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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也叫团年饭,是一年之中最最重要的一顿晚餐。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家的年夜饭和街坊们一样,都分成两顿:晚上七八点钟,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很丰盛;午夜过后再吃一顿素馅水饺,寓意来年“素净”。
家里的年夜饭虽然丰盛,但都是最最普通的食材,以鸡鱼肉蛋为主,什么白菜炖排骨、蒜苗炒肉丝、粉皮炖鸡、香煎带鱼等等,全是老百姓的家常菜,鲍翅海参之类的高档食品我小时候从来没尝过,也就从来不犯馋。供桌上的“大吉大利”早就变成了餐桌上的主菜,供我这个肉食动物大快朵颐,但胙肉暂时还不能动,这是要等到午夜配着素水饺一起吃的。北方人过年,水饺是餐桌上当仁不让的主角。几乎每个北方人都喜欢吃饺子,这似乎是不争的事实,父亲当年有一位同事,酷爱吃饺子,且不挑馅儿,哪怕是纯白菜帮的馅儿,也如食珍馐,回家后发现包了饺子,立即吹着口哨主动帮忙烧火做饭,如果回家后发现做的不是饺子,立刻拉下脸来不闻不问。我虽然不像他一样如此嗜吃水饺,但过年就要吃饺子,这对我而言已经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不吃饺子算什么过年?
既然要吃饺子,首先就要包饺子。包饺子当然是一门技术活儿,选材、洗菜、切菜、剁馅儿、调馅儿、和面、擀皮儿、包饺子、煮饺子,所有工序必须严丝合缝、完美衔接。说来惭愧,我虽然是地道的北方人,但直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掌握这门手艺,尤其是调馅儿这个环节。我一向无肉不欢,吃水饺喜欢吃肉丸的,父亲胃浅,吃不了太多肉,我们家过年包水饺都是包两种馅儿,一种是猪肉为主白菜为辅,一种是白菜为主猪肉为辅,但不管是那种馅儿,都得准备白菜和猪肉两种馅料。冬天的大白菜是看家菜,价格便宜量又足,可是处理起来比较费功夫,主要是因为白菜含水量太高,直接剁成馅儿包进水饺里,水饺就成了灌汤包,一煮就破。所以,母亲总是先在案板上把白菜剁碎,然后用一块平常蒸馒头用的白色的笼布把碎白菜裹起来,在倾斜的案板上用力挤压,翠绿色的汁液就渗了出来,流进了下面的水桶里,这么反复挤压几次,碎白菜中的水分就挤得差不多了。包水饺的肉最好选腱子肉,先切成小块儿,放到剁墩上,接下来就要考验臂力了,那会儿没有绞肉机,把肉块儿变成肉泥儿,全靠纯手工操作,剁上半小时手就麻了,我是宁愿和面擀皮儿也不愿剁馅儿,实在是太累了。
白菜馅儿和猪肉馅儿和在一起,加上葱末儿和姜末儿,再调入适量酱油、盐、香油,饺子馅儿就调好了。关键就在一个“适量”上,这里面的学问可大了,我也试着调过馅儿,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或者没有应有的香味,总之还是火候不够。调馅儿的同时,面也应该和好了,和面最好用光滑的大瓷盆,面不沾盆,还瓷实稳当。和面时要先加面再加水,水千万不可一次倒太多,得一边揉面,一边少量添加,旁边放一瓢面粉,用来搓掉黏在手上的面筋。比起炸酥肉用的面,包水饺的面要硬得多,但要比蒸馒头用的面柔软一些,太软了擀不成个儿,太硬了没有粘性容易开裂,都是要挨骂的。我刚开始学和面时,最常犯的错误,就是加水加多了,连忙加面粉,一不小心面粉又加多了,又再加水,最后原本打算包一箅子的水饺,和出了三倍的面,剩下的面只好用来擀面条。和面的最高境界,是面和好后,手、面团、瓷盆都干净光滑,和好的面团不能直接擀皮儿,一定要放在瓷盆里,盖上笼布发酵一会儿,面团就会变得暄软有弹性,擀出来的面皮儿也就更筋道。
