这段尬聊。
接着他又说话了。
“就是那个借你东西的男生,明天你去店里吗?我去还。”
“或许吧。”沈然,沈,我已经彻底清醒了,是那个衣服湿漉漉眼神干净的男生。
有微微的风穿过街道从窗户溜进房间,我才发现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不再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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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沈然,因为那天我没有去店里。
滨河新街的夜景很独特,因为是城市新开发的街,隔绝了城里恒久不变俗气的灯火,像是点缀在夜幕里的星星点点,举目望去,有无边无尽的黑色,像是不断聚拢的暗色潮水向着人群汹涌而来。我裹着大衣穿过天桥,怀里的奶酪失去了往日的活泼,颔着双眼格外安静。
就在前几分钟,刚进门的我看到躺在地上的奶酪,不远处的地板上散着前几天变质了我忘记扔的鱼罐头。
食物中毒,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记得穿过公寓楼后面的天桥有一家宠物医院,但具体在哪不太清楚,奶酪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穿着凉拖磨破了拇指。
然后我看见了不远处的灯牌,霓虹灯闪烁着宠物中心四个大字。可似乎要关门了,医院的灯一个接一个熄灭掉,然后,有个身影走出来似乎要锁门。
“喂,先生你等一下。”
男生转过身来,我才发现是他,那个问我借狗粮的男生,眼神依旧干净,不过今天的衣服也很清爽。
“我的猫…”话没说完我打算另寻他家。
“我瞧瞧吧。”
沈然将奶酪放在诊断室,看了看说确实是食物中毒,接着皮下注射了青霉素,嘱咐我小奶猫肠胃还比较软,吃东西要注意一点。
“你一个人照顾猫吗?”沈然突然问我。
“嗯,店里的一般就在店里,奶酪是我在家养的。”
“那要不我先帮你带几天吧,等它好的差不多你再领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也行。”话音未落,沈然已经接过了奶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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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然成了店里的常客,安安笑他成了店里的主营业务收入。
他常常中午来带一份三明治或拌面,晚上的时候就点一杯摩卡倚在沙发上逗猫。
咖啡店摆了浅灰色的长沙发,沈然穿着白棉T倚在沙发上逗猫,店里有三只猫,似乎很喜欢沈然,挑逗完吊兰后便懒懒的窝在他的怀里。
“你都自己不做饭的吗?”在他第N次来买餐吃我忍不住问他。
沈然没回答我,笑了笑拿着三明治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
沈然给我送回奶酪,我差点没认出来,奶酪的脸圆了不少,眼睛依旧圆溜溜的机警地盯着人看,身体足足长长了一截小拇指。
“兽医不但会治病,还会饲养呢。”我接过猫冲沈然弯了弯眼睛,不自觉地笑了。
“何欢喜,你应该多笑一笑。”
“为什么?”
“你笑起来很好看。”
你笑起来很好看。印象里有个人也这样说过,可是最后,那个逗我笑的人似乎让我哭了。
“晚上请你吃饭吧,算答谢。”我指了指奶酪。
“盛情难却。”沈然装作为难的样子,我没应他回头笑了笑,我不盛情,他就得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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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印象中学医的人应该是十指干净,远离油腻,喜欢穿浅色的衣服,有轻微的洁癖,哪怕是兽医,嗯,宠物医生。
而此时面前的沈然戴着一次性手套正起劲地剥着螃蟹,嘴角有刚喝完啤酒渍,在大排档的白炽灯灯光下泛着隐隐的亮光。
我搅着米粉举起手里的哈啤,女生大多爱喝红酒,我却喜欢啤酒那股子涩劲,黑啤入口时的苦涩,红啤入口时的酸涩,带着年少张扬的味道和世俗的气息。
“喏,给你。”他递给我剥好的蟹腿。
“欢喜,你的名字这么喜庆可为什么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冰冰的模样呢?”
“想听个故事吗?”
