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刚泡好的茶,兰敏在临窗的床前坐了下来。春夏之交了,此前她刚刚把换季的衣服找出来。床上已经换好了合适的用品,只是给自己留了个稍厚些的被子。和很多中年女士一样,她是有些怕冷的。
收拾完这些,身上已微微的出了点簿汗。她轻呷了一口茶,双眼望向窗外。
远方正有涌动的云彩由南向北地压过来,但她并不担心,别看这些黑色的云彩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样子,可决定能否下起来的主要因素还是节气、气流、湿度和气温。在这里的这个季节,是下不起大雨来的。几十年了,这个规律似乎从未改变过。
虽是周末,小区里也没有多少行人,只是绿化带里有园林工人们依然在忙碌。自从在业委会的交涉下,小区更换了物业经理之后,小区的物业管理就上了一个新台阶。干活的还是那些人,但服务态度与质量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妈,我爸咋还不回来呀?这都快四点了!这天不会下大雨吧?。"兰敏正在出神,儿子已不知在何时站在了敞开的卧室门口。
儿子每个月底的周末,都会驱车两百多公里,从他就职的省城某单位回来看他们。刚刚工作不到两年,他就晋升成了其所在单位的部门主管。
儿子年少有成,兰敏也就放弃了坚持让儿子考公的想法,但她心里始终觉得做公务员才是最可靠、最稳定、个人收益最好的途径,但毕竟儿子已经大了,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听从她的安排。
″放心吧,咱这儿这个时候下不了大雨的。你爸今天请的是很重要的客人,月初你外公住院做手术,这些人都是帮了忙的。以前是请过不错,可那都是礼节性的,现在请就是交际了。这次还有一个市医院的付院长,这就是人脉。时间稍长点儿也都是正常的。″兰敏的回答有些意味深长,她当初想让儿子考公,更多的也是出于人脉与社会资源的考虑。
″哎,小华,女朋友的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领个漂亮姑娘给妈妈看呀?"兰敏侧转身望着此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边的儿子。″妈,您甭急,一准儿给您找个好儿媳妇,您就放心吧。哎,妈,我新定的车很快就可以提车了,到时侯您就可以开我现在开的这个车了,您和我爸一人一辆,可比现在方便多了。呵,这负责绿化的工人们还真挺负责的呢哈。″儿子在有意无意间,若无其事的岔开了话题。
″嗯,干活的还是那些人,表现不一样了,是因为背后的管理者不一样了,他们的态度就不同了。态度不一样,结果就会有很大的不同的。″ 兰敏说。″嗯嗯,还真是这样的,妈您说的还真对。"儿子己经听出了妈妈对自己在找女友这个问题上的敷衍的不满,赶紧又接着说:“这管理确实重要,就像咱家一样,有了妈妈这个好掌舵人,才能这样一切顺利。妈,您真是好样的,我真的特崇拜您,我爸对您也是一样的。就我爸这个年纪的正科级干部,完全不闹点绯闻的真是不多,这都是妈妈您的能力与魅力的结果,妈,您真的太棒了!"″少耍贫嘴,赶紧给妈找个儿媳妇是正事哈,妈妈眼看着就要退休了,现在腿脚都还利索,刚好帮你们带孩子……″娘儿俩正说着话,电话响了。
电话是丈夫打来的,他说晚上还有个应酬,要晚些回来,但不会超过十点。
兰敏听出老公的口齿和思路都还很清晰,知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嘱咐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兰敏和丈夫结婚已经快三十年了。当初对于兰敏在众多的追求者中,选择这个其貌不扬、条件一般,从农家院里考出来的穷学生做伴侣,她的父母和绝大部分亲戚都是不太赞成的,朋友和要好的同学们也都不太理解,但对于婚姻的另一半儿,生性好强的她有自己的见解。
她觉得出身农家,并且略有些木讷的他,与那些脑瓜活络,惯于见风使舵,善于甜言蜜语的人相比,就像一张白纸,怎样描摹与掌控都会紧攥在自己手里。有他这个名校毕业的底儿,在她的掌控与引导下,她坚信自己能够获得更优厚更稳定的回报。所以,她力排众议地嫁给了她。
