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因为电路检修,歌舞厅放假一天。宁姐组织大家去市里玩。不过,并不统一安排行程。只是一早包车把我们从这个远郊区送到了市区里,晚上7点,再原地集合,把我们接回来。至于期间我们想去哪里玩,自己选择。
这个意外的假期让大家格外兴奋。开往北京市区的面包车里,塞满了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
至于我,还是微笑地听,没有加入任何讨论。
“你想去哪里?北京市里,你去过很多地方吧?”突然,方勤逮到安静的我,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家家急切地问:“原来你去北京玩过啊,你觉得哪里好玩?”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弄得有些木讷,敷衍地说:“我也就是去过颐和园啊,故宫什么的。感觉都差不多。”
“雍和宫去过吗?”最后一排座上,突然传来徐鸿的声音,我像是被电到一样,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他是在问我吗?我不敢回头,不知所措,就觉得脸上迅速发起了烧。还好方勤接了话,“雍和宫,我可不想去。我还是想去故宫,看看有多气派。”我庆幸地把头转向窗外,希望我的失态,没有引起太多的人注意。
最终车里的人几乎都响应了方勤,一起去故宫。我假装走神儿,一直看着窗外,没做任何表态。但内心里,想去雍和宫的冲动越来越强,好像有力量在吸引着我。当车速渐慢找停车位的时候,我的心已经像迷失乱撞的小鹿,撞得我无法呼吸。
车停了,谷志军最后一个下车。他一边下车一边大声说:“大家听好,想去故宫的跟我走。想去雍和宫的和徐鸿走。”说完,他横冲直撞般地走到我这里,用手在我后背狠狠拍了一下,拍得我差点想骂人。只见他一脸坏笑地问我:“你肯定是不想跟我走的呗。”我疼痛扭曲的表情还没褪,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是啊是啊。我才不跟着你走。”
“帮我带个开过光的挂饰回来哈!”
谷志军说罢,便挥着相机大踏步地冲到队伍最前,大声喊道:“我带相机了啊。一会为大家服务。别客气啊。”一堆人看到相机,都激动地跟着他的步伐大步向前跑去,等我的疼痛缓和,才发现只剩下我和徐鸿两个人了。
“我可没有相机的。”徐鸿微笑着说。我也笑着低下了头,喃喃道:“雍和宫那里,也不许随便照相吧。”
我和徐鸿就这样坐上了开去雍和宫的公车。在老式公车沉闷的轰隆声里,闲聊打发时间。
“刚才听方勤说,你来过北京很多次。颐和园,故宫那些地方,你都去过?”
“是啊,我小的时候,爸爸总来北京出差。印象中,故宫我就去过6次了。”
“天啊!我挨着北京长大,故宫我也就去过一次而已。但是北京来这么多次,果然是没有去过雍和宫吧。”
“没有,我们家没有人信这个。不过据说,小时候有大师说我有佛缘。”
“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日后要出家吗?”
我笑了起来,“不知道。应该不会吧。我对自己的解释是,也许我这人比较受神灵庇佑,所以许愿比较灵。”
“为什么会给自己这种解释呢?”
“就觉得自己许愿灵啊。小的心愿很多就不说了。跟你说一件在我心里憋了很久的,我跟谁也没讲过。”
“和许愿有关的事?”
“嗯。我上技校的时候,住集体宿舍。宿舍里有个女孩子特别看我不顺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她当着一屋子人非说我偷了她的一条项链。我本来就不擅言辞,她咄咄逼人弄得好像做贼心虚似的。那天,我真是气坏了,气得浑身发抖。晚上大家都睡了,我就暗暗就在心里一遍遍地说:这种女人,一定要被报应。”
“后来呢,她不会死了吧。”
“没有。不过后来,她的爸爸,妈妈,相继癌症去逝了。她一毕业就结了婚,没多久,她老公,也走了。”
“走了的意思是……死了?”徐鸿睁大了眼睛,好像在听鬼故事。
“是。”我接着说,“听说是工伤事故死了。她和我不是一个厂区的。我来北京半年前,才知道她的这些事,当时知道的时候啊,我心里特别不安,忍不住想起我当时一遍遍说她要被报应的话。”
徐鸿紧了紧他的长风衣,说:“听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突然都不敢带你去雍和宫了,别惹出什么事。你不会编故事吓我吧。”
“是真的。”
车猛地颠簸了一下,他一把扶住了我。
过了一会儿,他转念问道:“你说,这事儿你没和别人讲过?”
