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村里那些事儿

作者: 漫谈自留地 | 来源:发表于2021-04-20 09:54 被阅读0次


    “婶儿,婶儿,你快去看看吧!”

    “咋咧,二东,你看你急哩,你慢慢说。”

    “哎呀,婶子,你还给这弄啥咧,俺援朝叔,俺叔……他他……他跟跃进他媳妇在砖窑厂里正搂着睡觉嘞,你赶紧去看看吧!”

    佳花心里咯噔一声,手里玉米棒子和螺丝刀恶狠狠的扔到了簸箕里,还弄啥玉米,还给他打啥玉米糁、喝啥糊涂,这个狗娘养的,反天了他!

    佳花顾不上提鞋,趿拉着手工做的旧棉鞋,火急火燎跑去砖窑厂,找了两三洞口,终于一个隐蔽的洞口看到两个光溜溜的身子,捂了秋冬两季的身子,白花花的,真刺眼。常年在泥土窝里干活的人,头发又毛毛躁躁的,灰尘沾满,还穿插了一些碎柴火。男上女下,热火朝天。

    怒火、羞愤、心痛……五味杂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引爆了佳花,她大跨一步上前,双臂并拢,向着援朝使劲狠推一把,援朝本正沉浸在两人交欢的激荡中,出其不意被人猛推一把,地上滚了一圈,头着地,啃了一口煤渣,正想骂人,待看清是谁,吓的禁了音儿。这时佳花跨在跃进老婆身上,一手撕扯头发,一巴掌又一巴掌扇的跃进媳妇头晕眼花。

    “你个骚女人,不要脸不要皮,管不住裤裆的东西,偷俺哩男人,我叫你骚,我撕烂你!”

    跃进媳妇虽被打的晕头转向,但是心中已了然,此刻已是东窗事发了——被人捉奸捉在床上,狡辩是狡辩不了,但是她性子也挺刚,不是那种吃亏的主儿。

    佳花又骂又打,一心两用,其实已经败了,跃进媳妇闷不吭声,力气攒足了,伸手就向佳花脸上抓去,一挖到底,佳花脸上瞬间被抓出了数条红道子,在她愤恨的脸上有些狰狞。

    跃进媳妇心想:你撕我的头发,我抓破你的脸,你打我,我当然也要打回去,你骂我,我当然要骂回去,所以手上运作不止,抓完脸以后,握起拳头就对着佳花乱锤一通,嘴巴也不示弱:

    “你管不住恁男人,你有脸?”

    话说着,瞅准佳花喘息的间隙,跃进媳妇一翻身把佳花推到地上,自己迅速抓起裤子套上,系上裤腰带,套上秋衣,抓起棉袄穿上就往外走,砖窑厂的洞门口这时候都已经围了两三层人了,都是平时在砖窑厂内干活的,有烧砖的、出砖的、上煤的、卸煤的……个个灰头土脸,女的三两交头接耳“不要脸啊,太么(没)脸色了,这不是腌臜人吗这!”。男的眼神里冒着淫光,咧嘴一笑,看的津津有味又意犹未尽,毕竟刚才有不穿衣服的人在厮打,啥方位基本上都一览无余了。

    “笑你妈B,都滚,滚!”跃进媳妇无心恋战,说话间一溜烟,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走远了。

    “王援朝,你这个驴熊养的,你这个么(没)脸么(没)皮哩!你伤死我了,王援朝?”佳花哭花着脸,泪水沾着血丝,四下寻她自己的男人,这瞅那瞅,哪里有还有援朝的影子,他看到佳花和跃进媳妇厮打一团,回过神来,早就脚底抹油——溜了。

    “我不活了,我莫(没)脸活了,欺负人啊”跃进媳妇双腿岔开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扬起,身体后倾,随着她哭的节奏,双臂挥下来,身体前倾,双手拍在脚脖子上,手从脚脖处顺着腿往上划过去,身体后倾,然后双臂又扬起。以此动作,配着佳花已经哭得血泪模糊的脸,数个围观的男女看不下去,不愿管闲事的走了,和佳花熟络一点的走上前来,劝到:

