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把小手伸进裤兜里掏啊掏，把半个身子都掏歪了，好不容易掏到了，笑容瞬间绽放在她那圆苹果般的小脸上：“小波，给你，快吃吧。”
躺在她摊开的小手上的是4个半圆形的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小波皱着眉盯着那小东西，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呀？能吃吗？”
“这叫栗子，是我小姨买的，快吃吧，可好吃呢。”小莉一把拉过了小波的手，把栗子塞给了他。
小波迟疑地放了一个到嘴里，嚼了两口，喜笑颜开：“嗯嗯，真好吃。我再吃一个，这两个你吃吧。”说着把栗子硬向小莉手里塞，小莉笑着跑开了，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吃过了，你都吃了吧。”
小波看着手中的栗子，看着大笑着跑远了的小莉，裂开小嘴，笑得灿烂如阳光。
那是1982年，他们6岁，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只不过小波是跟着父母，而小莉是生活在外公外婆家。听说是小莉的妈妈身体不好，没法照顾她。小丽外公外婆家的孩子都大了，经济条件比较好，经常有些新奇的零食，小莉总要带给小波吃。
“小波，我数学才考了89分，我已经那么认真了，你说是不是我太笨呀？”小莉唉声叹气地，大眼睛上一层阴云。
“别胡思乱想了，你这小懒猫，谁让你平时偷懒啊。你就是功夫没我下得多，还有些地方是粗心错的。”小波轻描淡写地安慰着小莉，心中却浮起一丝疑虑：“小莉平时挺认真的呀，难道真是头脑笨？”
“哎呀，愁死我了，眼看就要考大学了，这成绩……”小莉叹息着，摇着头说不下去了，呼一声趴到桌上，仿佛泄了气的热气球。
小波心里一痛，连忙竭力藏起心中的焦急，双手叉腰，作出一副气盖山河的样子，满腔豪情地激励她：“没事的，有你波哥呢！波哥谁呀？啥事能难得倒？！从今天起我每天帮你抄错题，咱们重复做，就不信，考不上一个小大学。”
“还波哥呢，你谁波哥啊？咱们一样大，好不好？”小莉被他的搞笑样逗笑了。
那时他们18岁。两家前后排住着，大人的关系就好，孩子相伴着长大。不是亲兄妹，反而不会搞嘴，所以更亲密。
小波果然讲信用，专门拿了一个本子替小莉抄错题。小莉搞不懂的时候，他就一讲再讲，从不厌倦。只是有时候他讲了半天，抬头一看，小莉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傻呵呵地盯着自己呢，如梦如幻的眼神总是让小波心头一颤又一热。
这时候，小波就会亲热地拍着她的头：“傻丫头，看题啦。”小莉仿佛梦游归来，羞涩地低了头，任由一朵红莲花在白皙的脸上缓缓绽放，美丽得让小波看呆在当地。
可是，小莉的成绩进步缓慢。小波有时候也纳闷，小莉都那么刻苦了，为什么就是学不好呢？“分神？”想到这，自己不由“嘿嘿嘿”地笑了。
终于高考了，可成绩却令两人难过不已。小莉落榜了，小波因为帮助小莉学习耽误了自己的功课，也只考了个二本。好强的小莉又复读了一年，悬梁刺股，起五更睡半夜，竟然还是榜上无名。
后来，小莉回了自己的父母身边——大连，在企业找了一份流水线上的工作，工资不高，小波则上了二本的高校。虽然天各一方，但是两人的感情却因为距离越发浓烈了。
那时候张国荣的《春夏秋冬》正流行，小波买了两盒磁带《陪你倒数》，把其中的一盒连同一封信，一起寄到了小莉的单位。“我最喜欢这专辑中的《春夏秋冬》，我多么幸运，春夏秋冬有你一直逗留在我的思潮上，让我温暖不孤独。在这别离的日子里，就让我们一起共听《春夏秋冬》，好不好？等我毕业就去你的城市，找一份工作，我们一起携手共度每一个春夏秋冬，好不好？”
答案当然是“好！”在《春夏秋冬》的旋律中，他们的爱酝酿得越来越甜蜜了，春夏秋冬无不美丽，连春雨都是香的呢。
春夏秋冬（张国荣）
秋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 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 轻敲我窗
冬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 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 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暑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火一般的太阳 在脸上
烧得肌肤如情 痛极又痒
滴着汗的一双 笑着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是某种缘份 我多么庆幸
如离别 你亦长处心灵上
宁愿有遗憾 亦愿和你远亦近
春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春风仿佛爱情 在酝酿
初春中的你 撩动我幻想
就像嫩绿草使 春雨香
可是，到了大三上半年的时候，小莉的信渐渐少了，也不像从前那么温馨了，似乎有种若有若无的远离，有时候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话。小波追问原因，小莉总是说没什么。小波越来越不安了，总觉得有什么正在发生，他决定趁着寒假去大连看望小莉。
“好久没见那个傻丫头了，那个傻丫头……”小波这样自言自语着，想起小莉的模样，自个儿不由“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在小波翘首相盼中，寒假渐渐近了。这天小波正要去买车票，突然收到了小莉的信，小波看着信封上小莉娟秀的笔迹，就像看到了小莉可爱的笑脸，心里不由快乐地吹起了口哨。