刚结婚那几年,父母并不待见这个在他们看来有些笨嘴拙舌的姑爷,尤其是身为街道小干部的父亲,不但觉得自己的姑娘竟然愿意嫁给这么个穷小子不可思议,而且还很给自己丢脸。母亲虽然心疼姑娘,但她在家里却完全没有话语权。这种局面直到兰敏的儿子出生,两位老人才看在外孙的面上勉强算是真正接受了这个女婿。
兰敏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出身在这种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的家庭,让兰敏对人脉、财富、地位等等都有了更深的了解与渴望,但她同样知道家庭地位的重要性,她可不愿像母亲那样,明明为家庭付出了很多,却并不能拥有相应的地位与话语权。
当然,兰敏知道自己还是受了不少母亲的影响,比如女人常常像男人那样抛头露面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啊什么的,所以她才要选一个既有可造就的潜力,又能被自己掌控的人做自己的丈夫。
婚后头几年,丈夫的事业并不见什么起色,他说他只想做个凭技术吃饭的人。起初,兰敏并不说什么,她明白不善交际的丈夫骨子里是有些执拗的,火候不到的时候说他,只会导致他的不服气与烦感。
她从长年从事底层管理的父亲的各式抱怨,以及她对生活的观察思考中,知道现实很快会让丈夫碰壁并产生巨大的落差。而实际情况正如她所料,丈夫看到周围和他情况差不多,甚至是完全不如他的人都混得比他好,开始苦闷、低落、发牢骚,兰敏知道是时侯了。
在她的启发、引导之下,丈夫对待如何处理工作关系的态度有了明显的改变。当然,只有态度是远远不够的,要改变丈夫多年养成的″一根筋"思维习惯,以及如何处理好与领导、同事的关系,绝不是态度转变就能解决的问题。好在,在丈夫的态度发生转变的前提下,她有足够的能力让丈夫对自己言听计从。
兰敏先是动用了自己所能利用的人脉关系,辅之以丈夫以前曾特别反感与排斥的″情感外交",拉近了和许多相关人员的关系。最终在丈夫所在基层单位的领导的协助支持下,将丈夫调到了与其专业相关的机关科室,使丈夫有了更广阔的视角与发挥空间。
″情感外交″之外,兰敏还很擅长分析处理人际间的各种复杂关系,因为按照兰敏的授意所采取的方式总是能″所击必中、收获良多″,丈夫愈发对兰敏感到佩服。有时候俩口子开玩笑,兰敏说我要是个男的,混的肯定比你强多了,丈夫非但不生气,反而一个劲儿的点头称是是是。
丈夫职务升迁过程中一个更重要的改变,来自于兰敏的一个果断决定。当时丈夫单位里某个后勤辅助单位缺个二把手。彼时丈夫己从机关科室,返回原生产单位做主任工程师,虽说也符合去做那个二把手的条件,相熟的关系户(某领导)也愿意帮忙,但丈夫考虑到专业完全不对口觉得并不是什么好机会,兰敏及时否定了他的想法并说服了他。在经过多方奔走、努力履新到那个岗位之后,丈夫这才发现,听媳妇的话真是太对了。
在兰敏的得力支持下,丈夫四十岁多一点的时侯,终于成了某个实力部门的一把手。
丈夫虽说只是个正科,但实际收入、权力以及可以利用的人脉资源却都是不错的。当初,儿子考高中的时侯,因为发挥失常,成绩只能上普通高中,可丈夫凭着广泛的人脉,竟然轻松地就让儿子去读了市属重点高中。这更让俩口子感受到了权力与人脉的诱惑力。
这时,当初那些笑她嫁得不好的同学、朋友,就都改变了态度。而那些自认为比她嫁得好的多的同伴,却有好几个陷进了尴尬的痛苦之中,正如兰敏所料的那样,可能她们比兰敏有钱,但家庭地位却不如兰敏,有的还要隐忍老公出轨的事实。
兰敏的丈夫,做为一个凡人,在得势后不久,也曾有过小小的自我膨胀,只是很快就被心思缜密、处事果断的兰敏瓦解、压制住了。自此,丈夫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丈夫经常有应酬,而且兰敏也知道男人们的某些应酬之后,还会有些小节目,她对这些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是绝对不能突破两个底线:一是别找什么小三,二是千万别逞能尽量少喝。
在这两点上丈夫基本上做得还不错,只是偶尔也会有喝高的时侯,兰敏也能谅解。
