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篮子鸡蛋

我要讲一篮子鸡蛋的故事，就得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初说起。

那时，我正值三班倒运行岗位，爱人在昆区工作，既要顾及孩子，又要刨闹上班。尤其第二个孩子一出生，那个日子的艰难就可想而知。

咋办？自然想到夫妻调动工作。

倘若我往昆区调，班里一个萝卜一个坑，想也不用去想。将爱人调到咱们单位，计划经济年代企业职工定员指标又不允许。咋整？小两口咬紧牙关，坚持呗，可也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呀。

没辙，逼得你不得不找企业相关部门和分管领导，要求解决我们工作与生活的困难。结论：就是对调，单调不行！领导这意见，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也就那么回事儿。因为符合对调条件的概率实在很低。再说嘞，哪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呢？

没办法！我们只有等，把我和爱人急得心里直发慌！

……

好赖老天有眼，机会来了。咱们单位正好有一位职工决意调往我爱人单位，那我们当然要不失时机，想方设法，办理对调手续。

终于，爱人人事档案搁在了咱们单位相关部门的办公桌上了。

这时候，我们的心情非常好，估摸着这事像斧子钉木楔一锤子砸死了。

一天，两天，几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消息，心想别夜长梦多啊！

这个事要出个差错，可就戳下天乖了。后来一打听，果真出岔了！没想到往昆区调的职工改变主意——不调啦。

你说说，这咋整？我像没头的蚂蚱瞎乱撞，直接找到厂里的主管领导。

这位领导正默默地看文件。他见我到来，就撂下手里的文件仔细听了我的述说，然后带着浓重唐山口音说：“这样吧！小伙子，你容我向相关部门了解了解情况再说？因为每年上级主管单位下达给我们的定员指标非常有限，加上自然死亡的职工也没几个。一般来说不太好解决，当然像你爱人这种情况，也算比较特殊。如果说要占一个指标的话，那就得看还有没有这个指标，如果说有的话，那也得在领导班子里碰一碰，看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实话给你说，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的耐心地等等看吧，那就这样。”我听得出他没有打官腔，神情也非常诚恳。

当他站起来送我的时候，发现他长方大脸，肤色白净，个头高挑，身材魁梧。上眼睑略微有点肿胀，满脸透露着憨厚和善慈爱的信息。虽然他没有承诺什么，但给我的印象却是热呼呼的。

关于这位领导的其它情况我知之不多，只是在闲唠瞎扯的时候偶尔听其它职工说到他，说因为他会说两句日语，“文革期间”被打成了“日本特嫌”。当然他蹲牛棚挨批斗的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甚至于家人都受到了牵连。是“文革后期”彻底平反“解放”了重新起用的干部。

既然领导这样说了，那我们只有耐心地等待着吧！当然，我也常常去催问他们能否快点办理我爱人的调动之事。

俗语说，好事多磨。终于，我爱人的调动问题，在相关部门和领导的关心下，得到了解决，并且是单调进来的。

这对我们来说真有说不出的快乐！

有一次在厂区，我偶然间碰见了这位领导，高兴地对他说：“我爱人的调动问题解决了。谢谢你啊。”

他微笑着细声细语地说：“你也不用谢我。这件事啊，是领导班子里大家讨论解决的，反复商量了好几次，考虑再三才得出的决定。因为你爱人的事特殊，所以就……小伙子，祝贺你啊！好好上班吧！”

事有凑巧，在我爱人调进单位不久，我们竟成了这位领导一个单元的邻居。他家在二楼，我们在一楼，不仅见面机会多，也慢慢熟悉起来了。

我爱人为了表达调动工作的感激之情，弄了一篮子鸡蛋要送给这位领导。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时候时兴用尼龙编织的筐，说一篮子也就是大半筐，十斤鸡蛋吧。折合现价不足一盒中档的烟钱。我爱人送去那阵，这位厂领导不在家，只是他老伴在家，她说邻里邻居的送什么鸡蛋哪，我们老头肯定不会要的。

我爱人哪容他老伴这样说，说死说活就把这篮子鸡蛋搁下了。

晚饭前，她说我把那一篮子鸡蛋给楼上送去了，言谈举止里透露着轻松和快乐的情绪。我当然也赞赏她应该这么做。

开始吃饭了，调皮捣蛋的孩子们闹闹哄哄的，我们只顾一心一意的呵护孩子，也没在意有人敲门，还是邻居喊我们，说有人来了。没想倒迎进来的却是这位领导，见他拎了一篮子鸡蛋，搁在门旯旮里，弄得我们挺尴尬。他神情严肃地说：“你们两口子呀，真有意思，送这鸡蛋干啥！说实在的有些事我们能办的，我们就给办了，也是应该的。这鸡蛋我不能收，但话说回来，这情我领了。告诉你们啊下不为例！你们不能这样啊！这是你们一个人每个月四分之一的工资收入，你们每个人一个月才四十几块钱哪，何况你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你们说说，我怎么能忍心吃得下这篮子鸡蛋呢？你们想想……”

好一阵子，我们两口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说完，他走了。临走说：“你们有空来家里窜门啊。”

……

至今，这位领导已经作古多年，但我们却久久不能忘怀。以致，眼下我们自己都已经成了老头老太太了，仍然时常念叨这位老领导。

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到了初唐四大书法家之一虞世南的两句诗，叫做：“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一篮子鸡蛋，区区小事。但却展现出这位领导德高道深的风范哪！所以他的名声至今仍然让人们津津乐道。

这位领导，就是当时主管劳资的副厂长——常维勤。

这就是要讲的一篮子鸡蛋的故事。