揉面、擀皮儿都得站着操作才使得上劲,这就需要一张高度适中的面板,在面板上撒一层干面粉,就可以把发好的面团请上来了。刚发好的面团肥肥白白,像一个硕大的馒头,双手并用揉几十次,切下一块儿做面剂儿,剩下的放回瓷盆中。面剂儿先在面板上揉成三公分粗细的长条,左手轻轻扶着,右手用刀切成两三厘米长的小段,右手每切一刀,左右就前后交替地滚动90度,这样能够让切好的面团尽可能保持圆形,方便擀皮儿。切好的面团都要在干面粉里滚一下,以免擀皮儿时粘在擀面杖上,再用掌肚按压成圆饼状,左手轻捏面饼上端,右手虚按着擀面杖前后滚压,左手同时逆时针转动面饼,几秒钟就可以擀出来一张圆形的饺子皮儿。这个动作说起来简单,我可是练了好多次才掌握了窍门,当真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包饺子的手法有很多种,我比较在行的是这一种:左手把饺子皮托起,用筷子或勺子盛出适量的馅儿放在饺子皮上,先将饺子皮中间捏在一起,然后从右向左、从左向右依次捏紧,至少要来回捏三遍,正所谓“有样没样,来回三趟”,一个完美的饺子要能在案板上坐得住,左右对称、花边美观,案板上整齐地排满了等待下锅的水饺,真叫一个赏心悦目。
中国的厨房从来都不是精确计量的,这就难免有时候馅儿调多了,有时候面和多了。馅儿调多了好办,饺子馅儿炒一炒就是一道好菜;可要是面和多了,馅儿不够用,我就比较开心了,小时候太调皮,每当这时候,总是缠着父母要一块面团捏着玩,捏成小狗小猫小汽车的形状,还得央求父母和饺子一起煮出来,然后抱着一块面疙瘩吃得倍儿开心。还有两个办法,可以把两张饺子皮摞在一起,中间放上馅儿,顺着饺子皮的边儿捏花边,包出来的是翻着花边的圆形物体,不叫饺子,叫“合子”;还可以挖一勺白糖做馅儿,和饺子一样包好,这样的糖馅儿饺子煮出来之后呈半透明状,必须放凉了才能吃,否则里面的糖稀烫得很,吃不到嘴里,小时候喜欢吃甜食,这种另类的水饺是我的最爱,可惜不是每次母亲都会多和面,糖馅儿饺子也就可遇不可求了。
和肉馅水饺比起来,素馅的水饺更难包,因为肉馅儿紧致,容易成团儿,素馅松散,不容易拿劲儿,也就更考验手上的功夫。大年夜的头一餐自然要吃肉馅饺子,但午夜的加餐一定要吃韭菜馅儿的饺子,有“久财”之意,而且按照老家的规矩,这顿韭菜馅儿饺子里面,必须在个别饺子里包进去一枚崭新的硬币,谁能吃到,来年就会交好运发大财,学生吃到了,自然就能学业进步、金榜题名。硬币都是精挑细选的,崭新崭新,提前用碱水泡过洗净,包的时候要小心仔细,千万不能从外表看出来哪个里面有“内容”。到了煮水饺的时候了,钢筋锅坐到火上,半锅清水烧得滚开,将整齐列队的水饺们一股脑儿都下到锅里,水饺们开心地随着水花一起翻腾,不多时就重新开锅了,这当口儿要提前盛一勺凉水,倒到锅里扬汤止沸,我们那儿称之为“打滚儿”,肉馅饺子一般要打三道滚儿,素馅饺子打一次就够了,等到饺子们都浮上水面,意味着火候已到,就可以出锅装盘了。
热腾腾的饺子上了桌,父亲照例得要喝两盅,因为“饺子就酒,越过越有”,母亲则忙着准备滴了香油的老陈醋、大年三十儿才启封的腊八蒜,陈醋酸爽、香油馥郁,腊八蒜嫩绿如翠、酸辣可口,勾得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蘸一蘸飘着香油的老陈醋,配着腊八蒜细细咀嚼,那种满足感实在难以言表,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等到午夜时分,吃韭菜馅儿水饺时,就不能再用老陈醋和腊八蒜佐餐了,这回的配角换成了胙肉。无油无盐的胙肉近乎白煮,直接吃的话味同嚼蜡,把一块胙肉拿过来,切成几毫米厚的薄片,和生菜叶、酱油醋调在一起,拌匀之后,胙肉就入了味儿,一片胙肉配一片生菜,吃到嘴里鲜香无比,和素馅水饺珠联璧合,老祖宗的智慧的确令人钦佩。当然,和品尝美味相比,我更在乎的是谁能吃到藏在饺子里的硬币,有时候年夜饭已经吃撑了,还是要捧着肚子继续吃,也不怕硌了牙,就是为了吃到一枚硬币,可往往事与愿违,有一年吃了一大碗居然都没吃到一枚,最后还是母亲做了手脚,提前用筷子试过了夹到我碗里,我这才破涕为笑心满意足。
李虎,2019年3月29日于济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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