“嗯,从来没有。”
他扶着我的手更紧了一些,接着问:“那为什么告诉我呢?”
“我……就是聊到这儿了吧。”我被他这么问,问得有些尴尬,忙假装地看起站牌。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但是我不敢接触他的眼神。是啊,这一直藏在我心里的小秘密,我今天怎么就这样轻易讲了出来?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了雍和宫门口,他在门口请了香。继而开始虔诚地一处接一处地上香。我这才意识到,他不是心血来潮,随便过来看看而已。
“你在许愿吗?”我问。
“是。”
“上这么多香,很难实现的愿望吗?”
“难不难,我也不知道。既然你说了一个秘密给我,不妨我也把这个心愿告诉你。说不定,你也愿意帮我许个愿,不是说,你许愿很灵吗?”
“你可别迷信我。”
徐鸿笑了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其实我的心愿很简单。就是姐姐的病能好。”
“你姐姐,什么病?”我惊讶地问。徐鸿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讲起了他姐姐的过往。
“我姐是三年前出嫁的。男方家势挺好。父母都是公务员。他自己虽然没抱上铁饭碗,但在他母亲单位旁边开了个小商店。因为有父母的关系网,他的小商店收益也还不错。我们家是农村出来的。我母亲是那种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农村妇女,总觉得姐姐是高攀了好人家。为了不让婆家看轻了姐姐,东拼西凑,借了四万块钱,给姐姐当嫁妆。原本,我们都以为,这桩婚姻会很美好。可是……”
“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男方父母都是公务员,看上去人也随和。可是他们这个儿子,从小并没和他们一起长大。性格一点也没随他们。他的脾气特别差。特别还爱喝酒。一喝多了,就——就打我姐。真不是个男人!”
徐鸿说着,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那,后来呢?”
“结婚第一年,姐姐就想离婚,但是我妈说,这事儿太丢人了。说什么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让我姐忍一忍。于是,我姐就这么又忍了两年。终于忍到精神出了问题,接下来,就不是我们要不要离婚的事了,男方坚持要离婚。”
“精神出了问题?”
“就是通常所说的神经病。”
今天的一切,在我的人生经历中,出现得太过措手不及,看着眼前这个悲愤的男人,我思绪混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这时,碰巧走到一个可敬香的庙宇,我从他手里拿过香,径直走了进去。虔诚地许下心愿:“希望徐鸿的姐姐,大病得愈。”
我和徐鸿把雍和宫里所有能敬香的地方都敬了一遍。正要离开的时候,“开过光的挂饰”,这句话一下子闪进了脑海。我正要迈出门的脚步,立即收了回来。
“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想起来点事。”说完,我没有和已经在宫门外,满脸不解的徐鸿做任何解释,便匆匆跑了回去,好像在做一件羞于启齿的事。在和一个异性同游的时候,给另一个异性买东西,在我的观念里很不道德。但转念一想,我又止不住笑话自己,这两个异性与我不过都是普通朋友而已,我在介怀个什么呢?可是,当我收好挂饰,出门和徐鸿会合时,对于他的疑问,我还是选择了掩饰。告诉他只是去了洗手间。
离京回歌舞厅的路上,已是夜幕重重。冷冷的风在窗外哀号,装满疲惫的车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睡着。只有谷志军坐在司机旁边,和司机闲聊着天。而另一个不成眠的人,就是我。
我擦去窗上的雾气,看向窗外,但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一团一团的黑影。我又扭过头,漫不经心地,就看向了徐鸿。月光下,他的五官俊美而冰冷,港台明星一样的气质越发强烈起来。而这张脸庞下,背负的沉痛,又让我心疼不已,好希望自己的许愿,再一次灵验。
我不知道自己就这样看着他,看了多久。只是一回眸,正碰到谷志军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慌乱地把眼神投向窗外,而窗上,早已雾气深重。索性我也闭上了眼,把这一日的繁乱都关在了目光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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