    “他婶子,想开点吧,这男人哪有不偷腥,回去骂他一顿,该过还得过啊,恁孩儿都恁(那么)大了,闹哩狠了,人都知道了,让恁孩儿哩脸往哪儿搁。”

    “就是,你平常不来这边来,你都不知道,跃进他媳妇——咦,浪哩狠,就是个破鞋”

    “嫂子,偷偷跟你说,她已经跟好几个砖窑厂里哩人睡了,睡一回,换一车砖,要不就是跟拉煤哩人,换一车没有烧透哩煤渣,偷偷都拉回家可多车了。你跟这种不要脸哩女哩,较啥劲?这不是腌臜自己吗?”

    “就是,恁看看跃进那个熊样儿,种个地都卖不上啥钱,哪有钱给他二小儿(二儿子)盖房子?那不都是跃进她媳妇净干那种不要脸嘞事,弄了一车又一车砖,给他二小儿把房子盖好了,就这,媳妇才娶上,要不然恁看哪个闺女愿意嫁到他家,五个小子(五个儿子)!”

    “咦,跃进他家仗着自己生了几个小子,可硬气了,生一回小子,说话哩嗓门都大了可多,跟你说话哩时候,那个背都直挺挺的,傲气哩狠,你说说她有啥好傲哩,全村的人都快知道他家那些破事了。人家都不想搭理她,嫌恶心。”

    “婶子,你别生气了,搁不住,因为这种腌臜事,你赶紧回家去吧,这人多嘴杂哩。”

    ……

    有人拉佳花起来,佳花就顺势站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佳花稍微也平静了一下心情,觉得闹也要回家关起门来闹,人尽皆知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于是拧了拧鼻涕抹到了鞋底子上,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拍了拍屁股上的煤灰,说:我回家找这个狗熊养的算账去!

    在农村,女人嫁给男人,好像就不配拥有名字了,渐渐的成为了:谁谁家哩、谁谁媳妇、他嫂子、他婶子、他大娘、他奶奶…,就像跃进他媳妇一样,渐渐的自己都忘记自己叫啥了。那是闺名,自己叫啥来着?对,叫金枝。   

    金枝年轻的时候也漂亮,大脸盘,粗黑的美貌,双眼皮,鼻子不算小巧型,嘴唇厚,嘴巴略大,不丑也没有很美,整个一看:长的结识的农村姑娘。她发质硬,头发辫成了长头发辫儿,乌黑靓丽,伴随着走路的节奏,在圆溜溜饱满的屁股后边一甩一甩的,倒是别具风韵。

    金枝还是一个拥有很传统贞洁观的女孩子,她与跃进换帖(订婚)以后,跃进去她家,趁着没人,想拉她的手,她立马拉下了脸,把跃进的手甩开了,说:不中,咱俩没有成人儿(结婚),不中,等成人儿那晚上再说。

    跃进也是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在于:他来的太不容易了。   

    跃进娘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嫁给跃进爹后,任凭跃进爹“辛苦劳作”多年,就是不见跃进娘开花结果,生出个一男半女。跃进爹才不管她是谁家的小姐还是公主,作为一个女人,她嫁到人家家,生不出儿子,那就是输了理了。那些年,不知道喝多少罐子中药,不知道吃了多少令人作呕、匪夷所思的偏方,不知道挨了跃进爹多少毒打,跃进娘都不敢吭声,只能躲在被窝里哭。

    大概真是心诚则灵吧,拜的求子观音回多了,终于求来一个“带把儿”的胖小子!

    跃进出生没几年,他爹就一命呜呼了,留下娘俩相依为命,家道越来越落魄。等到跃进该娶亲的时候,跃进娘使劲搜刮了下压箱底的嫁妆,终于凑足了彩礼钱,做足了面子,迎了金枝进门。

    从砖窑厂出来,佳花落魄走到家,去堂屋,没有人,去厨屋,没有人,厕所,也没有人影儿。心想:这个杀千刀的,家都不敢回,我就不信你一辈子不回家。

    闹腾了这么久,夜幕已悄然降临,佳花哭了那么久,也渴了。端起桌子上的瓷缸子,里面有半杯水,也没有心情管它是热是凉,就咕咚咕咚的喝了干净。冷水下肚,佳花打了寒颤,热泪就淌了下来: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又生儿又育女,我到底图个啥!

