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宅

作者: 蕉下观雨 | 来源:发表于2021-04-28 19:54 被阅读0次

    这个断头路上的老房子,住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好命的,她的主人张永华死后,荒废了多年。近来却热闹起来。

    1

    陈川梅“扑扑通通”从楼梯上跑下来,最后一脚踏了空,几步栽到宋运生的跟前,饶是宋运生受了一辈子诸如此类的惊吓,年老的心脏也止不住跳的厉害。

    他捧住被死死握在手里的簸箕骂:“六十多了,一天冒冒失失,早晚送你去南山。”南山是宋家寨的一个高土坡,埋了宋家寨多少代的魂。

    陈川梅对这种咒骂见怪不怪,反而像即将发布特大新闻一样得意地说:“那院又闹起来了!”宋运生背过脸把簸箕里的绿豆簸的哗哗响,那院闹起来怎么了,若有一天不闹起来才不正常呢!他不想搭理老婆的恶趣味,沉着脸说:“少管人家的闲事,有那功夫赶紧把房顶的豆角壳踩了,早早收拾了给儿子送去,不比城里买的好?”

    陈川梅犹不死心,转过来找到他的脸:“小丫回来了。”宋运生的簸箕就顿了下。

    小丫是隔壁王秋菊的婆婆张永华的外孙女,从小在宋家寨长大。而王秋菊是和张永华吵了一辈子的死对头。张永华老的时候小丫才七八岁,气鼓鼓地看着舅舅宋运来给外婆办丧事。临了在坟地上磕头,一字一句的说得清楚:婆,今天你就先躺在这,等我长大有了出息,一定回来给你树碑立传!

    那孩子的话,在宋家寨树下的话题圈里被议论了很久。运生当时还是村长,受邀在坟地上帮忙,她说话时就在旁边,那神情语气至今还记忆犹新:“怎?都走了二十几年了,才要立碑?就不怕惊扰先人?”

    陈川梅努努嘴,放低声音说:“我猜是回来报仇的。”说着也不管运生阻拦,随手拿了个筐子三几步出了院,想是又去打探了。运生暗骂一句,心里也忍不住好奇,索性由她去。

    这王秋菊年轻时真是一个浑。隔三差五的站在坝上对着张永华的小院指桑骂槐,若是张永华回上一两句,闹不好要上门去大打出手的。作孽的是宋运来作为儿子,不但不拦私下里还撺掇。

    张永华这个二球儿子宋运来就是她前世的债主,今生的冤孽。想着法儿的让他老娘不好过。他爹死的早,妹妹出了嫁。这庄稼季里的一收一种他不仅不帮忙,还指望他娘来帮他忙。妹妹回家来拿的吃喝,稍微短了他,也是要指使他老婆王秋菊到他娘门上骂的。

    偏这张永华是这宋家寨方圆有名的善心人。乞丐上门自己不吃也要打发上热菜饭的;寨子里凡是能帮的,何事不想着搭把手?记得运生小时候淘气,瞒着大人下到水塘里摸鱼,路过的张永华劝不上来,又怕他落水。割麦的大忙天硬是坐在岸上守了他半天。那时宋运来也不大,跟着他娘坐在岸上等。他爹宋金福还健在,在地里等不来老婆孩子,一路找了过来,一把把运生从河里提了上来。惹得还是小孩的宋运来嘎嘎大笑。

    谁承想这样的一家子,怎的就成了仇,还把这仇传了家——轮到王秋菊做婆婆,这年轻的媳妇也是隔三差五的闹。成了老婆陈川梅日子里的景儿。

    宋运生把绿豆收拾利落装了袋,陈川梅还不曾回来。等他骂骂咧咧地把院子打扫干净,准备做晚饭时,他老婆挎着个菜筐子风风火火地进了门。还没等运生问,手下摘着菜喂着鸡,就把事情说了个底儿掉。

    她说真是出了怪了,小丫轻易不回来,回来前半天就为了护着她以往的仇人王秋菊跟她嫂子吵了一架。她当初可是打心眼里恨她的舅妈,还特意带着娃娃们去她舅妈地里踩她的地偷她的瓜呢。

