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 暮雪白首云烟空

                     

〔古言〕 暮雪白首云烟空

                      与君初相逢

当郑曦接到他身边宫人的报信，来不及想太多，便是匆匆的赶赴宫殿。

天空暗沉，卷起的朔风，预示着不久便是大雪来临。最近一连串的事情，郑曦真的怕他受不住。

抵达宫殿时，他着一件单薄的薄衫坐在冰凉的石阶下，周围的宫人都只敢呆在周围。郑曦一瞬间眼泪就出来了，却只是强自逼了回去微笑着“陛下，我们进去吧。”

他那本黯淡的眼眸，在见到她时顿时溢满了星光“曦儿，你没走？”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郑曦依偎在他身侧坐下，不再劝说，心里却有千遍的难过。

郑曦想起几年前，初见他时，那个俊秀儒雅的少年，又岂是这般的落寞。

四年前，燕王入京述职，顺便带回来一批歌姬，在家宴上献舞一曲。

丝竹悠悠，十二名蒙面丝巾的歌女翩然起舞，其中便有郑曦。宴席上正中高坐便是那传说中平定四方的大明帝王，郑曦对上那双凌厉的双眸，心中一颤，舞步一乱，丝巾滑落。

临近结束，郑曦才发现，宴席上一名少年一直温柔注视自己，那双眼眸如天上的星辰般闪亮。那时的她想，这一定是最好的眼眸了。

“四皇叔，侄儿想将这位歌姬纳入府中，不知皇叔可愿意？”歌舞结束，着明黄长袍的少年指着郑曦离笑向燕王。那时的她才知道少年是大明的皇太孙朱允炆。

一直饮酒的燕王忽然爽磊一笑“这本来就是进献给父皇的，侄儿若是想要，可问父皇的意见。”

看着自己想物品被推来推去，郑曦的心底说不出的苦涩，只能侯在一旁。

很明显王座上的明太祖朱元璋有过不悦，他对这个年少的孙儿寄予厚望，如今看他沉迷歌舞自是不愿。却是没有想到，朱允炆会如此决绝的留住自己，不惜跪请。

明太祖凌厉的目光越过郑曦，片刻后终于挥手同意。欣喜的朱允炆踩着烛火摇曳的影子缓缓走近，低声轻唤“曦儿！那一刻，郑曦只觉得整个宴席只剩下眼前温柔儒雅的少年，款款的叫着多年未曾有过的名讳。

马车穿过京城的宫门，向着太子府驶去。

郑曦怔怔坐在一侧，“霖儿你知道吗？我找你找的好辛苦，以后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你”朱允炆温笑握住郑曦冰冷的指尖。郑曦看着少年的款款深情，差点就此沉沦，可她知道他是绝对认错了人。

              卿心终相许

已是初春时节，天气还是很冷，花园中寒气阵阵，百花未盛放。

郑曦站了片刻，感觉身后长绒披风的覆上，嘴角不自觉的微翘“殿下今日不用进宫？”朱允炆笑意深深从后抱住郑曦“皇爷爷这几天并不会宣我入宫，我正好安心的陪你。你知道吗？再过几个月，院里的梨花都会开了，那是你最喜欢的。”

郑曦看着几棵枯萎的梨树，心暖不已，但是自己不喜欢梨花的淡雅素洁，自己喜欢桃花的灼灼其华。这些，他永远不会知道。

当郑曦被锦衣卫带到皇宫时，并未多少吃惊，眸子冰凉如水。明太祖颇有意味冷笑着“你刻意接近允纹是为何意？受何人指示？”郑曦不作一言，明太祖怒了挥挥手让人开始当场仗打。

郑曦死死注视着眼前垂暮的帝王，嘴角不住沁出鲜血。“住手啊，皇爷爷！”一道身影扑到郑曦身上。朱元璋立刻住了手痛心怒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个女子刻意装扮成锦西的模样，定是居心不良。”

朱允炆小心扶起郑曦微微哽咽“她就是锦西，她没死，她回来了。”朱元璋眼中几乎射出怒火“你到底要叫我如何失望，锦西早就死在十年前的太湖，你为什么不肯面对现实，被人这般利用不自知。”朱允炆不再申辩，只是紧紧搂住郑曦。朱元璋终于无可奈何，让他带走了人，郑曦看着方才还盛气凌人的帝王忽然就苍老了许多。

“你究竟是哪位皇叔的人？”回去的马车上，朱允炆替她上了药后问到。郑曦轻声一笑微微苦涩道“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你是锦西吗？”郑曦不知道他为什么避开自己问题突然问这个，默默摇头，朱允炆眼眸中有过伤痛微微合上双眸，郑曦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会有过不忍。