    沿着大床边愤愤坐下,左手钻进右袖子里,右手钻进左边袖子里,俩胳膊交缠在一起,生气的往自己大腿一砸,哭的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子闺女都出去打工去了,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劝劝自己,若是给孩子们知道他爹干这种腌臜事,家里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幺蛾子,维持一个家真是难啊,各种往事片段纷至沓来,佳花更是悲从中来,哇的一生,声音冲破喉咙,爆裂而出,她哭的猛烈了。

    她想起生儿子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初为人母心中还是十分的欢喜,儿子白白胖胖真让人稀罕,她看着自己男人和婆婆都笑的快合不拢嘴了,心里还是有点骄傲的:看吧,我给恁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中国女人生孩都兴坐月子,传下来的老话说了:月子里的女人不兴沾冷水,要不以后关节疼,会得风湿病。不兴劳作,干活多了累着了,以后腰疼、胳膊腿疼跟着你一辈子。月子里不能吹风、洗头,不然以后经常头痛。不兴哭,哭了以后眼睛会迎风流泪、眼酸痛。女人做月子要多吃好的、肉啊、蛋啊,没有好吃的,咋能有奶奶娃呢。佳花心里当然是认同的,而且已经做好卧床一个月、等着他们端吃端喝来伺候自己的准备了。

    结果第三天就啪啪打脸了。

    其实不知道的都以为跃进家很有钱呢,因为那年月,穷的叮当响,跃进娘一直带着金戒指、金耳环,还有一个绿色的翡翠镯子。金戒指经历月年久了,泛着黄白光,无比晃眼。金耳环分量足,坠的跃进娘的耳垂都裂开了大口子,老远看见她,就能看到她那两只而耳垂上的洞,这是富足的象征。金枝那时候也以为自己命好,嫁了一个富贵人家,所以跃进家来提亲,她也没有考虑太多,就羞答答的点头同意了,心里乐开了花。

    结果到他家,才知道他家用了全部家底砸出来的一个风光的迎亲,事实就是:他家的耗子吃不饱,都哭着搬家了。

    “孬孙,骗人,恁家都揭不开锅了,为啥骗我嫁到恁家?”

    “谁骗你了?”

    “你,跟恁妈,恁一家子。”

      “俺咋骗你了?”

      “……”金枝却说不出所以然,因为确实没有人说什么啊,一切都是她心聋目盲,被自己看到的表象给欺骗了。但是她也不能承认,愤愤不平的嚷道:

    “就是恁一家子不要脸哩骗我嫁过来的!你说说你,就这个熊样子,你凭啥娶我?”

    “俺娘让我娶你哩,俺娘说:你屁股大,能生孩子。”

    “这个死老婆子,算计我!”

    不得不承认:跃进娘的眼神真毒啊。金枝进门没多久,肚子真争气,在10年里陆陆续续给他们老张家生了五个儿子!刚开始,一家子都可高兴,笑得脸都开了花。他们老张家,就跃进一根独苗,没了跃进爹后,他们孤儿寡母受尽了他们亲戚的嘲笑和欺负,现在老张家人丁兴旺,扬眉吐气了,走路都是昂着头、提着脚尖走。

    但是笑着笑着,笑不动了。种子是好播种,田地也容易开花结果,一脱裤子一提裤子的事儿,但是生完不得养?但是又拿啥养?老三和老四都十几岁了,内裤都没有,俩人因为争夺一条二小(二儿子)的破烂内裤,打了一场狠架,一个给一个耳朵上咬了一个大口子,一个给一个人的鼻梁打歪了。