    她在盆子里接满水,也不顾盆里水满菜多一走一洒端进灶屋继续跟灶下烧火的运生聊:“那王秋菊得病后,瘦的脱了相。就这,还要上山放羊呢。早晚,哪倒哪埋要上南山。”

    正说着,突然站起身把编织袋里装的干豆角大把的往外拿,跑东跑西找了个花哨袋子装了,和运生刚收拾出来的绿豆放在一处。运生知道她想做啥,嘴角含笑故意问:“拿这干啥,儿子不喜欢吃。”

    陈川梅马上回敬:“儿子不喜欢吃媳妇喜欢,几把粗菜罢了,你个老东西可真是抠门。”运生说:“你不是说媳妇是外人,一天板着脸装文化人让你难堪吗?给她吃做什么?”

    陈川梅听出来运生的意思了,仍郑重说:“比比人家,咱可有个好媳妇。可知足吧!”运生很知足,虽是他这一生都长在宋家寨,地里刨食没见过大世面。到了晚年,他住在这不大的院里,种点瓜菜粮食,隔三差五的送点去城里儿子家,一家子没有大富大贵却和和睦睦,就这也得感谢上天了。

    第二天一清早,他把昨天准备的东西放进电动三轮车的拖箱里,准备开去镇上再转车去城里。一般此时他会绕着村子转上一圈,捎带上搭顺风车的人。这两年日子好了,各家都有了交通工具,搭车的人并不多。只是这个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绕到路口时他远远看见张永华的院子。石头围墙倒了一地,能用的早被她儿子孙子拉走。院里荒草从生,土胚房倒的只余一个空架子。她死后不到半年就被放倒的大枣树从锯断的接口处,贴着那老大的树根长出个畸形的小树。院里不知谁家的几只羊正在吃草,顺带着再去破败的屋子里撒欢。他摇摇头,刚想扭头过去,院子里进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拿石头把羊赶了出去。

    这女人不是寨子里的媳妇,又不像个过路的。她打那羊又快又准,他转而又担心这个寨外的女人打死了寨子里的羊。心里这般想,手下也没停,电动三轮几乎没做停顿,加着油门开了过去。

    一是今日要赶路,二是张永华这房子可不是一般的邪乎——从十里外来的大路,直冲冲对着她家的院子,虽说拐了个弯还是路,却是古话里的断头路。老一辈传说,张永华先是死了男人,晚年生病。后又死了儿子,儿子不孝,女儿婚姻不顺,到如今家宅不宁,都跟这宅子有关。

    也有人说,张永华生来就是个苦命人。没嫁金福前也是跟着爹妈一路讨饭,一斗小米卖给地主婆,一件事不顺“婆婆”的意,打了个半死。要不是正赶上解放,又遇见了宋金福,命早没了。说这宅子妨她,她没进这院子之前不也一样命苦吗?

    老人就会神秘地说,要不咋说这院子吸污纳秽呢。那夜月光清明,黑夜如水,年轻的运生端着饭碗正听得出神,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个机灵,在心里埋下了很深的烙印。所以,尽管张永华心善人好,尽管她儿子忤逆不孝,运生常告诫自己远离这宅子,少管闲事。

    2

    到了城里,儿子儿媳一顿招待。几杯下肚,运生就闲话起寨子里的长短。说了几句后见儿子低着头凝神,心说“啰嗦了”忙闭了嘴。不想儿子却开口说:“张永华那宅子,咱能不能商量着把它买下来。”

    运生的酒一下子上了脑门,顺着额角流了下来:“你买它做什么?那可碰不得。”他耐着性子,跟儿子解释啥是断头路。儿子不耐烦,取了眼镜揉眉头,等他说完。接着说:“南山要设风景区了,那宅子也正在路口,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段。”

    运生张着嘴,想不通那个祖代传下来的山有啥风景,即便这社会变了,一个荒宅子就转了性了?儿子耐着性子说:“等着建设时,还会另开了新路进山,恰巧在此处把这路截断了,至多是个T字路,算不上什么断头路。找人摆弄下风水。开个饭店或是超市,能赚上钱它不好吗?”

