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路上伤痛有许多,我们小心翼翼的捡着快乐谋生,或许长大成人就是明天的事。
1.
八月一日是苏童的生日,而在她十七岁生日当天,苏童一家发生了严重的车祸,主驾驶和副驾驶座位上的苏童父母当场死亡,后排的她被变形的车门压住了双脚。在这场意外发生以前,苏童拥有着让人羡慕的家庭,苏童的妈妈是在广州当地有名的舞蹈老师,爸爸是钢琴老师,俩人恩爱多年。苏童从五岁就开始学习芭蕾,十岁登台表演,成绩非凡,而这一切的美好却被这一场车祸毁灭的无影无踪。
苏童的脚因抢救及时并无大碍,可这次可怕的车祸在她的脑子里形成了记忆恐惧,导致她双腿失去了知觉,医生说只能靠慢慢复健和心理疏导才管用。在经过了长达6个月时间的复健后,苏童总算是可以自由行走了,可跳舞只怕是再不可能,她看到以前那些熟的不能再熟的舞步,总会想起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她和母亲跳舞,父亲弹琴,好几次都是泣不成声,难以自持。
两个月后,等苏童的病情彻底稳定,她从生活了17年的广州随舅舅舅妈搬去了台湾垦丁。
2.
苏童的舅舅高远常年居住在台湾,他和妻子都已四十出头,可膝下还是没有一子半女,这次把苏童接来台湾,想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养。高远的房子在垦丁沿海,苏童常常靠着落地窗望向海边,一言不发。她知道舅舅的用意,也知道舅舅对自己着实很好,可她还是难以真正敞开心扉,融入这里。她有些怀念广州,垦丁的天气实在太好了,她来到这这些天,几乎从没下过雨。
高远虽然知道苏童还是不能跳舞,可还是让她入读了垦丁附近的一所女子舞蹈学校,他觉得长期处于舞蹈的氛围中或许可以唤起苏童体内对舞蹈的渴望,让她再继续跳舞,毕竟她是个多有天赋的女孩。苏童在高远的一再鼓励下终于妥协,当她换上那熟悉的舞衣和舞鞋,身体都忍不住颤抖,她推开练舞房的门,眼前的画面仿佛让她回到了从前。
“压腿,开始,一,二,三,四……….”
“好,围圈,基础舞步练习一开始,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好的,再来。”
这几乎是从前苏童每天都会重复的流程,她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些母亲的话,“童童,腿抬高点。”“童童,注意节奏,脚步乱了啊。”“一二一,一二一,非常好…….”可现在的她却再也听不见那温柔,令她想念的声音,她突然想起车祸现场,地上流淌着的父母的鲜血,只觉得小腿一阵疼痛。苏童“怦”的关上舞房大门,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陪在苏童旁边的高远看到了,赶紧上前拥住了苏童,在他怀里的苏童脆弱的仿佛一只小鸟,扑腾着羽翼未丰的翅膀。他们没有再强逼苏童跳舞,只是让她在旁边看着,使她至少不再是惊恐失态。
3.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到八月一号,高远和老婆聪明且十分有默契的不提苏童生日,只把那天当做是普通的日子度过。苏童感激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他们从不轻易触碰自己的伤疤,可伤疤就算结了痂有时也会隐隐作痛,她提议想独自去海边走走。
垦丁的天和海始终是这么蓝,与广州大相径庭。坐在礁石上的苏童看着无垠的海边,似乎纷繁的心情也逐渐安定下来。突然海上冲浪的少年借着海浪的一个甩尾,激起一片水花,不小心把坐在岸边的苏童浇了个湿透。“哎呀,不好意思。”少年赶忙过来道歉。“没关系,是我坐的太靠近了。”苏童捋了捋湿透的头发,摆摆手示意。“你不是台湾人?”苏童的口音使少年好奇。苏童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一身蓝黑色冲浪服,黑色短发,人很高,眼睛很亮,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是典型阳光帅气的台湾男生。“恩,我是从广州来的。”冲浪少年似乎对苏童产生了兴趣,把冲浪板往旁边的沙瓤地里一插,和苏童并肩坐下。“我叫张嘉树,垦丁人,在垦丁男子高中读书。”“我,我叫苏童,在方立舞蹈学院上学。”“你在方立念书啊,那里可是垦丁最好的舞蹈学校,那你跳舞一定很厉害。”苏童有些窘迫,“没有,我不会跳舞。”她的眼神也逐渐哀伤,“或许说以前会跳,现在我跳不来了。””那有什么关系,再过一段时间吧,你总能想起来的。“张嘉树缓缓的说着。苏童看着身边的这个男孩,他漆黑的眼睛里映着这一整片海。真的如他所说么,自己真的可以再跳舞么?苏童自己也说不清,虽然现在的她不像一开始那样反应激烈,可也实在是难以迈开脚。苏童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别人大多以为她不跳是因为摆架子,所以都不喜欢她,她在台湾也只认识舅舅和舅妈两个人,张嘉树算是她在台湾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从那以后,苏童就时常来到海边和张嘉树聊天,在活泼开朗,善于交际的张嘉树面前,苏童似乎也逐渐卸下了她的心防。
4.