    月子里,很多产妇都会吃鸡蛋羹,补营养。蒸鸡蛋羹的时候,起锅加水适量,大火烧水,这时候拿碗磕鸡蛋,加盐,按照1:1.5的比例加入水,用筷子把鸡蛋打散、打匀,此时水开了,放箅子,把碗放进去,盖锅盖,开小火,整个五六分钟,关火简短闷一下。热腾腾的鸡蛋羹出锅,趁热加入小香葱、香油。香味在热力作用下散发到极致,那叫一个诱人流口水。挖一勺子吃一口,滑、嫩、Q弹,不用牙齿咬,舌头一抿,就碎了。小到几个月的娃娃,老到百岁老人,都可以吃,所以鸡蛋羹在我们那儿很流行。

    对,本来就这么美味的鸡蛋羹,但是到佳花她婆婆手里,偏偏成了让人作呕的东西!

    人家都按照1:1.5放鸡蛋和水,她偏不,她非按照1:3的比例放鸡蛋和水,结果蒸出的鸡蛋羹,稀,蛋花在水里漂浮着、上面仅漂浮了几个香油圈圈,活像小宝宝消化不良拉的稀粑粑,

    佳花心疼这鸡蛋,虽然很恶心,但是第一次她忍着恶心吃了。吃罢,她给婆婆说:娘,下次蒸鸡蛋的时候,多放俩,奶水不够,我得多吃点喂孩儿。

    第二天,快该做饭的时候,佳花起床拿了4个鸡蛋,又准备好了合适比例的水,放案板上,意思很明确,鸡蛋准备好了、水也准备了,你就需要蒸下就好了,别又搞偷工减料的把戏。

    结果等婆婆端过来,佳花一看,量确实变多了,但是蒸的鸡蛋羹更稀了。佳花没发作,也没吃。得了空,走到厨屋一看:正好是4个一半的蛋壳静静躺在地锅的柴火灰里。她已明白:婆婆还是拿两个鸡蛋蒸的蛋羹,又加了更多的水,企图蒙混过关。佳花心里的小火苗噌的一下着了,到堂屋端起碗,大步流星走到猪圈旁边,倒到了猪吃食的槽里,大肥猪闻香而来,吭哧吭哧几舌头舔了个干净。

    “吃完了?”婆婆正好出了堂屋看到,问佳花。

    “没有,太稀!”佳花说,扭头把碗扔到厨屋,又回了自己房间,咣当一声关了门。

    下午的时候,援朝从外面忙回来,佳花听到了声音,心里委屈,哭了,想着待会一定要给自己男人揭发一下他妈干的事。结果援朝开门进来,佳花还没有说话,援朝就人未到,声先来的问:

    “你咋回事,咱娘给你蒸哩鸡蛋,你不吃,你倒猪窝了?”

    “我喂孩子奶,不得多吃点?她给我就蒸了倆鸡蛋,都快放一盆水了,昨天都说她了,她不听,今儿还这么弄,她不是故意恶心我咧?”佳花不服。

    “你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以后不给你蒸了,还上脸咧!”

    “扔俩鸡蛋咋了?我给恁王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让恁娘多蒸俩鸡蛋咋了?我让恁天天给我做肉吃了?俩鸡蛋都不舍得,再说了,鸡蛋也不是我吃了,不都是为了恁孩子能多吃点奶吗?真抠,老鳖一!我差点死到产床上,咋都么人心疼心疼我啊?”

    佳花就援朝开始冷战,期间婆婆生气不来做饭,孩子的屎尿片子,佳花自己洗、饭自己做,心想:你不来帮我,以后也别想让我养你老,援朝这个傻种,就知道护着他娘,莫脑子!不过也不能说援朝不干事,他也帮着做了几顿饭,洗了几回尿片,抱了几回孩子。

    后来没有过多久,新婚新育小夫妇该说说该笑笑。

    至此,这个事儿了了。

    前些年,村里还没有多少男人走出农村、到大城市里打工,大都是一家人守着一亩三分地,吭哧吭哧的忙活一年又一年,基本上年收入就是几千块钱,像跃进这种孩子多的,基本上到了年关,基本上所剩无几,常年在赤贫线上与吃饱穿暖做挣扎。

