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晨五点,我躺在床上舍不得睁开眼睛,用力想留住那个梦的影子,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回味梦里的每一个情境,每一份温暖,每一个细节。
梦里的事是童年的事,梦里的人都是我爱的和爱我的人。
梦里有一栋老屋,老屋的院子杂草丛生,天上没有太阳,可是我却看到了满院的亮堂和灿烂。梦里还有一个抽屉,抽屉表面的油漆因为年月的侵蚀已经斑驳,一个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来来回回在关开抽屉。我不确定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因为小时候的我从来不扎那样的辫子。周围无限黑暗,小女孩和斑驳的抽屉像一个特写镜头被无限放大。
然后姥姥出现在下一个画面中,她一脸慈祥地看着什么,满脸的褶皱里全部洒满了笑容,那种微微的,满足的,平静的,甚至是不太能被察觉的笑容。她只是那样淡然安静地微笑着,一句话都没说,我多想让她说点什么呢,哪怕叫一声我的乳名也好呀!我是多想姥姥能够轻轻叫一下我的名字呀!
姥姥已经离开我们快十年了。阴阳两隔,思念重重。她也许是想我了吧,所以悄悄地走到我的梦里,看看现在的我过得好不好。
妈妈说姥姥年轻的时候对她很凶,在她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教她怎样用擀面杖擀出长短粗细均匀的面条。妈妈稍有出错,一旁监工的姥姥可没有耐心去指导,只是咬着牙狠狠地用手中的擀面杖敲打妈妈的小手。
啊,我真的想象不出来姥姥发怒会是什么模样。自从我记事以来就似乎没看她发过火,所以她离开的这些年来每每想起她,脑海里浮现的总是那安静的,恬淡的,满足的笑容。
我记得六七岁时姥姥的老屋前有一棵又大又粗的桃树。那桃树每到桃子成熟的季节,枝枝条条上总是挂满了又大又红的桃子,姥姥总是让舅舅把我接去吃桃子。那些最好的桃子她总是不舍得摘下来,等我去了,她就在桃树底下铺上厚厚的柔软的被褥,拿一条长长的细竹竿把阳光照射最多,表面最红,个最大的桃子给打下来。嘴馋的我来不及拿去洗,就直接咬上一大口,姥姥笑着说:“吃吧吃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姥姥的老屋子现在还在,只是已经多年没有人住,院子,门口荒草丛生,院子的矮墙几经冲刷和暴晒已经破败不堪。门口的那棵桃树早已没了踪影。
那一年我上三年级,脚面上长了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包。每次看到那个鼓起的包我都觉得自己仿佛得了什么绝症,姥姥笑着说我是傻丫头,这么小的娃怎么会得绝症。她说那是粉包,多揉揉就没有了。我不知道粉包是什么,姥姥说没事我就觉得没事了。只是我每天放学回来后她就把我的脚丫放在她的腿上,轻轻地给我按揉那个粉包,她一边按一边给我唱那些似乎已经老掉牙的歌曲。按了大约一个月,那个鼓起的柔软的小包真的不见了。
那些歌我也好多年没有听过了,只是依稀记得那些熟悉的旋律,我没有找来听过,只是不想让别人破坏了记忆中那特别的旋律。
姥爷去世得早,孩子们也各自成立了自己的家庭,姥姥一直一个人守着她和姥爷以及孩子们尚小时住过的老屋。我不知道姥姥是怎样度过那些个孤孤单单的日夜的,但是我仿佛没有听过姥姥抱怨过,悲伤过。只有一次,我看到角落里有一个掉了漆的柜子,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拉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东西的那个柜子,表面暗红色的漆已经大块大块地掉落了,柜门也掉了一颗螺丝,无精打采地挂着。我跟姥姥说可以扔掉换一个新的了,姥姥说,“这个柜子是和你姥爷结婚时他买的唯一一件家具,留在这儿吧,有个念想。”
姥姥病得很突然,脑梗。当时她坐在院子里晒暖,看到家里养的鸡飞到菜园里啄菜,赶紧站起来去赶鸡,被脚下的土块拌了一跤,突发脑溢血。
因为抢救及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导致偏瘫,说话不清,只能长期躺在床上。
我回去看她的时侯,她看着我,眼泪流个不停,她不停地喊着我的乳名,只有我能听出来她说的是我的名字,她的口齿已经不清晰到没办法和别人交流的程度。我抱着她,泪流不止。这还是我的那个圆润的姥姥吗?脸色暗淡,脸上、身上的皮肤无力地耷拉着,像干枯的老树皮,手指像脱水的竹枝,身体瘦弱得如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有被吞噬的危险。
那天我给她擦身体,把她稀疏的头发梳整齐,用勺子喂她粥,她不说话,只是像孩子一样用依赖的眼神看着我。那是和姥姥最后一次的亲密,再相见,已是阴阳两隔。
梦境真实得仿佛回到了那个老屋还不衰败,姥姥依然健健康康,门前的桃树依然有着挂满枝头的桃子的过去时光,我贪恋地回味姥姥宁静的笑容,以及和她在一起二十多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日子是那样平平常常,可是因为永别,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散射着让人无限怀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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