舞蹈学校的老师给高远下了最后通谍,说学校不是开了不办事的,当年之所以会收苏童也是因为看了她当年在广州的舞蹈成绩,她特殊学校也理解,可这都多久了。高远只能尴尬的陪笑着,“实在是对不住啊,我们家童童真的不容易,这么小就没了爸妈。求学校再给她一段时间吧,我们会好好劝她的。”这些对话被躲在门外的苏童听的一字不落。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等着舅舅开腔,可始终没有。一直到吃完晚饭,高远也没提学校的事。苏童从一开始的不安转化为现在深深的愧疚,她知道舅舅不愿逼迫自己,不管是跳舞还是生活,即使是学校天天给他施加压力,他也只愿意自己承担,不告诉苏童一丝半点。
苏童去找了张嘉树,问他:“如果舞蹈这么使人痛苦,不只是我痛苦,我的家人也这么痛苦,而我现在也跳不了,为什么我还要苦苦坚守呢。我不如就放弃跳舞,好好当个平凡人就好了。”“跳舞不是你热爱的么?你为什么要放弃?”张嘉树显然不同意她的观点。“热爱?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它带给我的只有痛苦的回忆。”张嘉树看到苏童消极的态度,觉得她不应该就此没落。他站起身来,揭开了他的上衣。苏童看到在张嘉树的左胸口上有一道深刻狰狞的伤疤,有一寸长。“这是我在一次冲浪的时候被水母蛰伤的,在那一刻,我也觉得我快死了,躺了好久我才脱离了危险。在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冲浪,可时间一长,还不是好了么。”张嘉树上前,紧紧拉住了苏童的手,“苏童,我们应该向前看,人不能老是在原地,被束缚在过去的回忆里。再痛的伤总有过去的一天。”“不!不会过去!“苏童再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面泪痕,“我爸妈死了,这怎么能过去。我,我永远忘不了。”说完,苏童挣开张嘉树的手,狂奔回家,只留下张嘉树一个人傻傻的站在沙滩上。
苏童有气无力的回到家。高远看到她回来了,欣喜若狂的抱住苏童硬是在空中旋转了一圈。“童童,你知道么,你舅妈今天去医院检查,发现她怀孕了。太好了,人说家里有个孩子运气也会变好,说真的,这么多年我们多想要个孩子啊,童童你一来,你舅妈就怀上了。”这本该是个多好的消息啊,可苏童却高兴不起来。大概是因为刚刚和张嘉树起的争执吧,另一方面苏童始终把自己当成是这个家的外人,而现在,舅舅舅妈将有自己的孩子,组成属于他们的三口之家,相比之下,她苏童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人。她向舅舅简单的恭喜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傻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只觉得这世界之大,却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5.
这之后,是台湾的小长假,苏童正好趁着这次假期不用去学校,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了好几天。由于那次争吵,她也好久没去过海滩,没见过张嘉树,苏童现在回想起来,当日自己的言语是太过偏激,不知道他有没有生自己的气。就在这时,有人按了她家的门铃。苏童打开门,是张嘉树。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苏童,你最近好么?”苏童也渐渐红了脸:“恩,挺好。”“那天的事,是我不好,我吓到你了。”“没有,是我,是我太懦弱了。”“明天晚上你有空么?”“什么?明晚,应该是有空的,干嘛呀?”张嘉树脸上洋溢着一股神秘的微笑,“先给你卖个关子,明晚七点我来接你,穿的好看一点啊。”说完,他就一溜烟的跑走了。第二天晚上,张嘉树准时来接人,苏童穿了一条淡紫色的中长裙,配白色小坎肩。一路上,不管苏童怎么追问,张嘉树就是不肯告诉她要去哪儿,只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张嘉树把苏童带到了一所大教堂门前,苏童推开门,教堂大厅里被布置得焕然一新,灯火璀璨,里面都是一对对跳舞的年轻人。“这是每年一度的垦丁高中生交流舞会。”张嘉树在苏童背后说到。苏童只觉得被张嘉树骗了,生气的说道:“你搞什么鬼啊,你知道的,我不能跳舞的。”张嘉树不听苏童的话,一把抱起苏童,脱去了她的小皮鞋。“喂,你干嘛呀!”苏童差点就叫出来。张嘉树把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脚上,“这不是跳舞,你跟着我的动作就行了。”他用力的抱住苏童,不让她有机会挣脱。“你放心,有我在。”他先是迈开左脚,连同苏童的脚也迈向左边,接着再右脚跟上,苏童就这样一步一步踩在张嘉树的脚上跳着。苏童一开始还有些慌张,抱着张嘉树眼睛也不敢睁,可过了一会,不再那么害怕,她抬眼,对上张嘉树通透的眼眸,对着她微笑,正如生日那天第一次见他一般。
舞会结束后,张嘉树送苏童回家,一路上,苏童一言不发。林嘉树心想完了,苏童大约是生气了,自己擅自把她带来舞会,但又不知怎么哄她。终于到苏童家门口了,俩人不说话站了老半天,就在张嘉树准备开口道歉的时候,苏童突然上前抱住了张嘉树,在他耳边说:“谢谢你,嘉树。”然后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就飞快的笑嘻嘻的跑回了家。林嘉树只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6.