    吃不饱穿不暖,又没有出路,吃饱穿暖以外的事就容易看得淡。

    农村人,一辈子有几个大事会关注:种地、盖房子、娶媳妇。就单说盖房子这事,农村盖房子都是用砖头,不像大城市用钢筋水泥浇灌。砖头从哪里来,就是砖窑厂挖土、把土烧制而得的。为了补贴家用,金枝就加入了“出砖(把烧好的砖,从烧制砖的窑洞里搬出来)”的行列,灰尘大、热,但是回报高,所以大都是男人做,金枝就成了男人堆里的特别人。

    男人扎堆胡喷,谈论的话题难免都是黄段子。刚开始金枝很不好意思,如芒在背,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偶尔他们说的过分了,还回骂两句,总能引起一堆兴奋的爆笑声,男人堆里叫喊的更亢奋了。

    金枝与众人混的熟了,有一个老光棍,不到五十岁,皮肤黝黑,但是因为常年从事重体力货,一身的腱子肉,倒也显得很健壮。他总是趁着干活的时候,有意的无意的摸下金枝的手、碰下金枝的胳膊,或者假装意外的撞到了金枝的屁股。一开始,金枝都使劲用眼神剜他一眼,骂他两句,这光棍就像潮水一样,来了去,去了来,时间久了,他也没有怎么样,金枝就不去理会他了。

    有一天,干完活,大家都快散了,金枝也准备走,

    老光棍扯了下她的衣服,轻声又坚定。

    “别走。”

    “干啥,滚蛋!”金枝莫名其妙,甩开了他。

    “别走,一车砖”。他又说。

    “……”,金枝摸不着头脑,一脸迷惑。

    “咱俩……那啥完了,我送你一车砖。”老光棍脸有点红。

    金枝沉默了,一会,恨恨的说:

    中!

    就这样,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金枝家门口多了一垛砖头。随着时间的前进,金枝家门口的砖越堆越多。她劳作一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跃进一点都不傻,他从金枝回到家衣衫不整的衣服,脖子里、胸口、肩膀处被咬下的“小草莓”,别的男人看她和他的眼神里……渐渐的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啥都没说。

    而她,也啥都没说。

    倒是跃进家的二小(二儿子)说话了。有一天晚上,金枝都睡下来了,二小走到金枝屋里。金枝以为他又要要钱,就问:

    “干啥嘞,二小?”

    “妈……”

    “咋咧?”

    “……,你别去干那事了。”

    金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去干啥事,但是想问二小,他已经一溜烟儿的跑了。金枝咂摸过来味儿,终于知道他说的啥了。骂了句:鳖孙!

    金枝哭了,五味杂陈。

    心想:我不去?我难道看着你都20岁了,天天晚上抱着被子,在床单上,屁股蛋子下画地图吗?!

    援朝干活是挺卖命的,收麦子的时候,天气正开始热了起来。太阳挂在天上,看着那么远,可是毒辣的程度一点不弱,把人晒脱一层皮。援朝带个草帽,光着膀子,在地里割麦子。割好了一部分麦子,用叉子一叉一叉的,往事先碾平的空地上运。放平码齐,开车机油三轮车在麦子上转圈圈,直到把麦穗里的麦子都碾掉为止。碾好了,用叉子叉起麦秸秆,抖抖干净,垛成结实的圆柱形,冬天时候用来做烧火的火引子。

    人家家收麦子都是要五六天,援朝家都是三天完事,收了四五亩地,佳花干的不多,主力还是援朝,所以邻里都夸援朝是个干农活的好手。

    但是援朝花钱额很卖力。有年年底了,佳花一算这年年收入了五六千,开心的不行,想着过几天集会了,赶个会,割点肉包点饺子,一家人打打牙祭,再给俩孩子买个新外套,再给援朝买个秋衣秋裤,他的秋衣肩膀都磨破了洞,腋窝那儿开了口,秋裤的屁股打了补丁,一直没有舍得扔。

    到了集会那天,佳花兴冲冲去抽屉里拿钱,一数二不数,少了2000!不信,再翻,翻来翻去,还是少了2000!佳花心跳加快,腿有点软,回过神来,赶紧跑着去找援朝。

    “少了两千块钱!”