丈夫的应酬多,陪兰敏的时侯自然相对就会少一些,甚至有些时侯夫妻生活都会受到一些影响,兰敏想要的时侯丈夫可能还在外面举着酒杯与客人推杯换盏,就算在家,也可能会因为太过疲惫而不举,对此,兰敏也能接受,因为她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为了获得更多的财富、资源与人脉,这是必需要付出的代价。
凡事总会是有得有失,想要方方面面的好处都是自己的,那是不可能的事。对于这一点,兰敏心里是拎的很清楚的。对于为人处世、待人接物的得失轻重,她自有自己的判定尺度与原则。
在儿子的教育上,兰敏付出了更多的心血。她不想让儿子成为老公这种需要自己引导点拨的太过被动型的人。她教育儿子要做有竞争精神与维权意识的男子汉,咱不能欺负别人,也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咱,在合理的范围内,要尽量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这样,你就能更强大,强大了,别人就不敢欺负你;强大了,就会拥有更多的机会与资源,在竞争中就会占有更多的先机,从而让自己处于更有利的位置。
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儿子的成长也很顺利,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学生干部,而且还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唯一因为发挥失常没考好的中考,也被丈夫广泛的人脉摆平了。她告诉儿子,这就是多掌握资源的作用。
儿子上初二时,有一次在跟同学打闹时不慎摔伤了腿,学校把儿子送到医院后通知了兰敏,当事另一方的学生家长也做了道歉。儿子伤的并不重,但兰敏对校方和对方的态度感到不满。
儿子恢复的很快,但在完全康复之后,兰敏仍然不让儿子返校,而是继续通过多种方式对校方施加压力,直到校方相关人员和那个孩子的家长多次登门慰问及道歉才做罢。面对儿子的不解,她告诉儿子~如果你太好说话,你的利益就可能得不到更好的维护。
兰敏对自己的家庭很满意,对自己在这个家庭中的位置也很满意。风光的丈夫、优秀的儿子,富足的生活,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她这个幕后操盘手。
晚上九点多了,丈夫还没回来,儿子忍不住要打电话,兰敏说,再等会儿吧。因为她知道,在应酬的酒桌上被家人催促,对被催的人来说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时间一分一分的向后推,眼看就十点了,儿子又忍不住要拨电话,就在这时,兰敏的手机响了。
兰敏拿起手机,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是她老公的,兰敏立即按下了接听键。
老公的手机里传出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嫂子,我是大姚啊,甄哥今天喝的有点多,我把他送回来了。可您这小区门卫管的太严了,说什么也不让我进去!甄哥非要自己进去,他说他能自己回家,可那哪成啊!现在呀,我把他安顿在门卫室了,门卫师傅说可以让甄哥坐在这儿等你们来接。
兰敏忙说: 可以可以,真是谢谢您了,我这就让小华下去把他爸接上来。这时对方又说:嫂子,既然小华来接,我就先回去了,我媳妇儿也一个劲儿催我呢,不好意思哈嫂子。兰敏说理解理解,真是太谢谢您了。要不让小华待会开车把您送回去吧。对方说不用了嫂子,现在这个点,打车还是挺好打的,对不起了,嫂子,我先撤了哈嫂子。
兰敏刚刚扣下电话,儿子小华已打开门冲了出去。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兰敏正纳闷儿这平时只需五六分钟的路程,怎么这么久还不见儿子和老公回来,这时兰敏的手机又响了。
电话是儿子打来的。
原来,等儿子赶到门卫室的时侯,发现自己的父亲并不在那里,问门卫,门卫说他自己进小区了,拦都拦不住。儿子想自己来门卫室的路上没有碰到父亲,肯定是走岔了,就又返身去别的路上找,可找了几条道也没发现父亲的身影,这才打电话给妈妈问父亲是否已经自己上了楼?
