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缸
01
残破不堪的陋巷萝住了很多年。在每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萝就藏进角落里的大缸。很久以前大概是别人用来踉酒的工具。萝时常觉得自己要醉倒。
也不是真的醉倒。酒香是萝自己想出来，这个缸已经被人遗弃了很长很长的岁月，壁面上有墨绿色的霉点，有种子在里面慢慢长大。
萝有一所大房子，是父亲留下来的遗产。萝没有住过，她喜欢这个破旧的小屋。奶奶以前住在这里。
萝从小跟奶奶住在一起。她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要她。后来她就忘记了他们的容颜。奶奶的脸是清晰的，现在都还记得。她去世很多年了。父亲也去世很多年了，萝快忘记他了。亲情从来都不是与生俱来，需要陪伴。
02
下雨的时候躲进酒缸里是奶奶教的。萝躲了很多年。她不知道为什么房子没有整修，漏雨漏了很长一段岁月。她很早就学会了这件事。
房子上用红墨水写的拆字也张扬了很长一段时间。听到轰隆隆的声音她们就躲进缸里，盖上盖子没有人会发现。结果推土机也没把这房子铲平，拆字慢慢被雨水洗刷的零碎，很孤单的样子。萝看着它觉得很可怜，就用砂纸把它刮干净了。
后来这房子就变得无足轻重。一直到奶奶去世，整条巷子只剩萝。其他人都搬走了，有更好的归宿。萝还没找到更好的去处，她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没有人说要接她离开。
很久之后的一天，突然有个人来找过萝。是个清瘦的男人，头发都掉光了。萝知道不是剃的，连根都看不到的光头只能是掉的，根死掉了。剃不能除根。他把一个苍白的信封递给萝，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开车来的，有个女人在车里等他。
萝第一次收到信，是封遗书。信中说她将拥有一套房产，在西边广场的尽头，是豪华的住宅区。萝去哪里收过废品。
那个男人快死了，有个东西快要扩散到心脏吞噬他的生命。他自称是萝的父亲。萝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胡乱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萝曾几次走到楼下，都没敢上去。她双脚颤抖，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她想起奶奶瘦弱的背影。然后奶奶就真切的出现在楼道口，她坐在阶梯上，用绳子把废纸捆在一起。纸片上的什么东西划破了她的手，有黑色的液体流出来，滴在洁白的地板上。
萝很想过去扶起奶奶。奶奶就消失了，黑色的液体依然趴在哪儿，黏糊糊的。萝回到小巷子，钻进大酒缸。有酒香飘进脑子里。
03
萝曾经在这个缸里问过奶奶有关于她的父母。奶奶说他们都死掉了。萝真的以为自己是孤儿，奶奶是唯一的依靠。
在跟随奶奶捡废品的日子里，她看到很多快乐的老人。在阳光下眯着眼睛，笑的很安详。萝觉得奶奶很可怜，她从没有笑过。萝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变成一个人。
她也许看到过一张照片，藏在奶奶的黑箱子里。照片上有很多人，很多小孩。萝很想知道他们都去哪儿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大概见过几个。已经不是小孩了，穿着笔挺的西装，是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萝觉得很熟悉，血液大概也像电极，同性相吸。
没过几天他们又集体消失，像从没有出现过。单单只是带走了奶奶的遗体，把她化为灰烬。
直到收到那封遗书。萝才意识到自己和奶奶都是被遗弃的人，大概出于这个缘故才会住在一起吧。不管是物还是人都要类聚。
04
萝在缸里想了很久。既没想出来自己被遗弃的原因也没能根据一些迹象拼凑出奶奶被抛弃的原因。于是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愿望。美食到嘴边又不能吃进嘴里是件很痛苦的事情。
萝第一次觉得自己也可以很聪明。他找到了那个坐在车子里的女人，萝知道那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虽然跟自称是父亲的人住在一起。
萝不想从她哪儿得到什么。她却害怕萝让她失去什么而拒绝见她。拒绝一个人的理由大概都是这样，只是单纯的害怕被夺走什么，再没有其他。
萝用从报纸和各种书籍上剪下来的字写了封信。这个过程，她惊讶的发现，原来认字和写字是两件事。她只会认字不会写字，不知道有没有人是会写字不会认字的。萝突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那个女人在一个咖啡馆里接待了萝。萝有种莫名的紧张感，手心都冒出了冷汗。她也不知道害怕什么，有太多让她缺乏安全感的东西，时时刻刻以各种方式钻进她的毛孔。
故事是迷迷糊糊听完的，走出咖啡馆就忘了大半。除了更加坚定自己和奶奶都是被抛弃的人之外，萝没有得到更多。有些事情知道比不知道要痛苦，真相往往带着阴暗面，时而出来拍拍我们的脸颊。
05
奶奶以前是酒坊的帮工，她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相继长大后相继离去，外面的世界可能真的很精彩，夺走了他们的魂。魂大概是个好东西，没有会忘记自己从哪里来的。接着忘记一大片东西，连带记忆都被毁尸灭迹。
至于萝自己，她不知道怎么给自己定义。是妈妈未婚先孕，爸爸拒不相认的存在。萝不知道从没有过婚姻关系的两个人生的孩子该不该有爸爸妈妈。
原来父母不是一个词，是两个个体，也可以不拼凑在一起。后来爸爸不是娶了别的女人，妈妈也嫁了其他人吗。
萝没有见过妈妈。萝想，也许她早就死掉了，像奶奶说的那样。当初的那个男人已经死掉了，他们俩应该在地狱见见面，互相问候一下他们有过的第一个孩子。
萝想不明白自己和奶奶有什么过错。妈妈和孩子都可以被遗弃。有些惩罚是没有罪因的，或许因为生活太平静了，想制造点不一样的情节，提醒生活的人活着，仅此而已。
06
萝把那个大缸砸碎了，然后把碎片装起来扔到大街上的垃圾桶。她也想知道扔掉最亲近的东西是什么感受。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雨，在这之前太阳已经光顾了大概半个月。萝坐在墙角，看着慢慢积聚起来的雨水，有种想把脸放进那水里的冲动。
萝突然想知道奶奶第一次独自迎接这雨水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也想把脸埋在上面的冲动，有泪水吗。屋子里的人离去后的奶奶是怎样度过了那些一个人的日子。她有想过生吗，或者想过死。她大概到永远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没搞明白自己被遗弃的原因吧。就像那缸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被打碎了。
水流到萝脚边的时候。她看到一块遗留的碎片，伤口有鲜红的颜色。萝把它捡起来放在窗台上，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它的伤口就能结疤，不那么血淋淋了。
雨还在继续下，越来越大，萝走出了那个陋巷。对面的公交站牌下站着一个撑黑伞的男人，萝站在哪儿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男人收伞上车的那个瞬间，萝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她想有个孩子。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