    “嗯”

    “你咋一点都不捉急?”

    “借出去了。”

    “借给谁了?”

    “亲戚。”

    “哪个亲戚?”

    “……”援朝不说话了。

    “我问你借给谁了?你咋不吭气啦?”佳花推搡了援朝下,问道。

    “……”援朝还是沉默。

    佳花心突然一下沉,问:

    "前个晚上,你回家恁晚,你…不会是去推牌九了吧?"

    “……”援朝不搭腔。

    “你这个孬种!!”佳花说着抡起拳头就向援朝身上砸过去。

    “你干啥嘞?!打啥打,钱都输了,你打我,能把钱打回来?!”援朝怒喊。

    佳花哇的一声哭了开来,一屁股坐地上,哭的惊天地泣鬼神,那可是半年的血汗钱啊!

    援朝看了看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啥也没有说出来,扭头出门走了。

    佳花看他也没有一个软话劝劝自己,更生气了。心想:你走我也走,谁不走谁都么种!大步走到堂屋,麻利的收拾几件衣服,胡乱塞到提兜里,挎起来包,用袖子摸干眼泪,瞪着洋车儿,回她娘家了。

    如此过几天,冷锅冷灶,脏衣服成堆堆在椅子上、床上,出屋里灶台上黑乎乎的,碗里的残羹都冻成了冰块,柴火堆乱在厨屋里放的七零八碎的,没有下脚的地方。还有那俩熊孩子天天问:

    爸,俺妈嘞?

    爸,你跟俺妈,恁俩咋了?

    爸,你咋还不做饭嘞?我都饿了。

    爸,我没有干净衣服换了……

    援朝,终于败下阵来,从邻居家借了个洋车儿,去了丈母娘家,又是扇自己耳刮子,又是下跪,又是哭着骂自己不是人、不是个东西,以后再也不赌博了,再赌就自个儿剁了自个儿哩狗爪子,喂狗!

    佳花呢,在她娘家几个亲戚的劝说下,佳花终于态度缓和了下来,跟他回了家。毕竟那是娘家,自己已经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她一直在娘家,她哥嫂该给她冷眼了。毕竟自己好多天没有见自己孩子了,确实想他们了。毕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自己还能咋着呢?

    至此,这个事儿了了。

    话说那天金枝从砖窑厂落荒而逃回家,进门正好碰见跃进在家补自行车的车胎,充气筒把车胎打满了起,放在盛满水的盆里,跃进正全神贯注的查看哪部分车胎在水里吹泡泡呢,结果金枝咣当一声踢开烂铁门,吓了跃进哆嗦了一下子。

    “干啥嘞你,赶着去托生(投胎)咧?”

    “孬孙!”

    金枝恶狠狠的骂了跃进一句,低着头就进了屋,关了门。跃进觉得莫名其妙,也没他想,继续忙活手里的事。补了好轮胎,又用破毛巾擦了擦洋车儿,收拾妥当工具,跨上洋车儿,出了门,去村南头看人家打扑克牌去了。

    到了打牌的代销点,还没有进去,就听到里面谈论的热说朝天,跃进还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什么“媳妇”“真浪啊”“咦,真得劲”之类的。跃进心里还有点嘀咕:今个这是咋了。于是跨过门槛进去,有人抬头看到是他,吓的跑了神,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白(别)说了,都白(别)说了,打牌。

    跃进不曾想事会和自己相关,低眉顺眼,还一脸谄笑的说:“二狗子,恁给这喷啥咧?”