    运生就有些动心了。他年轻时当过干部,也不是没见识的庄稼汉。况且儿子的小舅子有点小消息,儿子既然能这么说,也不是空穴来风。他不再争辩,答应儿子回去后就找王秋菊一家商谈。

    路上他就想好了,这话不能直说,急赤白脸地说我要买你家那荒废的宅子,即便是个傻子也得问问是为什么。搞不好反过来摆了架子要价格。怎么才能既合适又巧妙的让他们主动找上门,这是个艰难的过程。直到进了村,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心里存着事儿,路过那宅子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恰巧看见王秋菊的儿子大军正领着早上用石头赶羊的女人在宅子里乱转。一脚刹了车,在路上喊:“这是哪来的贵客呀?”

    大军掏出烟盒递了根烟来,看了眼同样笑嘻嘻的女人说:“你猜?”运生定睛看了一会儿,一拍大腿说:“这不是小丫嘛!长这么大了,这笑起来啊还有小时候的样子。”

    “大舅,你这是去我哥家了?”运生和运来一个辈分,又比他大几岁,小丫小时候起就叫他大舅。这称呼无端拉近了距离,运生感叹:“一晃二十多年没见了,大舅还想着你忘了宋家寨,忘了你婆了。”

    话音刚落,小丫的眼里就蓄了泪:“是我不争气,日子总也过不好,想做的事也一直做不成。”运生不经意戳了别人的心窝子,也有些尴尬,打岔道:“这次回来了就多住几天。改明去我家里,让你大舅母给你割韭菜包饺子吃。”

    小丫擦了把眼睛,换上了笑模样:“您让大舅母准备下,这饺子我吃定了。还不止吃一顿呢!”大军在一边附和:“小丫这次回来是要长住的。这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亲人总要去看望的。”

    运生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好。心里犯了嘀咕:“这小丫怎的就突然回来了?回来了不住她亲爹那里,反跑到这宋家寨。总不成去跟她舅妈王秋菊一起住?”他心里翻着浪,当着小丫也不敢多问,打着哈哈骑着电动三轮车回去了。

    3

    第二天,陈川梅就不负所望探来了消息。她说山上遇见了王秋菊,说小丫随她妈,也离了婚。又不愿意回她亲爹那里住。这些年思念外婆,准备回来把那院子重新建起来。在城里呆久了,偶尔回来住住,也看看这些亲人。

    “王秋菊的媳妇能愿意?”

    “说白了就是个破房瓤子,小丫自己出钱建,又没有子女,早晚还是留给老宋家,轮着她不愿意?”

    运生为着安全保密起见,没把儿子托的事告诉陈川梅,所以此时她只管闲话,完全不知丈夫腹中的焦虑。运生背转手,低着头在院子里踱步。陈川梅再说什么都隔在脑外。

    他心想:这个小丫,定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开发了来。怪不得会护着她的仇人王秋菊,可见人长大了,心眼也多了。又转念想,说到底她是个外人,这寨子里的宅子还是寨子里的人说了算。

    晚饭过后,他从院子里出来,蹲在坝上吸烟,两只眼紧盯住王秋菊家的大门。果然,不多时大军开了院门,打着手电到角门处的兔子圈里抓兔子。被抓起的兔子蹬着腿,在灯光下一颤一颤的。

    运生喊:“赶快敲了头,拿来我帮你剥。”大军顺着声音找到了他,喊:“大伯,下来喝水。”运生就摆手,示意他过来。大军剥兔子是个二把刀,自然求之不得。等运生忙完,忙递了烟上去感谢。

    运生抽着烟,用手在大军肩上扶了一把,两簇火光便一明一灭的顺着山路上了坡。等沿途人家的电视声慢慢小了,运生方住了脚,一屁股坐在土坡上,用手拍身边的草示意大军坐下。

    “军啊,你是个老实孩子。今个这话大伯原不想说,你爹走的早,你妈又病着。念着两家人的交情却不得不提。”

    大军一本正经的听他寒暄,再三表达了“大伯能说这些是没把我当外人”后,运生才慢悠悠开了口:“小丫回来是给你奶立碑?”

