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1

阿恪坐在休息室发呆，小菱急匆匆跑进来，冲到她跟前。

“你真给他打钱了?”

“嗯，早上去银行转的。”

阿恪收回放空的目光，抬头迎上好友的询问，毫无意外的，小菱的眼里布满了荒诞的神色。

“那可是你一个月的工资。”

“唔，去吃饭吧。”

前不久，阿恪在某论坛里和一个人针锋相对。那人的论点新奇，受到一大波人追捧，而从事此专业的大学教师阿恪看来，其中仍有不少漏洞。

两人据理力争，仍不能使对方信服，索性加了QQ，聊个痛快。

隔了许久，他第二次发来消息，借一千五百块钱，没细说原因，只发了银行卡号。阿恪愣了两分钟，稍微思量后，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便去银行转钱。在此之前，她仅知道，对方是个男人，和她一样在武汉，昵称是玄默。

天道玄默，无容无则，谓沉静不语。她猜测是这个意思。

不知道日子又走了多远，阿恪再也没收到他的消息，灰色的头像也没亮起过。

小菱说，这明显是诈骗。阿恪不辩驳，也没认同，只是偶尔会点开好友列表，看他一眼。

阿恪是那种接触久了，会惹人羡慕的姑娘。十多年前，武汉房价便宜，她把学校分配的宿舍出租，买了一间不大的房子。

她微胖，爱吃，从不刻意减肥。性格温和，爱笑，那次在论坛的讨伐，绝对不像她会做的事。

没人见过她谈恋爱，但所有人都默契地赞同，她过得很快乐。

2

阿恪收到短信提醒，拿手机瞟了眼，心下一惊，很久没用的一张卡，突然多了了两千块。一年前，她给玄默留的就是这个银行卡号。

她登上QQ，找到玄默，黯淡许久的头像，此刻正闪亮。

“是你吗？”阿恪酝酿了许久，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开场。

“嗯，收到转账了?”那边很快回复。

阿恪有些哭笑不得，她一年前踏进银行的那一刻，就做好了钱有去无回的准备。

“你多转了五百块。”

“借的人太多，我可能记错了，就当是利息吧。”

阿恪仔细揣摩这句话，不得不开始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他叫周凯。

得知阿恪在武昌时，屏幕那边的人说，“武昌那破地方没意思，有时间就来我大汉口，带你玩”。

阿恪以为他只是客套，没料到周末清晨，他就打电话来。阿恪没到汉口去过几次，而且路痴，穿过几条街拐个弯，她就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阿恪下楼，不远处一个男人靠在车门上，男人一身黑色休闲装，身形高大，夹着烟头，注视着她。

走近了发现，那辆车没有车牌，冷风钻进脖子，阿恪浑身一个激灵。现在拔腿跑还来得及吗?

“周凯?”

男人若有所思的点头，“阿恪”。

阿恪坐进副驾驶，拉扯了半天安全带也没系好，周凯正准备发动车子，随即又俯身过来帮她。手指不经意触到阿恪胳膊，阿恪一怔，抬头看眼前英俊的男人，脑子里蹦出一个词，人面兽心。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景色越发陌生，阿恪端详着男人的侧脸，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男人被盯得不自在，伸手按了音乐的播放键。

音乐在封闭的空间里缓缓流淌，旋律凸显后，阿恪暗舒一口气。喜欢电影《before sunrise》的人，不会坏到哪去。

“到了？”车子在路边停下，附近都是餐厅。

“其实我有想过先把你骗出来，然后卖了，论斤卖。”

阿恪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一派俨然的周凯。

“瞧把你吓得，逗你玩的。”周凯忍俊不禁。

阿恪思来想去，还是有种上了贼船的恍惚。

“常客?”吃罢饭，周凯拿出会员卡买单，阿恪顺势问道。

“算是吧，将近一年没来了。”

两人在街上随意逛着，迎面走来卖气球的老人，周凯说，“给你买一个”。

“这可是哄小女孩的”。

阿恪虽这样说，却伸手挑了一个最粉嫩的。二十五六岁的女人，可能不喜欢这些幼稚的玩意儿，这个年纪却是少女心最泛滥的时期。

3

认识阿恪的人都知道，她爱做饭，厨艺也是一流。她家里，烤箱、榨汁机、微波炉，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的锅，刀具、桌布都有好几套。

“你的冰箱一直都要塞满食材吗？”只有周凯这样问她。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全感。”周凯笃定地答道，就连阳台也是，多肉、雏菊和其他植物必须摆满。

阿恪挑眉，转身去厨房，洗菜、切菜，将油倒进平底锅。周凯倚在门口，看着油烟升起，翻炒的声音萦绕耳边。

“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阿恪突然停下，满脸深情的周凯并未别开目光。

“如果是呢？”

“那你现在可以亲我一下。”

周凯先是一愣，随后大步走到阿恪身前，俯身，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并没有退开，而是顺势轻轻地拥住了阿恪。