    二狗子表情讪讪的,说“么事,没事,俺几个打牌。”

    “那恁几个刚才喊哩那么响,说说呗,说说。”

    “恁媳妇儿跟援朝在砖窑厂睡觉,让援朝媳妇逮住了!你不知道?”一个脑子没有嘴快的人,唯恐天下天平没戏可看,给了跃进一个平地暴雷。

    跃进的脸立马拉了下来,黑里透着红,啥都没有说,扭头出门,蹬着他的烂洋车儿回家了。

    到家,跃进把洋车往院子里的柴火堆上一推,走到堂屋门口,一脚丫子跺开了门,结果用力过猛,门又出其不意的反弹回来,正好撞到他要跨门槛进去的左腿,跃进吃痛,龇牙咧嘴的,心下更为恼火。但是也没有阻挡他使用暴力的脚步。

    “你咋着就让人家逮住了?我问你!”说着就一把撕开了金枝盖的被子,抓住金枝的胳膊往床下扯,左脚一脚跺到了金枝的肚子上,金枝活像一个被开水烫红的虾,弯腰驼背,就骂开了:“你个孬孙,你打我干啥?”

    “你咋着就让人家逮住了?”

    “你妈咧个*,你凭啥打我?孬孙。”

    “你咋着就让人家逮住了?”

    “要是你有行气儿(本事),我能干那事,让人家逮住。你个窝囊废。”

    说话、互殴两不误,俩人厮打在一起,他撕她的头发,她锤他的头,他踹她的腰,她又咬他的胳膊,呼呼咚咚,别开生面。

    跃进逐渐败下阵来,一来:是他默认金枝做了那些事的,二来:没有金枝,以后他也没有办法给剩下的儿子娶媳妇。

    金枝,越战越猛,一来:她在砖窑厂受了佳花的打,又被众人围观,心里窝着火正无处撒,二来:要是跃进有能耐、能挣钱,自己犯得着干这种腌臜事儿?

    跃进停了,金枝又追着锤了他几拳、踹了几脚。

    双方歇火,停止了战争。

    跃进悲从中来,躺在地上,蜷曲着身体,嘤嘤呜呜哭了起来,这时的他活像那只被开水煮过的虾。

    “你妈嘞个*,真窝囊。”

    佳花想着往事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农村的夜真是静啊,一根针落地上,都听到叮咣声。院子的大门的门栓咚的动了一声,然后门被拉开,援朝回来了。佳花腾的做了起身,也不开灯,瞪着眼睛,等援朝进了堂屋门,佳花抓起床边桌子上的手电动,向援朝砸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他额头上,援朝吃痛又吃惊,见屋里黑灯瞎火,以为佳花已经睡了,结果偷偷摸摸进门,却出其不意的被砸了脑袋,心下恼火,骂道:

    “你妈个* ,你是个傻子吗,砸这么狠!”

    “你妈个*,你还有脸骂我,你要脸吗?干这种缺德事,还有脸回家,你咋不去死了你,还有脸回来!呸!”

    援朝不搭理她,脱了衣服,钻被窝里,蒙住头开始睡觉。

    “你个不要脸哩东西,为老不尊!”

    “你还有骂我,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个儿熊样,你还有脸色出去浪!”

    “我真是命苦啊,嫁给你这个鳖孙,一天福没有享,净跟着你受罪了。”

    ……

    佳花一边数落一边哭,20多年前的事一个一个翻出来,逐一数落援朝做的不对的地方。

    “哼…噗…”

    “哼…噗…”

    援朝的呼噜声打破了佳花讨伐的节奏,佳花一看他已经睡的跟头死猪似的了。

    佳花越想越气,你干了这种缺德事,你都不知道说了软话道个歉?!你已经还有脸睡着了,我活着到底图啥啊我?