苏童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以为舅舅和舅妈早已入睡,所以蹑手蹑脚的格外小心。谁知高远坐在客厅等了苏童很久了。“童童,有时间和我聊聊么?”苏童当然没有办法拒绝。
苏童和高远肩靠着肩坐在一楼院子的平台里,前方是无边的海,头上是垦丁布满星星的夜空。“刚才那个男生很可爱啊,你男朋友?”“舅舅——”苏童显然不满意舅舅开自己的玩笑。高远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我不说了。说点别的吧,你舅妈怀孕了你开心么?”苏通看向舅舅:“当然开心啦。”高远欣慰的笑了,摸了摸苏童的头:“童童,你千万不要有什么顾忌,从把你带到台湾来的时候,我和你舅妈就说好要把你当成是亲生女儿。我们没有孩子,你就是我们的孩子,而如果我们有了,你也会是我们的大女儿,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浓浓的感激之情充满着苏童的胸腔,她把头靠在了舅舅的肩上。“至于跳舞的事,我们也绝不会逼你,可我有样东西要给你。”说着拿出了一张碟片,是萧菲·纪莲的芭蕾舞《六千英里之外》。“这是你妈以前最喜欢的芭蕾舞者,这张碟不知怎么搞的一直放在我这里,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苏童泪眼婆娑的接过碟片。“童童,虽然我不会强迫你,可我也希望你不要一直活在自己给自己的阴影和恐惧下,你妈妈作为一个舞者,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舞坛发光发热。”苏童抬头看天,妈妈,这漫天的星星你是哪一颗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那天晚上,苏童一晚上没睡,她换上舞鞋,在自己的房间里,硬是逼着自己颤抖的双脚跳起舞步来。摔倒了再来,摔倒了再来,整整练了一晚上。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问自己,真的,自己真的就要放弃舞蹈,甘于平凡么?她不甘,妈妈的梦想,自己的梦想,我一定要完成它!第二天,太阳从垦丁的海平面上升起,苏童看着这晨光,心里说,该是时候了。
7.
从那之后,苏童在高远和张嘉树的鼓励下渐渐克服了不能跳舞的恐惧,就是太长时间没跳有些生疏,可是她底子好,很快就融入了舞蹈班。日子一长苏童越跳越好,还被老师选去高雄参加舞蹈比赛。赛前一天,张嘉树打电话给苏童,说有事想和她说,苏童在电话里问他是什么事,张嘉树却是欲言又止。苏童想拿了奖再和张嘉树见面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重新开始跳舞来,所以以生病的借口推了见面,有什么事之后再说。比完赛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苏童跳了六千英里之外的一个小选段,拿下了冠军,她来不及和老师同学庆祝就搭了第一班的车回垦丁,她实在是迫不及待想把她的喜悦和舅舅舅妈分享了,对,还有张嘉树。可她一回到家,舅舅就赶紧对她说:“童童你可算回来了,嘉树要去英国读书了,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你快赶去机场吧!”苏童大惊失色,她看了看钟,已经三点半了,她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奔去机场。
台湾的机场苏童一点也不熟,她像只无头苍蝇没有方向,她大声喊着:“张嘉树,张嘉树。”可诺大的机场无人回应她,眼看时间已经要超过四点,她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之前不肯见他,以至于现在连和他说声再见都没有机会。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苏童!苏童!我在这儿啊!”。苏童转头,看见是张嘉树从安检口折返回来,她赶紧冲了上去。隔着安检隔离带,苏童对着张嘉树说:“嘉树,我又开始跳舞了。”她拿出奖状,“你看,我还拿了第一名。”张嘉树笑了,“苏童,我知道你可以的。”“你真的要走么?”苏童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其实英国学校早就给我发来了通知书,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苏童看着张嘉树,不舍的要落下泪来。“童童,答应我别哭,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努力的跳舞啊。四年后,四年后的八月一日,我在第一次见你的海边等你,到时候,你可要成为优秀的舞者啊。”机场的服务台提醒着台湾飞往英国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请没登机的乘客抓紧时间。苏童看着张嘉树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她大喊着:“我会加油的,四年后的八月一日,我一定会来的!”
高远的老婆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孩,夫妻俩说将来也要让孩子学跳舞。苏童亲自帮她的小侄女取了英语名——Isadora,是世界上最有名的舞蹈家之一,意喻她将来在舞蹈上肯定有一番作为。苏童给广州舞蹈学院寄去了入学申请和自己的舞蹈视频,很快的,她接到了录取通知书。虽然方立舞蹈学院也很好,可她更希望在母亲从前的学校学习舞蹈。告别了舅舅舅妈,她坐在飞往广州的飞机里在日记本上写下“四年之后的八月一日,赴嘉树之约。”她笑笑,想起第一次和张嘉树见面的场景,背后是垦丁不变的万里晴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