“想。”沈然眨了眨那双澄澈的眸子。
“真怀疑你是不是走后门读的大学找的工作。”
“怎么这样说?”我没回答他,讲了个烂俗却让我无法忘却的故事。
其实从一开始见沈然时,我就觉得,人怎么可以活得如此干净,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竟有种让人羞愧的感觉。可后来,沈然也让我明白,人活成什么样的模样,永远取决于自己的态度。
6
25岁的我,没有去滨河新街对面夜晚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打拼,没有开始一段说走就走无所畏惧的旅行,年轻的我,看起来偏安一隅,庸碌无为。
23岁那年,我从一所三流本科大学毕业,专业是审计,可我拿着毕业证处处吃闭门羹,我父母都在乡下种田,那年我父亲腰肌劳损住了院,我和处了三年的男朋友分了手,背着贷款在这个城市像蝼蚁一般生活。
为什么坏事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里接踵而至?你告诉我。
我喝光了杯里的哈啤继续讲。
其实,这间咖啡店是一个男人送给我的,他叫沈源,是对面写字楼里的高管。
沈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和他在一起一个月,我以为,他温柔体贴,那种雪中送炭的感觉让我误以为我们可能会结婚,我以为,他在拼事业,没有结婚。直到看见那天坐在他副驾驶上的你,闷声喊了声爸,那天你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但我记住了你的眼睛。
沈源说,他不是有意欺骗我,他说他和现在的妻子是重组家庭,他比她小5岁,他并不幸福。
我坦然接受那间咖啡店成了老板,沈源从没来过,而我,只想平淡的过好每一天,这个世界太过肮脏可我又太过倔强,这样的人注定难以拥有幸福。
从遇见你那刻,我是有预感的,直到我在你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那张全家福,我才确定了我的一切猜想。
沈然,我们的缘分好像也只到这儿了呢。
这个故事好长又好俗套,大排档老板娘已经在收拾餐具准备下班,我看着眼前人影重叠的沈然,莫名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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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晚沈然沉默的将我送回单身公寓后,我想,戏剧性那么强的故事足以让他不再来找我。
这个城市的梅雨季节已经过去,阳光透过逐渐散开的云朵的间隙倾泻下来,落在阳台上那盆吊兰枝叶间留下斑驳的痕迹。
奶酪窝在沙发角落里和一只毛绒玩具怄气,这个城市这么大,能陪我的似乎也只有一只猫。
或许,我该尽一份女儿的职责。订了回家的火车票,还要继续坐6个多小时的大巴,走十里路,就是我生活的地方,那是一个地图上无法标注出来的小山村。
火车站人潮熙攘,虽然不是节假日,依然很拥挤,我将行李箱拖在卫生间门口准备进去,一只手挡在了前面。
他戴了墨镜,看不清神色,咧着嘴冲我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店里的安安告诉我的。”
“去哪?”
“和你一样。”
我惊讶地看着沈然,
“你疯了吗?我们没必要这么熟。”
沈然没理我,拖过行李箱径自坐到了候车座椅上。
“欢喜,带男朋友回来了啦,真俊呦,城里的孩子就是白白嫩嫩的。”隔壁三婶将我和沈然挡在门口。
“谢谢婶儿。”没等我澄清,沈然便应许了。
你怎么对农活这么熟悉?
原本我以为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没想到做起农活来轻车熟路。
“我一直跟着我姥姥长大,在直到读高中才去了城里,当然熟悉了。”
沈然将园子里的草除了干净,举着小铁锹冲我笑了笑,逆着那日温暖的落日,连同清澈的眸子,一同洒进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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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去企业应聘,沈然说我注定要走出自己设下的心理障碍。奶酪多了一个朋友,是沈然家的起司。
把你的奶酪送给我吧?
为什么?
当作我拥有你的赠品。
很久以后,沈然告诉我他一直记得我,老街街角的咖啡店,独来独往不苟言笑,像猫一样总藏着自己,他记得我的一切。
如果有人曾带给我悲伤,赐予我眉眼薄凉,你会不会出现,如七月的暖阳,融化我心头那些坚冰利刃,然后告诉我,余生还长,不必彷徨。
我是九北鱼,写个故事慰藉风尘,喜欢就评论点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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