    起身摸黑去了柴房,找到那根大粗绳,在手里挽了几圈,朝屋梁上一扔,绳子穿了过去,在屋梁另外一边掉下来,佳花踩到凳子上,比了下高度,使劲系了死结,用脖子比了比,高度正好,拉了拉,结实,断不了。佳花呆了呆,哭的更为悲恸:难道就这样了吗?两个孩子也有快一年没有见了,但是又能咋着呢?都已经这个样子了。

    她便往前伸了伸脖子,把绳挂在下巴处挂住,双手放了下来,使劲儿踢到了凳子。

    第二天早上援朝起来,看到厨屋里冷锅冷灶,不甘心,掀开锅盖看看:没有做饭!心想:这个婆娘,脾气还不小呢。你不给我做,我上会喝胡辣汤去。

    于是去柴房推洋车,准备上会喝胡辣汤、吃烧饼。结果,打开门,瞬间呆在哪里。

    佳花上吊了!

    他赶紧跑过去,抱着佳花的小腿,往上一举,佳花脖子脱了绳子。没有呼吸了,身体也已经僵硬了,无力回天了。

    援朝蔫了下去。

    至此,这个事儿了没有了,谁知道呢?

    十一

    话说,在援朝家和跃进家发生了那档子事后的一天,援朝和跃进碰到了,在一个有坡度、直溜溜的南北向大路上,没有分岔路、没有遮挡物,援朝下坡,跃进上坡,两人看到对方,都有点讪讪的,有点难为情,几乎同时,援朝朝西别过去了脸,跃进朝东别过去了脸,谁也不不好意思看谁,就此散了。

    后记

    又过了几年,国家的“精准扶贫”项目在村里开始试水,国家给补贴几万不等的费用,支持农民种菜、养猪、养鸡、养鸭,国家还派了指导养殖的人来,基本上就是万事俱备,只差有眼光的人承接了。金枝一瞧:这是一个机会,反正自己家穷的一清二白了,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要是好了,那老张家不就能脱贫了?所以她成为了第一批报名的之一。

    金枝考虑一下,最后决定养鸭子。

    咋养呢?现在是批量养,之前那种去田地里剜草、用粮食的边角料喂养鸭子的方式,已经无法满足快速出量的需求,所以几经考虑,只有一条路——买特殊配方的饲料,有多特殊?只要坚持喂鸭,三个月鸭子90%可以达到五六斤的重量。

    这鸭子体重增长太快,腿脚的骨骼长的又不结实,无法承担生命之重,所以鸭子很容易就骨折了。金枝一看到这种苗头,赶紧就联系人把鸭子卖出去。

    外形看起来歪瓜裂枣的小型鸭子,成为街面特色烤鸭店的抢手货,几经秘方烤制、配上秘制蘸酱,一只烤鸭18元!美其名曰:你闻香而来,毕竟可以满足口腹之欲而归。

    还有一些烤鸭被精细肢解,鸭脖可以做成绝味鸭脖,鸭翅、鸭爪可以做成麻辣的,鸭锁骨做成酱香的,鸭头做成香辣的,鸭身子做成口水鸭。精细包装以后,价格又翻倍,36.8元一斤、48元一斤,口齿留香,下次你必定还来!

    鸭群里有上等鸭,这些鸭都流向了哪里,当然得有与之匹配的地方——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行政大厨监制的烤鸭,688元一只,一般大厨烤制的果木烤鸭,188元一只。烤好以后,由服务员用小车推着送到顾客面前,再有刀工好的厨师,将烤鸭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削成薄片,放在亮晶晶的盘子里,配上蘸酱、葱丝、黄瓜丝等,再用透明薄的饼一卷,成为了都市男女老少的心头之好。

    金枝并不知道鸭子有这么多吃法,她没吃过,也吃不起,就算她吃的起,她也不会吃,最起码不会吃那些吃饲料长大的鸭。她只关心她的鸭,怎么能少吃点饲料,多长点肉。

    就这么经过两年的辛苦劳作,她天天耗到鸭棚里,大年三十都不回家,与鸭同起同睡,鸭吃饲料,她吃馒头咸菜。防黄鼠狼叼走鸭、防禽流感……

    尽管感觉自己说话都一股鸭屎味儿,但是她家脱贫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然金枝不会再与其他男人干那种事,虽然同是用自己的身体部位挣钱,但是还是用自己的双手挣的钱,花着心里踏实、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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