兰敏的脑袋“嗡"的一下,心脏也跳成了一团……
半个小时之后,在众人的合力寻找之下,兰敏的老公被找到了。他就倒在离家不远的一条绿化带旁边的长凳下。那儿是个拐角,光线比较暗,又有绿化植被及长凳的遮挡,所以小华第一次去找他的时候才没有找到他。
人是找到了,尽管120也在不久之后就赶到了,可是兰敏母子还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因为120的急救人员告诉他们,人已经没了,原因是突发的脑溢血。
关于善后的赔偿,参与喝酒的几个人,派了代表,还找了个与双方都很熟络的朋友做中间人,一起来找兰敏,说他们愿意每人出十万作为补偿,兰敏觉得都已经这样了,毕竟平素也大都是相熟的人就想答应,可儿子却说什么也不同意。
儿子对兰敏说,我爸就这样走了,他们这样也太不负责、太没诚意了,他们这些人不是干部就是老板,哪个不是腰缠万贯的主儿,就赔这点儿?!也太对不住我爸了……
赔偿金涨到了每个人十五万,可小华还是不同意,委托的中间人说差不多了,就是起诉也不一定能拿到这些呢。小华说,他们太缺乏诚意,如果只赔这些的话,我铁定了会起诉他们。中间人满脸不高兴的退出去了。
小华要起诉的态度很坚决,尽管参与喝酒的当事者们知道,既便被起诉,他们也不用赔偿更多的钱,可他们一来都不是差钱的主,更主要的是不愿为这事弄的沸沸扬扬的对薄公堂,就把赔偿金涨到了每人二十万。在中间人的劝说下,小华这才点头同意了。
老公的后事处理完了,兰敏知道跟很多人的朋友也做到头了。她觉得儿子做的有些过头了,可儿子跟本不听她的,在这件事上她似乎己失去了对儿子的掌控。
不久之后的一天,儿子打电话回来说周末回来,并且要把兰敏(摊上这么个事,又马上就到退休年龄了,单位照顾她可以一直在家休息)接到省城去散散心,房子他都找好了。兰敏觉得暂时离开这个令她感到压抑与痛苦的地方也好,就答应了。
周五的时侯,儿子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公司有个紧急会议,就不连夜赶回来了,周六再回,他一早就动身,大概八点左右就能到家,还嘱咐兰敏要吃好休息好,就挂了电话。
周六上午八点,兰敏边寻思儿子什么时侯能到,边走到阳台上想要瞭望一下。刚巧,她就看到儿子的新车缓缓的停在了楼下。这孩子,还真是准时。兰敏灰冷的心里稍稍的涌起一些暖意与亮色。儿子真的长大了!
兰敏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头发,她不想让儿子看到她的憔悴。整理完头发,她走到门边儿,静静地听着屋外,她想着要在儿子走出电梯的时候就打开屋门。
原本她是想到楼下等儿子的,可一想到闹的沸沸扬扬的赔偿事件,就止住了念头,她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尤其不巧的是儿子还刚提了新车,尽管这台车跟赔偿金完全没关系,是儿子在老公意外离世前就定好了的。
当儿子在微信里把他这款新车的照片发给她时,她曾嘱咐儿子最好别开这辆车回来,可儿子说,那辆旧车己经处理掉了(原本打算给兰敏开,可丈夫还留下一辆车,兰敏觉得直接处理掉不好,就让儿子把他自己开的那辆处理掉)不开这车,您让我飞回去呀。
兰敏等了一会儿,打开房门瞅了瞅,却还不见儿子上来,正在纳闷,电梯的门开了,一个姑娘飞奔了出来。
″兰姨,不好了,您快下去看看吧,小华哥在楼下和一个老头子打起来了。"站在门口的兰敏顾不上说什么,就跟着这姑娘进了电梯。
她们住的是个高档小区,墙壁的隔音效果很好,所以在楼道里跟本听不到外面的吵闹。跑来报信的是对门邻居家的姑娘,当时她正好想要开车外出。
来到楼下,己经围了一大圈人,有几个人连拦带抱的阻挡着爆怒的小华,对面一对老夫妻不顾众人的劝阻,兀自卖爹买车不要脸、没良心的骂着……
兰敏感到一阵晕旋,仿佛天地都旋转起来……
醒来,兰敏发现自己躺在洁白的床上,床前坐着小华和那位邻居的姑娘。
″妈,您醒了,可吓死我了。不过,医生说不碍事,住俩天就能回去。″兰敏没有回答,而是将头转向面窗的一侧。
此刻的窗外,正浓云翻滚,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兰敏转过头,望向自己的儿子。
雨,就要来了。儿子,已经大了。
一切,她都控制不了了。但这一切,又何尝不是她以前在幕后掌控的结果呢!
雨点儿啪啪地落下来,仿佛隔着窗户拍打到兰敏的身上,与她眼角流出的眼泪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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