    大军忙说:“不不不,我妈说了过了十年早超生去了,不能惊动免得对我们这些后人不好。小丫也没坚持。”

    运生早知道答案,也不得不顺着这个顺序问下去。这好比一道菜先放油后放葱蒜,乱不得顺序。他紧接着问:“你姑也不知去了哪,这么多年没音讯。连你奶走也没回来看一眼。小丫爸另接了后妈,后妈跟前没福享,看她30好几一个人孤零零回来,想必这么多年她也不好过。”

    大军叹道:“可不怎的。说结婚不到半年就离了婚,一个人拼了这多年才在城里买了房。这几年手里才攒下了钱。睡里梦里想我奶,这才找了回来。早前我妈生病住院,那个悄悄给医院账上打钱的,也是她啊。这次回来说要把老宅起了房子,她也是偶尔住住,等以后连房子带地方,还是我和我儿的。说的明明白白的,就是我那个糊涂媳妇也认同,你说我和我妈能有啥话说?”

    运生吸着纸烟,跟着大军叹气,然后说:“想法是好的。只是这宅子却不是轻易能起的。”

    大军说:“她出钱哩!……”

    运生不想听这个一根筋说下去,打断说:“这原不是谁出钱的事。你是我从小看大的。小丫也是咱宋家寨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你们走背字。”他看着月光下大军惊异的小眼睛,神秘地说:“这宅子占了断头路的风水。”

    他说:“你奶贤惠你爷勤快能干,即便是你爹也不是个懒的。为啥全部命苦,年轻轻都早早去了?还有你妈,多好的身体,寨子里谁也没病,偏她病了。得亏前些年屋子倒了宅子荒了,不然,指不定应到你们这辈人谁身上呢!好好的,何苦再去触霉头?”

    大军笑了下,干着嗓子说:“不会吧,大伯,这啥年头了。您当过干部的人还信这个?”

    运生把烟头摁在旁边的石头上,笑了几声站起来说:“军啊,该说不该说的大伯都说了,你是个家里拿主意的男人。怎么决定还是由着你。”

    月光皎皎,夜里的风从山上吹来,微微有些清凉。大军在山路口与他道了别,两手插兜往回走。运生看着他犹疑的背影,嘴角含笑,一步一步回家去了。

    4

    云笼雾盘,阳光余晖,光和影配合默契的挥洒,宋家寨的山竟也像一副似模似样的风景画。

    “南山还是美的。”运生自心底生出一股自豪,“以前美不能当饭吃,过着过着就忘记了。现下能活换钱了。更要祖辈扎根在这宋家寨。”他转到山间小道,一路走到一片坡地,大军媳妇小翠正撅着屁股薅花生。身上套着一件青绿色的高领秋衣,活像早已50多岁的无知妇女。

    这个女人向来泼辣难缠,别说运生就是他老婆陈川梅都不愿多理。今日运生却在地头站了,搭腔道:“这花生今年不错。怎的一个人在收?”

    小翠受宠若惊:“大军在东边地里收苞谷,这块花生地块儿小,我一个人先干着。等会儿够车了,他来拉。”

    运生问:“也没别人来帮忙?”小翠立马撅了嘴:“一天病病歪歪,花钱吃药倒是厉害,饭都做不好。除了放羊还能干点啥!”

