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关东。关东的代表城是东京无疑,关西就不一定,有人说是大阪,有人说是京都。关东人跟我描述京都,说:东京人绝不邀请你去他家做客,就算你觉得他礼貌背后藏着冷漠。但如果哪天他向你发出邀请了,那必然是真心的,但去无妨。而京都人很可能三言两语就邀请你,你可不要真去。
关于京都人的这种虚假热络,还有个传说,日本有种汤泡饭,叫御茶渍,是种简单的吃食。京都人问你:要不要一起吃碗御茶渍啊?那可不是真心邀你吃饭,而是要送客了:我都吃饭了,你还不走么?
日本人人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关西跟关东又窍不同。
其实我对京都印象极好,虽然我只是匆匆过客,了解得肤浅。而我花这篇幅来贬损京都,目的是为了抬举奈良。就好像上面说的,京都虽然看上去风雅、谦和、古韵、淡定,但背后藏着一种旧都人的傲慢。这傲慢也不足为奇:有历史、有积淀、有故事、有讲究...但奈良不同,奈良是真的平和、安闲。
春日三十三,莺飞草长,人心思变。这时候逛奈良,有如烈日暴汗后掬一捧清泉水,微凉,微凉。奈良城古朴素雅,只有一左一右两排车道,车又极少,人又极慢,小鹿又满街跑...如果你对都市生活已累觉不爱,或者单纯就是想体验下穿越,这里都是一等一的选择。
春日大社以灯笼闻名,社外是石灯笼,长着青苔,恭谨肃穆的列成行,鹿由此间探出头来,竟然跟石色、草色、土色浑然一体——春天的草不像夏天那样繁盛,只微微泛青,还露着地表。
进得境内,则是藤原氏的天下,古代日本只有贵族才有姓氏,贫民和平民都没有这个资格,而藤原一家是大贵族,出过无数名相位将,还有文学大家。在日本文化里,人死了就都变成神,可以庇护子孙。曾经有个故事,讲一对姐弟走失荒野,实在走投无路之下,姐姐杀死自己,然后以灵魂的方式庇护弟弟,直到找到母亲。姐姐叫安寿,弟弟叫厨子王——初读这个故事,我很纳闷,活着都做不到的事,死了就能做到么?——我是残酷的,但日本人相信灵魂一旦脱离肉体,就有了神力。所以但凡死去的亲人,都进神国,所以就要入神社——日本的神社属于祖先崇拜,而藤原家的祖先灵位,就在奈良的春日大社。
藤原一家之所以姓藤原,祖上起家于长满了藤树的原野,因此社内种着大藤树,蜿蜒缱绻。守门的神女,头顶上带着紫藤花,一动起来扑扑簌簌煞是好看。
从春日大社出来,进一家古朴简约的店,
点一客定食,白米饭,大酱汤、煮蔬菜、生色拉,加一份主菜,或春卷,或天妇罗,颜色精红碧绿,吃起来满口生香。
日餐之美,一在卖相花气袭人,二在味道的本真——不讲调料,不讲烹制手法,而是讲究食材的产地、以及新鲜。红薯的甜,南瓜的糯,魔芋的劲道,吃的都是植物最本来的味道。一箪食,一豆羹,值得人慢下来,一口一口细细体味。邻座的女士穿着灰色衣裙,吃相恭谨优雅,不像填肚子而像品茶,提箸、放碗,一板一眼。她对食物的敬爱之情,让人对她生出敬爱之情——其实,我们都走得太快了,来不及等等灵魂,而我们的灵魂,爱食物、爱自然。
奈良的鹿,值得一提。
他们就逛荡在大街上,被宠爱着,也爱人。他们朝你走过来,要吃的。若给得慢了,就顶你,象家里的猫撒娇,并不真的用力。若你没注意到ta,ta还会咩咩叫,叫声比羊娇俏。我由观光案内所要来的地图,放在包包的侧面口袋里,被他们偷了去——抢不过ta,咬合力好大。好惶恐,鹿是吃纸的吗?不过我想这应该也不是孤例,于是随了ta。跟鹿拔过了河、喂过了饼、拉过了小手、亲过了小脸,忽然发现烦恼都不见了——这就叫治愈吧?
在奈良,有那么一刻,会觉得,活下去吧,做人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