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尘莲雾等人先后回到绝情崖,欲面见师傅,却反常地被告知先作休整,择日再议。
轻尘便只得耐下性子回房歇息,隐隐中总觉得不好,眉角突突地跳,略有些惴惴不安地等着师傅传召。
直到第三日才得以拜见师傅,一路上穿过重重叠叠的围栏走道,忽的想起上回莲雾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轻尘抿紧唇,手心微微发凉。
却见悉嫱斜倚在主座之上,有一拨没一拨地逗着手上一只狸猫,端的是典雅华贵,妩媚悠然。
见轻尘来到,悉嫱和颜悦色地像从前一般唤她靠近,仔细打量着她。
“给师傅请安。”
悉嫱伸手去扶,似若有所思,叹道:
“我的乖尘儿,为师这几日老想起你小时候,如今一看可长这么大了,这岁月流逝可真是快。”
轻尘见师傅感慨颇多,便宽言安慰道:
“哪怕岁月流逝,对师傅也是格外的宽容,今日的师傅与多年前并无多大差别,仍是美艳如初。”
悉嫱听了这话喟然叹道:
“不变的是容颜,可这人心早已在沧海桑田之中枯朽了。”
轻尘只觉得师傅今日尤为反常,忙追问道:
“师傅可是身体不适?为何要说这样伤心的话。”
悉嫱勉强笑笑,道:“不必忧心,为师不过是记起些旧事罢了。”
轻尘仍是放心不下:
“往事不可追,师傅莫要为了些个陈年旧事闷坏了自己的身体。”
悉嫱歇了半晌,强打起精神道:“我都听六道的人汇报了,六道的各位师叔都对你称赞有加。”
轻尘道:“这都是徒儿的分内之事,师傅有命,尘儿不得不用心斟酌处理。”
悉嫱睁眼瞧着轻尘。
轻尘被她晦暗不明的眸光长时间打量,心中警钟大响,可此时此刻,却又不便有何动作,原本坚定与悉嫱对视的眸光慢慢动摇,飘忽起来。
悉嫱脸上的笑意徒然冷了下来:
“照这么说来,你倒是十分听话了?可为何————你竟胆敢犯下私恋男子的禁忌教规?”
轻尘听悉嫱厉声责问,仿佛一个响雷炸开在脑海中,惊惶之下立即屈膝跪下。
“师傅!”
“你虽独力杀掉两名叛徒又解我派被围剿的为难,但这过程中你对敌人多次手下留情,又一力促成圣盟和正派的联盟,你敢说不是对那个小子动了心,才次次对他多番维护?”
悉嫱怒极,拂袖而起。怀里的狸猫惊骇地呜咽一声,被甩到地上,一咕噜滚入塌下,再不敢冒头。
“我嫱妫派一直便有绝情灭爱的教规,你可记得?”
轻尘垂下头来,轻声道:
“弟子记得。”
悉嫱的声音如隆冬般严寒:“那你与剑圣薛原之子往来过密,早已互生情愫,可有此事?”
轻尘紧紧闭上眼眸,指尖生硬地掐进掌心,却不觉疼痛,颤声答道:
“弟子知错,请师傅恕罪。”
悉嫱脸上神色又冷三分,怒声问道:
“既是如此,你可记得若犯了私恋男子的教规的后果?”
轻尘猛然睁眼望向悉嫱,失声央求道:
“师傅……”
嫱妫派中若是有弟子犯了禁恋的教规,教中的元老将亲自擒获男方,使其遭受如同血誓必杀之人必须承受的百余种包括割肉凌迟,喂毒蛇毒虫,沸水浇灌在内的严刑,受刑者肉体上遭受各种折磨,生生被折磨致死。而女方在男方死后需被废了武功,挑断手筋脚筋被逐出师门,虽不死但也如同废人一般。
轻尘冷汗簌簌而下。
她跪着爬到悉嫱脚下,紧紧攥住悉嫱宽广的金丝雀纹榴花袖,颤抖道:
“师傅,师傅……弟子发誓,从今往后再也不见他,日后一切惟师傅是命,再也不敢逾越一步……师傅,请您……放过他……放过他……”
悉嫱冷笑道:
“情爱之事最易令人智昏,若他不死,你倒还留有一个念想,神思多虑的人武功永远无法臻至大成,你是我多年来苦心栽培的继承人,我不能让我最出息的徒儿毁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轻尘只一味摇头,无言以答。
悉嫱见轻尘那般苦痛的模样,心也软了下来,将这几日想来的法子道出:
“若你不想他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那为师就给你个例外——你亲自动手了结他性命,免他白白承受那些折磨。而你,因这次任务有功,将成为我嫱妫派下一任教主。”
轻尘目瞪口呆地瞧着悉嫱:
“亲手杀了他?……师傅……我怎么能……徒儿,徒儿宁愿自行了断赎罪……”
“就算你死了,你认为他还能活得成吗?要么你动手,要么等为师亲自动手,你自己好好选择。”
“徒儿……做不到……”
“难道你不想当教主吗?”悉嫱沉声问道:“为师常道下一任教主之位能者居之,让你们公平竞争。而现在无论从资质和谋略来看,你毫无疑问是我嫱妫派近百年来的佼佼者,除我之外,也只有你最有号召力控制两派六道。尘儿,为师心里已将你立为嫱妫派的接班人,你是我统一圣盟,再称霸武林的最大希望!”
“可是师傅,徒儿并不稀罕什么教主之位,我之所以留在嫱妫派,是因为师傅自小对我悉心照料,待我恩重如山……”
轻尘已然欲泣,一直摇头。
悉嫱再叹一声,上前去将她扶起:
“好孩子,为师知道你的心意。在众徒弟中,你总是最让我放心的一个,你处事干净妥当,从未让为师担心过。你是为师的骄傲和希望,为师相信你这一次也同样不会让为师失望的,是吗?”
“师傅……”
轻尘淌下泪来。
“你可知为师为何立下这样的教规?那是因为世上男子皆薄幸,今日贪恋你的美貌便与你欢好,他日见了别个更好的人便见异思迁,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悉嫱抚摸着轻尘的发梢,将她拥进怀里细细安抚道:
“为师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重蹈那些个被抛弃的女子的覆辙。你一直是我最宠爱的孩子,为师怎么舍得害你?感情是这世上最廉价最不值一文的东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狠下心来,熬过了这份苦痛,他朝一日你必然会感激为师今日为你做出的决定。”
轻尘在悉嫱怀中细细地啜泣,听了这番话仍是摇头:
“师傅……尘儿……尘儿做不到……”
“你做得到。那年你初出江湖被人暗算,伤口感染,若不立即清除坏死的皮肤便会有性命之虞,你那时那么小,愣是没有哭。相信为师,那小子不过是你体内受感染的坏死伤口,一日不除,便会腐蚀你的心肝肺腑,让你痛苦终生……为师知道会很痛,但是只要狠下心来,等时间长了,你的伤口一定会愈合。”
轻尘听了一直以来最敬爱的师傅这么一番话,有些迷茫,又有些犹豫,迷糊中听得悉嫱这般说道:
“他与上清派等人正落脚在上虞县城内的连春客栈里,不日便要启程归去……”
悉嫱走至窗台下,一缕阳光从半掩的窗矩中暖暖地照在她的鬓角,悉嫱望向轻尘,脸上隐隐似在发光,却罕见地流露出一阵疲倦和寂寞来。
她轻轻地道:
“去吧尘儿,为师从来不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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