然而，信的内容却给了小波当头一棒。小莉说人都要向现实低头，自己已经结婚了。对方家境好、工作单位好，可以让自己依靠一辈子、衣食无忧。而且这样做对小波也好，因为虽然小波只是二本毕业，不会找到太好的工作，但是可以找一个工作单位比自己好的对象，日子也会好过些。
那么纯真可爱善良的小莉怎么会变得如此市侩？十几年的感情都去了哪儿？“不，这绝不是真的，这一定是小莉被人逼迫写下来的，我要去找出真相，我要去解救小莉！”小波的心怒吼着，他立刻买了车票赶往大连。
然而，他并不知道小莉的家庭住址。赶到小莉的单位，辗转打听，最后却被告知，小莉一个月前就辞职了。急疯了的小波不管不顾，立刻用公共电话打回家，让爸爸去向小莉外公外婆打听小莉家位置。
可是，爸爸的回复让小波瞬间跌入了冰谷：“老人家说说不出具体住址，每次都是女婿接自己过去的。不过小莉是真的刚刚结婚了。”
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望不到尽头的白雪茫茫，没有一点色彩的点缀，那么冷，那么孤寂，小波的心结了冰。
毕业了，小波胡乱找了份工作，开始了在家和单位之间两点一线的生活。世界很精彩，可是与小波无关，他生活在那片白茫茫的雪地之上，走不出来了，陪伴他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没有你的世界，一片孤独！”小波喃喃着，眼神无力而空洞。
眼看着年龄一年一年大了，爸妈着急地催着小波成家。可是，小波的心已经冰封起来了，没有人能破冰进入。日子如水无声无息地向前流淌着，小波沉浸在他的孤独里。爸妈心疼地望着小波，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春夏秋冬，转眼就是一个轮回，8年过去了。
一个冬天的早晨，小莉外婆家传出了喇叭声。纵使是冰封了的心，小波竟然也感到了疼，他早就听说小莉的外婆病重，这一定是她老人家走了，那位慈祥的老人家走了。与小莉有联系的人在逐渐消失，小波觉得自己离小莉的世界越来越远了。那份孤独愈发浓烈了，像雾，抓不见摸不着，却那么无边无际地笼罩着他。
小波换了一身黑色的西服，赶过去拜祭。孤独中平添了一份疼痛，他有些恍恍惚惚了。摇晃着走出院门的时候，差点撞上迎面走过来的三个人。
小波一惊，神智恢复了一些，然而瞬间他又恍惚了。那个盈盈笑着的女子不是小莉吗？除了稍微胖了一些，眉眼依旧。“只是外婆去世了，她怎么会笑？我又做梦了吧？”小波用手拍着自己的头，他已经梦过多少回了啊，怎么还梦？
“你没事吧？”一个低沉的男声把小波拉回了现实，眼前确实有三个人，那女子真的很像小莉。
小波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激动地走上前颤声问：“你是小莉？！”
“是的，她是小莉，你是？”那男子代为回答并迟疑地问着。
“小莉，你为什么不理我？你怎么了？”小波望着一直盈盈笑着却不出声的小莉，突然感觉不对劲。
那花白头发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了，你是小波吧，我是小莉的爸爸。小莉生病了，遗传病，跟他妈妈一样，这里糊涂。”说着用手在自己的头边绕了几圈。
“什么？！”小波惊得瞪大了眼睛。
“唉，她妈妈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吧？其实就是脑部有问题。小莉回去工作一年多之后，渐渐地也出现了一些症状，时而迷糊，时而清醒，而且迷糊的时候越来越多。还记得小莉写给你的信吧，那就是在她稍微清醒的时候写的，她怕你伤心，更不想连累你，所以才那样写……”小莉的爸爸红着眼眶还在说着什么，小波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伸出长长的手臂，一把把小莉抱进了怀里，头紧紧贴着她的鬓角，眼泪“唰唰唰”流下来：“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呀，为什么？！”
一个月后。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小波望着窗外的雪景，轻轻地吟出了这一句，眉宇间写着淡淡的喜悦。室内，张国荣柔情的歌声循环萦绕着。
墙上大红的喜子，闪着温柔的光。浅绿色的墙壁，白色的圆形门，清爽而富有童话色彩，充满了春天的气息，正是小莉当年跟小波畅想过的家的模样。
“傻丫头，快起床啦，吃完饭带你去看雪景哦，你最喜欢的。”小波一边向房间走，一边叫着。
并未听到小莉答话，可她已经笑盈盈地走了出来。
小波帮小莉把椅子从餐桌下拖了出来，又端了一大盘水饺和两小碗汤出来。“来，我们吃饭吧，这是你最喜欢的芹菜肉饺，多吃些哦。”小波柔和地说。
小莉依然是笑盈盈，不出声，只顾埋头吃水饺。“慢点慢点，别吃噎着了，先喝口汤，没人和你抢，傻丫头！”看着小莉狼吞虎咽的馋猫样，小波笑了，笑得那么满足。顺手又拿了张面巾纸，替小莉擦去了粘在嘴角的肉沫。小莉任由他擦，依然只是笑盈盈，不说话。
春天该很好 你若尚在场
春风仿佛爱情 在酝酿
初春中的你 撩动我幻想
就像嫩绿草使 春雨香
歌声依然在轻轻飘荡着，小波望着笑盈盈的小莉，满心春光明媚。虽然小莉也许永远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永远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了。
有你的世界，不孤独！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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