    这就走歪了。运生咳一声说:“这小丫也是不懂事 。知道农忙也该来搭把手。回头我说她。”

    小翠说:“小丫开车送我娃娃上学去了。她新在城里给娃找的学校,比咱镇子里的学校好,我高兴着哩。”

    “这小丫可真是贴心,那么多年不露面,一露面对侄子就跟亲生的一样。你奶当年没白养活她。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在咱家想说啥就说啥。”

    小翠往地头走两步说:“她不疼我儿又能疼谁?她自己没个后,又不认她爸,只有我们才是她的亲人。”

    运生背了手,状若无意地说:“你这话说的满了。小丫年纪轻轻,又没个拖累,怎么不能再找一家,再生一个?即便是一辈子不生了,她爸还是她亲爸,她后妈又给她生了亲弟。算起来到底谁近些?”余光里小翠似乎没弯腰继续干活,他哼着小曲进了山。

    他老婆陈川梅正在和放羊的王秋菊瞎聊天,运生转个弯回了家。

    5

    不到半月,平静了许久的隔壁院又闹得鸡飞狗跳。先是婆媳,后是夫妻,最后小翠提着个挎包,一路哭着回娘家去了。

    陈川梅说两口子打架闹离婚呢。运生也不细问,也不多说,看着小丫越来越少来,最后渐渐不来。心才放了下来。

    家鸡打的团团转,小翠闹了一阵子又回来了。她的儿子还在城里上学,老宅还荒着,陈川梅说王秋菊认为房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盖了。“盖了又不让人家住,人家盖了做什么。”陈川梅说王秋菊说出这个原因时气呼呼的。

    这期间运生又去过一次城里,跟儿子说不用着急。他都计划着呢。儿子搬出了宅基地的使用说明,两个人研究村委会那边也要先打个招呼。

    运生说不忙嘞,总得找个时机。——总不能前脚刚跟人家说风水毁人家,自己就要上赶子去买。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啊。这些他也没跟儿子明说,也不好说的太明白了。

    运生骑着电动三轮去镇子上买菜,路过那宅子,雨后草木似乎长得更旺了些。矗在这路口与这两年来前后起的小楼相比,简直是格格不入。他开着小三轮上了公路,迎面一辆汽车开来,运生回头看了看,继续往前去了。

    刚一进门,还没把刚买的肉菜等搬出来,老婆陈川梅几步跑过来宣布:“今个儿,村子里来了几个大领导,绕着山转圈呢。寨子里都在传,南山上有宝藏呢。”

    运生哂笑:“住了几辈子,没听过这好事。”心下也着了急,说话这消息就要传出来,那件事还是要抓抓紧。

    晚饭后,他想了措辞跟老婆说了儿子的想法,再三统一了口径之后,两口子踌躇满志的来找王秋菊。

    陈川梅在院外叫了几声“秋菊”,院子里黑漆漆没个回应,在大军门口叫大军,半天也没动静。“明明下午还在上坡上见她放羊的。难不成出门了?”陈川梅跟运生念叨着。几声狗叫从远处传来,四周静的诡异。

    运生说:“不对劲,出门也不可能连院门都不关。”他抹黑进了院,院里窸窸窣窣一阵鸡或者鸭的动静,一团什么在铺在正屋门前。运生大着胆子点亮打火机,还未细看,只听陈川梅抢天呼地的扑上去喊:秋菊啊,秋菊你咋了!

    6

    运生手里提了箱牛奶,陈川梅手里的小竹筐装了鸡蛋跟在后面,在医院的走廊里张望。看到大军招着手迎过来,才急步向前。

    王秋菊躺在床上,脸色蜡白,睁开眼勉强对着二人笑笑。大军说:“那天我和小翠回娘家住下了,多亏您二老了。要不是送的及时……”

    运生拍拍他肩,示意他出去。两个人靠在走廊墙壁上抽烟,运生问:“你妈这病要花不少钱吧?小丫可来看过?”

    大军低着头:“她之前做过手术,这又转移了,再多钱怕是也没得救了。您也知道我,哪来的钱,小丫来过,给了点,也不起作用啊。”

    他的悲伤似乎是为了让运生认为他悲伤,运生也只好用悲伤的语调说:“尽人事,听天命吧。这啊,说到底还是怪那个宅子。”

    两个人就聊起了那个宅子,说到家中亲人这些年的变故,大军不住的摇头:“怪不得我累死累活的,到现在也没个出息。我祖爷爷当年咋想的,选了这么一处宅子。这可咋办呢?”