“谁说让你抱了，得寸进尺。”阿恪嘴上抗议着，身子却很诚实。

“不好，肉糊了!”焦味弥漫开来，阿恪嚷着。

“糊了我也把它吃完。”周凯狗腿地说着。

后来小凌告诉她，不能惯着一个男人，不然就理所当然的要她做一辈子饭了。

阿恪思考了一下，当周凯把她做的饭吃完时，满足感都要溢出来了。于是她幽幽地回答:你单身太久了，不懂这种快乐。

阿恪变了。以前一闲下来，她不由自主的走向嘈杂市侩的菜场，听着卖菜的老太太嚷嚷“这南瓜一块五一斤，不能再少啦”，看来往的人拎着布包，缓慢的从视线里消失。她总是买一大袋子菜，只有指间沉甸甸的力道让她意识到，原来还活着。

现在，她更乐意等周凯下班，一起去超市。

周凯会说，“你负责挑水果和零食，其他的我来”。

以前她烤的饼干放到变质，一个人也吃不完。现在她递给周凯，他会皱着眉头说，“我从来不吃这些东西”。

在她准备将饼干收回时，周凯又淡淡地补充道，“不过也可以接受”。

“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经常这样笑他。

4

周凯谈起他消失的一年时，阿恪如往常一样将牛奶倒进杯子，泯了一口。

“那一年，其实我在四处流浪，躲债。”

阿恪点点头，仔细的听他继续说。

“之前我承包一个修建的工程，自己先垫钱完工，后来银行催我还贷款，而客户的钱款迟迟不来，迫不得已向周围的人借了个遍，其中也包括你。”

“在QQ上只有我借给你了吧？”

“那倒不是，很多人都转钱给我，那位客户拖了大半年才打款，我把所有的欠款还清后，回到武汉就直接见你了。”

“是不是早就喜欢上我了。”阿恪得意，用着陈述的语气。

周凯没有明确回答，只是说，“第一次见你时，车刚买，没来得及上牌照”。

尽管阿恪对过去的事情不想深究，但是回顾一下，就像梦一般不真实，她抱着身边人的胳膊，寻找着一点点踏实。

周凯出差了，他说时间是一个星期。阿恪替他收拾好行李，将他送到楼下，便回去做自己的事。

期间他们联系过几次，一切如常，只是一周的时间到了，周凯没有回来。阿恪再打电话时，无人接听。

阿恪又等了三天，仍旧没收到任何消息。阿恪很想找人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恐慌焦虑感袭来，她突然意识到，从未见过周凯的朋友、亲人。

她发了疯似的跑到周凯在汉口的房子，她有钥匙，房间维持着周凯走时的模样。

她问小区的保安认不认识周凯先生，保安说周先生在这住了好几年了，只是近几天好像没见到他。阿恪稍微定了心，可下一秒又开始害怕，在冰箱塞满食材的强迫感回来了。

周凯之前提过他父母的住处，她只记得大概位置，但她还是去了，辗转了多趟公交和出租车。

偌大的郊区，阿恪毫无方向的走着，问了许多路人，天黑前她决定回家，平静的辗转于公交车和路灯之间。

她渐渐明白了，从来扯着嗓门喊着要走的人，都是最后自己把摔了一地的玻璃碎片，闷头弯腰一片一片拾了起来。

而真正想离开的人，只是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几天后，有人按门铃，阿恪看到了拉着行李箱的周凯。

周凯抱了抱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用早晨喝豆浆吃油条的语气说，“我们结婚吧”。

“你又去流浪了，这次是为了什么呢？”阿恪只是淡淡的问。

周凯沉默良久才开口，“我以前是野惯了的，现在长久的感情有让我不适的时候，我才一个人出去走走，换种空气呼吸”。

“我们......分手吧。”

阿恪是自私的，她想要的安全感，两张结婚证是给不了的，指不定哪天，周凯拉着行李箱，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就像养一只不安分的猫，虽然彼此感情深厚，可就在不留神的时候，猫从敞开的门跑了出去，再也寻不到踪迹。

5

周凯打电话让阿恪下楼，否则就鸣笛引起小区的公愤。

阿恪无奈，只好下去。眼前的男人，头发凌乱，神色有些憔悴，阿恪有点恍惚，莫名的心疼。

“让我再做一分钟你的男朋友”。

阿恪回过神来时，周凯已经松开了怀抱，驾车离去。

没过几天，周凯又来了，这次是挤进了她的家。说是要最后尝一次阿恪做的饭，否则就不走了。

人一旦死皮赖脸起来，就是无敌的，尤其是周凯这样的男人。吃饱喝足后，周凯满意的回去了。

此后的日子，周凯经常出现在阿恪面前，找着各类借口，抱抱她，给她买礼物，接她下班，蹭吃蹭喝。

阿恪是我的大学老师，我遇见她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微胖，爱笑，和周凯结婚生子。

这是小说的结局。

6

事实是，阿恪是我的大学老师，我遇见她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很胖，爱笑，没有结婚。

她有一个公众号，偶尔更新，发布的内容都是她烧了某道菜，或者做了什么甜品。字里行间都是豁达。

我在她的公众号后台，问她，为什么喜欢却不在一起。

很久后，收到回复: 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