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都要照顾好自己。”葳蕤忽得被紧抱在身前,又听这等没来由的话,不知怎的陡然产生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靖边侯即将回朝的消息很快便在禁中、京中,以至大盛四境传开了,大家乐得看热闹,这会子回来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替自家孙女贵妃仗腰子?
宫里正没主意的景妃、孙昭媛、杨充容,以至于张婕妤、王美人,也多少带出些等着好戏上场的欢喜。
要是说了算,她们真恨不得让江南和北境、萧明粲和叶连山、贵妃和叶后,在戏台上一对一打给她们看,方才过瘾!
昭阳宫还是一如既往的闲散度日,正是这种“无为”给前朝后宫提供了偌大的舞台,自由地他们仿佛都忘了,看不见的太后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人。
只不过勤政殿的烛火熄得越来越晚,这种互相试探、利用、猜忌、防备、打压的君臣关系,你进我退之间的平衡并不那么好掌握:君在上,以势压人是题中之意;臣在下,自恃供功高必难免骄横。
这样的境况,自然又是多时不踏足后宫了,葳蕤在北宸宫日日蹉跎。靖边侯此番回朝,傻子都知道前朝后宫必定有一番风云激荡,她倒出奇地平静。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在给北宸宫所有吃得到的点心列出九等十二类的品鉴表后,她甚至去偏殿“检阅”了一遍大婚以来所有收到的拜帖、贺礼……满满当当一个屋子。
不得不说,这些人实际上对她避之不及的人,送起礼来倒是毫不手软,金玉珠翠精瓷书画应有尽有,联想起星沉当日不让她碰着一概东西的嘱咐,更觉讽刺——
这些珍宝奇玩,保不齐哪一件就包藏祸心,绝对是字面意义上的“金玉其外”。
“这些帖子写的倒有趣,收拾起来,咱们拿回去慢慢看。”葳蕤嘱咐一声霜儿,便离了偏殿。
外头阳光正好,空气里已经是初冬略带薄凉的气息,可惜的是出不去,只能在这里当闷葫芦,想到这里,不免长舒一口气。
“小姐可是闷得慌?要不咱们往外头逛逛?”葳蕤自来是不喜拘束,往日是怎样自由散漫,如今连北宸宫也不得出去,虽是贵为皇后,又何尝不是委屈求全。
霜儿收拾了几本子拜帖出来,正听得雪儿这话,“快别这么说,陛下的吩咐可是都忘了?这会子因了靖边侯回朝的事,多少人心不静、恨不得摩拳擦掌打上门来了,咱们平白出去惹些小人做什么?”
葳蕤何尝不知道霜儿说的是,也没说话,只是站在正殿前头高台上,远远地望了望勤政殿,回去看起了拜帖,算是看字如见其人吧。
小小拜帖,也看得出前朝后宫的不同——后宫时兴的是闺秀簪花格,可再隽秀可人的笔体,配上这等老套吉祥话,也难免千篇一律,若非印鉴,当真分不清贵妃还是景妃,孙昭媛还是杨充容……
这帖子和人竟是一样的虚伪,葳蕤看了不免发笑。倒是那些官宦、世家、侯爵的帖子颇带些别具一格的气韵,不免想见其为人。
葳蕤半是无心地翻出永平侯何嗣宗的帖子,二十来往年纪的小侯爷,难得习的是蚕头燕尾的魏碑,贺辞也是古朴一路的四言古体。
“这不是三年前带了全套聘礼自秦州来北境求娶的那位年轻侯爷么?”
雪儿自有侍学,但不喜在读书识字上下功夫,认得的字不多,“永平侯”这三个字能认得,也是因为她口里“求娶”的事。
“这话休得再提,旁人听了去,算怎么回事?”外人不知,葳蕤可忘不了当日为拒这门亲事费了多少周折,从那时起,葳蕤已知当今盛帝对朝臣结党营私是何等霹雳手段。
“是了是了,我可是糊涂了,只顾着欢喜认出了几个字……”雪儿自是后悔不迭,葳蕤刚要放下这拜帖,却发现似有夹层,小心用信刀挑开,竟掉出一份礼单。
这份礼单比他帖子正文里的敬贺帝后大婚的礼单贵重许多倍便罢了,更可怕的是,这单子的抬头竟是,问贵妃安,落款用的是靖边侯府的印鉴……
葳蕤看了半晌,思来想去,终究把这单子扔进了炭火里燃尽了,剩下的帖子也无心再看,只嘱咐都收回去了事。
霜儿雪儿刚往偏殿去,便碰上锭子来传召叶后往勤政殿一起用晚膳的旨意。
葳蕤平日北宸宫也不出,不过寻常装扮,这一往勤政殿去,少不得又要被一众女官调停了好大一会儿。宫里这么多消磨时间的由头,当真是太闲的缘故!
到勤政殿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星沉才撂下桌上那堆无用的请安回话折子,端起茶来发现已经凉透了,刚要叫人,看见葳蕤,茶也不喝,摆手让她过来。
“外头竟这么凉了?都得穿风毛衣裳了?”听这话,他仿佛多时不出勤政殿了,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葳蕤看他眼睛越发眍瞜,不由得心酸,想来也是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的利害关系,实在头疼。
“其实还好,他们怕夜里风凉,像上次一样再闹一次……”
“那赶明儿往京西一定多带些厚衣裳”
这话把葳蕤听得糊涂,星沉接着说,“往年太后这会儿都要到京西名刹行苇寺清修为大盛祈福,今年太后不得空,只得烦劳你去了。”语气里还真有些拜托的意思。
话没说完,葳蕤已经明白,显然是要把她支出去,倒亏得他找出这么合适一个理由。
“臣妾定当谨遵旨意,潜心清修,为大盛祈福。”她自然以为这是让她辟锋芒的意思,对这份回护心存感激,否则也不会对答地如此恭谨。
“走近些,过来……阿蕤……”听着眼前人喃喃的唤自己的名字,葳蕤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缓步走了过去。
走近才发觉,星沉惯作阴沉的一张脸消瘦憔悴了许多,眼睛里还有血丝蔓延,想着给他沏杯热茶,却被他一把抱在怀里。
“不管怎样,都要照顾好自己。”葳蕤忽得被紧抱在身前,又听这等没来由的话,不知怎的陡然产生一种如临大敌的危机感。
“这……算是预告么?”
“算是承诺,你必须答应。”
很多年后,葳蕤还会想起这一幕,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不论理智或情感,笃定或摇摆,爱或者不爱,都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完全无视他人的悲喜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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