    运生四下里看了,低声说:“要说也好办,卖了不就行了?”

    大军凝神去听,得了这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立马叹息:“卖给谁?这宅基地能卖给谁?国家也不让卖不是?”

    运生说:“现在城里人总喜欢到乡下找个院子住着。前不久还听我儿子你的本家哥说他城里一个熟人,有意在乡下找个地方盖房呢?”

    “不是本村的人,村委会也不会同意呢。”

    运生说:“这个我替你想好了,我儿媳妇你的嫂子也算咱村的人,她娘家也没啥人了,先挂个名,使用权还是归人家买家的。”

    “我嫂子虽说没有娘家,也是您家的儿媳妇,宅子挂了名,也影响您吧。这不太好。”

    “军啊好孩子,难得你还能担心你大伯。我这心里暖呼呼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一家人挨个受难。记得我小时候在村口玩,一个游方的道士说我命硬,是个不惹邪秽的命格。我也是这么一说,回头你嫂子不同意,这风险我就担了,大不了改天我们设法找个阴阳先生摆弄一下,你拿这宅子也能换些钱,把你的院子修修除除晦气。”

    大军说:“伯,你说这烂宅子能值几个钱?”

    “两万?”

    大军眼里登时发出惊喜的光,运生立马开始在心里骂自己嘴快,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好在是虚构了个买主,以后还有还价的余地。就说了句活话:“我也是听你哥说了那么一句,回头再去问问。”

    第二天,运生想好了措辞,准备把价格再稍微压上一压,留下去村委的活动经费。再签了买卖合同。等摁了手印,这事也算是成了。

    本以为这买卖手到擒来,说啥是啥,不想半路杀出个小丫。她说:“大舅,我不同意卖这宅子。”

    运生急了:“小丫啊,难怪你嫂子怨你多管闲事。虽说你从小在寨子里长大,也是这宋家寨的客,你舅家的事上有你舅妈下有你哥嫂,你掺呼什么?”

    小丫一听抹起泪来:“不管你们怎么想,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还想着起了房子回来住呢。我军哥怕这个宅子,我不怕。你们准备卖多少钱,我来出。”

    这可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要成的事又横生枝节。

    运生和颜悦色地劝:“傻孩子,你不怕,这些亲人们就不怕?不为你自己想,也要为亲人们想想。这么些年,你没回来,回来了也没坚持给你婆立碑。可见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我当时就跟你舅妈说,人死如灯灭,心里有念想不在于这些形式。你一个人过的潇洒自在,偶尔回来住姊妹们一起还亲近些。要是天天挤在一处,你也知道你嫂子……”

    大军插话说:“就怕村委会不同意卖给你,你户口不在村里。”

    运生附和:“对,是这个理儿。”

    两个人一起盯住小丫,运生已经想好了,假如她仍是闹,就让陈川梅回家找小翠。这中间可有得一说,等那个泼妇闹起来,谁劝也不顶事。

    还好,哭了半日的小丫说:“我也管不了了,你们愿咋咋吧。”运生忙趁热打铁把这事给敲定下来。一颗心才落了底。

    运生揣了合同,兴冲冲的去找儿子。一路上把这个事成的过程在心里过了许多遍。儿子没有预想中的高兴,拍腿说:“不是不让我急吗?那您又急什么劲!这么大事提前也不跟我说一声,真是老糊涂了!”运生被兜头一通教训,气得想要骂人。从和儿子的争执中才发现,原来景区不准备建了。

    哎呀!这可是……运生气急攻心扑通一声倒地……

    三年后,运生拄着拐从那片宅子边路过,宅子更加荒芜了些。那断头路还是硬生生栽进宅子。想起两年前自己好端端的中了风,前不久老婆也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腿,运生真是悔啊,他把拐杖在地上顿的“笃笃”响:“这个鬼地方,我不要了,就让路从上面修过去吧。”

    五年后,村里大路拓宽,那片荒宅被征用。运生家又划了新宅,只是他再也看不见了。他为那断头路荒宅日日忧心,也早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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