烛火轻晃，暖香微熏，郑曦半依着床榻，手握书卷。回来后，朱允炆没有再理会过她，只是将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许久才起身，来到窗前，用手挑起一副画卷，画中少女倚着梨树笑靥如花，与她倒是颇为相似。

这是前几天，自己在朱允炆的房间无意的看到。低低的叹息从嘴角而出，眉眼都渐染上愁意。“看来你是动了真情。”冷冷的声音从房间响起，郑曦没回头淡淡道“最近他没有动作，我也没有情报给你。”身后的夜行衣男子冷哼道“你最好不要忘记王爷的交代”

是的，她是燕王的人，因为容貌酷似当朝皇太子逝世多年的心上人锦西，而被选中做了间谍。

            相思岂忍负

此后，朱允炆一直没有来找过她，直到公元1368年，明太祖病逝，他登上皇位，成了建文帝，并且有了自己的皇后。

秋风乍起，郑曦看着消失在天际的白鸽，终于低低一叹。最近他正在忙着削番，下一个就是燕王了。

“秋凉，怎么不多穿点”朱允炆不知何时来了，明黄的锦服格外显眼。郑曦眼眸微发酸努力一笑“心凉了，怎么都是冷。”朱允炆轻揽过郑曦在其耳畔低声道“齐泰，黄子澄，联名了几位大臣上书求朕杀了你。曦儿，对不起，朕不能再护你了。”

郑曦看着随后走来的护卫，心一下就冷了，如果先前自己还抱着一丝丝希望，那么此刻真的是心如死灰。任由护卫押解自己离开，经过朱允炆身侧终于还是轻声道“你要小心你的四皇叔，你身边不只有我这个细作”朱允炆神色一动，还是没说什么，挥手让人押解下去。

大牢阴暗潮湿，郑曦无力趴在稻草上，身下血迹蔓延开来。“姑娘，来生做个平常人家孩子”气度不凡的中年方士黄子澄挥挥手，命手下之人动手解决。几个护卫才靠近，牢中冲进十几名蒙面的高手，迅速救走郑曦，黄子澄眼中有过黯然长叹一声，止住了追出去的护卫。

燕王细作郑曦毙命于死牢中，迅速传遍朝堂。

细雪纷纷扬扬，庭院中的红梅暗香幽幽，房中焚烧的暖炉使得温暖不已。

郑曦半倚着床背，看着窗外雪景，他还是给了自己一条生路。“曦儿，一切都过去了，再没有人可以阻碍我们。”朱允炆心疼握住郑曦冰凉的手掌。

“我是燕王的细作，你真的不介意吗？”郑曦微哽咽靠在久违的温暖的肩头，朱允炆轻声道“你若对朕不是真心，又怎会在给燕王的情报有误，还暗自将燕王的动作都传给朕。”

一时间都安静，郑曦承认她的确是爱上了这个眼眸都会含着星光的男子，才会忍着体内剧毒不时的发作还要背弃燕王。

不久后，燕王还是凭着装疯卖傻乘机离开了京都，下一步，燕王回到封地，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一路攻城掠地。

朱允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将郑曦乔装带回了京畿。那座远离人世烽火的竹屋，从此只成了永久记忆。

              身世浮飘零

“噗”郑曦疼的从床榻翻滚下来，呕出黑浊的血。“你拼着噬血丹的发作也不惜背叛本王，看来是情根深种。”郑曦没想到，燕王居然敢潜入京畿，半响冷冷笑着“你以为可以控制我？现在只要我喊一声，你就走不了”燕王忽的大笑“我敢来，就不曾怕，朱允炆的皇位本就是本王，本王才是天命所归。你难道真的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底细，不知道你先前的把戏。只要你再替本王做最后一件事，就放你自由归去”

郑曦没想到，最后燕王会开出这样的条件威胁自己，是无法拒绝的决绝。

“曦儿，你脸色怎么如此苍白？你放心，朕可以守住江山，也可守住你，待到叛乱平定，朕便立你为后。”朱允炆揽住郑曦，眉目虽有疲倦依旧是坚定。郑曦深埋在这温暖的怀抱片刻后道“我有一份燕王勾结朝中武将的名单，希望陛下不要错用良将。”朱允炆眼中有过疑惑还是温和一笑颔首。

战火愈加激烈，守卫最前线的李景隆连续败北，被撤职回金陵。此时的局面已经渐渐逆转，郑曦也很少见到朱允炆身影。

直到那一天，李景隆居然开城门投降于燕王，京畿岌岌可危。

“曦儿，四皇叔已经兵临城下，朕以为可以依赖的都背弃了朕。”郑曦看着对面悲泣的男子无助的将剑架在了自己脖颈上。朱允炆手轻抖“你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背叛了朕，给了一份假名单。朕对你还不够好？明明知道你不是锦西还是爱着你，为你对抗着全朝的人！”朱允炆恨恨扔掉了长剑，扣住郑曦的肩头。

“我是谁，你真的知道？我不仅是燕王的细作，还是北元的公主。我被俘后燕王让我做了细作，殊不知刚好给了我一个搅动大明的机会。朱允炆，你明白了吗？”郑曦咽下口中涌起的血腥，冷冷道。

朱允炆半响后才缓缓松开了手，步子踉跄，孤寂离开了宫殿。

郑曦忍住眼泪，她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去完成。如果，可以有来生，自己不要是北元的公主，他也不要是大明的帝王。

            痴心谁又许

宫中一片混乱，郑曦缓步来到一处宫殿外，看着殿中素衣清丽的女子走近微施礼“拜见皇贵妃”皇贵妃马瑶微颔首“你素不来此，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郑曦冷冷一笑从袖口掏出匕首抵住马瑶“自然是杀了你这个燕王安插的细作，你偷换了马瑶的身份，一路传递情报，致使他兵败。”

来回奔跑逃命的宫人根本无暇顾及这边宫殿的情况，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马瑶淡定笑看架在颈上的匕首“你背叛了燕王，还如此嚣张，不怕死吗？”郑曦强压住体内剧毒的噬咬道“只要他平安就好。”马瑶眼神忽然流露出一丝悲哀笑道“郑曦，你如果杀了我，你会后悔的”

手起刀落，匕首划过马瑶的脖颈，血色染红了一地，还有朱允炆惊恐悲切的双眸。

郑曦还想解释什么，朱允炆已一把推开她抱住血泊中的还在低喃的马瑶“陛下，你还记得我？可为什么........”朱允炆哽咽不已“锦西，锦西，朕对不起你。”

锦西，马瑶是锦西，是那个十年前死在太湖，后来被燕王的人救起，培为间谍混入马府取而代之的锦西。

忽然间什么都变了，郑曦心中苦涩难明，马瑶说的对，她会后悔。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郑曦，你说你非要逼着朕杀了你吗？”朱允炆再起身时双目已经赤红，宫外呐喊声愈发近来。郑曦来不及多想手一挥，将朱允炆打晕。

“姑娘，多谢了”黄子澄不知何时带着一队护卫赶来，郑曦手掌轻抚上朱允炆的脸颊，一滴泪砸在其上“密道你们都知道吧！平安的带他离开。”

黄子澄让人将朱允炆带离，自己留了来“老夫无颜苟活，姑娘你也寻条生路吧！”郑曦悲凉笑笑，拭去嘴角的血迹，一步一步走向正殿。

待燕王大军拿下宫城，却看见火光四起，大火汹涌扑来。“下令，必要寻的建文帝。”大批军兵蜂拥而入。

建文四年，燕王攻入皇城，遍寻建文帝下落却只找到一具残骸，不忍下以帝王之礼厚葬。之后，燕王将建文四年并入洪武年间，是为洪武三十五，自己改号永乐。自此人间似乎都不存在着那个儒雅深情的年轻帝王。

              后记

人间四月，风光无限，战火后的京畿郊外竹海一片宁静。

从宫中火海逃离出来的郑曦，踉跄一路奔波到此。竹海深处不知竟是何人栽种的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我一直在等着一位爱慕三月桃花的女孩，是你吗？”郑曦拭去泪痕回首看着身后布袍沧桑的男子，泪水居然又一次溢满了眼眶，好像怎么都擦不完。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么多事？燕王挟持你族人，以性命为挟，你不得不这么做，却又暗中为我留了生机。”朱允炆揽过郑曦哽咽继续道“我已经没了江山，不可以没你。”

郑曦正要开口，一口浊黑的血已喷出，终于还是要离开了吗？“曦儿，你怎么啦！”朱允炆一脸惶恐扶住郑曦“曦儿，你撑住，我都还没有告诉你，我从来爱的就是你，不是锦西啊。”

郑曦嘴角微微一翘，胸中被压抑的却吐不出一个字眼，可惜这一切来得太晚，咫尺的幸福已是天涯。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当年俊逸的少年温笑走来，向她伸出手“曦儿！”

朱允炆抱着身体渐凉的郑曦，低低的笑着，直至眼泪喷涌而出。

很久很久之后，世间无建文帝，却多了一介僧人。

从此之后，世间荣华不过云烟，唯有心间之殇，归于方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